自从搬进新居,关海波在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就一直闲置着,他曾经想过要把它处理掉,但迟迟没有行动,这并非表示他对与施云洛的那段感情有多留恋,但小屋毕竟承载了他太多的过去,包括那段在学校教书的日子以及那时单纯宁静的心境,如今回想起来离自己已经相当遥远了。
他偶尔也会回来看看,这里渐渐就成将他与过去联接起来的纽带,留着它,往日的温馨似乎还能触手可及。
直到严教授打电话给他,提起有个学生想买那一带的房子,关海波才意识到自己的痴执实在有点可笑,既然恩师开了口,他想,卖了就卖了吧。
盛春的下午,阳光晒得空气暖烘烘的,没有风的时候,能感到一丝初夏的味道。
幸亏客厅里还算阴凉,关海波与严教授面对面坐着对弈,棋盘上的局势,显然是教授稍逊一筹,此时正凝眸锁眉沉思中。
无论有多忙,关海波也会抽时间来看望老师,比之自己那个虽然亮丽宽敞的大宅,老师这里更具有家的气息。
严教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子女也有在外面买了大房子的,但他固执得不肯搬出去,实在是因为习惯了。
校舍是青砖瓦房,外墙上爬满了厚厚的爬山虎,偏校园的东南角,若按风水来说,十足的一块宝地,住宅区里随处绿树成荫,那些树也都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到夏天便郁郁葱葱,瞧在眼里连暑气都能凭空降下来几分。
他们坐的地方刚好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阳台,小小的一尊长方形,晾衣杆上晒着衣物,两只角落塞满了杂物,用袋子装着,尽量的往里躲,显然是规划了再规划的,厚实的栏杆上挤挤挨挨的排满了植物,有的茎叶很长,弯弯的直垂下来,形成一条生动优美的绿色弧线,由那白底的瓷砖衬托着,成了一幅立意简洁的素绘。
植物是严教授养着的,男人细心起来要比女人更甚,这些小小的盆景每一株都体态丰盈富足,亮晶晶的绿叶泛着光,犹如一张张小小的笑脸,直温暖到人心里去。
严教授踌躇着落下一子,又捏着下巴为难的摇头,他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然而自恃老谋深算,倒少了几分关海波那样的洒脱不羁,反而拖累自己,陷入困境。
围棋下到酣处,严师母端了两碗糖水蛋笑眯眯的过来,搁在一旁的四方小桌上,这是师母家乡的规矩,专门款待贵宾的。
关海波吃不惯这种做成甜味的鸡蛋,却不愿拂了师母的心意,每次都不折不扣的吃掉,严教授瞧在眼里,总要微笑着赞他一句,“海波这孩子就是实诚。”他也知道他不爱吃。
关海波又推进一子,局势豁然开朗,严教授终于遗憾的咂嘴叹息,“到底老了,脑子不如年轻人了呃。”
“都下了一个多钟头啦,可以歇歇了,快来吃吧,凉了就腥气了。”师母照例慈祥的招呼,如果任由他们两个下去,能捱到天黑。
严教授站起身来笑道:“好,好,不下了,难得海波这么忙,还不声不响陪我下了这么久,呵呵。”
关海波也笑道:“哪儿的话,我本来就好这口,只是如今除了老师这里,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下棋的去处。”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真心实意的遗憾。
严教授感染了这丝遗憾,不由也道:“唉,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去当个商人,真是可惜了。”
关海波曾经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他总认为当初他选择下海太过意气用事。
严师母嗔道:“什么可惜不可惜,多赚点钱有什么不好。”
严教授十分不乐意,“你看你,女人怎么就都只认得钱呢!”
他虽然是嗔怪自己夫人,无意中却一语双关的带到了施云洛,严师母怕关海波尴尬,急忙拿别的话岔开了。
吃着鸡蛋,严教授问:“海波,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虽然关海波已经不在他门下,但彼此师生情谊仍很厚重,严教授时常会以长辈的身份来关心他。
见关海波始终微笑不语,严教授便用坚决的口气道:“这样不行,得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关海波笑着应承,只顾拿调羹捞鸡蛋来吃,严教授以为他敷衍自己,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循循善诱,“找对象,相貌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要人好。”
他见关海波频频点着头,话锋一转又道:“我今年带的这批研究生里头倒是有个不错的姑娘,
人是相当的朴实,你要愿意,我可以安排……”
关海波在惯性作用下点着的头一下子收势,“这个,谢谢老师的好意,只是……这一向很忙,暂时还是不考虑这个问题。”
“哎――只是见个面,大家接触一下,了解了解嘛,你老不主动,媳妇儿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呵呵。”
严师母也在旁边帮起腔来,“是呃,海波,那姑娘我见过,的确不错的。”
关海波见躲不过,只好从实说道:“其实……我已经有中意的女孩子了。”
“哦?”严教授意外之余将信将疑,“哪儿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既然说开了,关海波索性大方的道:“唔,也在我公司里,只是……一直没挑破那层意思。”
见他态度诚恳,不像作假,严教授虽然做媒不成,也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也带来我们瞧瞧,海波的眼光一定不错的。”
从严教授家出来不过三点多钟,老夫妇俩却执意要留他吃晚饭,他百般推辞了,难得偷了半日闲,这时候怎么也得回公司看看,尤其腾玖那个项目还在进行中。
途径玉峰路的大福糕饼店,他特意泊了车进去,买了一袋梅花糕。
这家店是正宗老字号,保留了许多南方旧式品种的点心,最出名的就是这梅花糕,做得松软香嫩,十分出色,方好很爱吃豆沙的那一种,每次经过这里都忍不住要蹩进去买上几个。
想起方好,关海波的脸上情不自禁又漾起一丝微笑,她喜欢吃许多东西,却又很有节制,再馋也不会胡吃海塞,总是浅尝辄止,带着一丝惋惜的眷恋,如此严格的自制跟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似乎起了冲突,关海波猜想,大约是为了体型的缘故,这仿佛是现在绝大多数女孩最时尚的节食借口,哪怕并不见胖,也要为着将来的可能预防着,随时随地的小心翼翼。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异,今天会在严教授面前把原本只是雏形的念头正儿八经的说了出来,然而,正是因为说出来了,最初的“可能”,“也许”等不确定因素一下子褪去,这件事忽然就有了七八分眉目,而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适才言之凿凿的肯定而感到惶惑和迟疑,反而有种蠢蠢欲动的急切和欣喜,犹如面前摆了一件神秘的礼物,用面纱遮着,他恨不能立刻上前揭掉,使其露出真面目――他很想知道方好的反应。
虽然是星期六,仍有不少职员来加班,写字楼里普遍的习惯,非正常上班时间做起事来反而要认真许多。
他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方好,办公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脑也关了,显然已经回家,中午他离开的时候还在的。
董其昌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单手撑住写字桌,口气几近不耐烦,“你再往前走两步,然后左转,对……看到影城的招牌没有……”
搁下电话就摇头,“哎,真是笨的可以,到底是小丫头,有了男朋友就找不着北了。”
唐梦晓道:“这才刚开始呢,以后有得麻烦,谁让是你介绍的呢。”
“怎么又算我头上来了,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对上眼的。不过我也算做好事,积善德,嘿嘿。”
关海波一只脚已经踏进自己的办公室,但还是退出来警惕的问了一句,“谁有男朋友了?”
公司里女性就两个,他隐隐觉得不详。
董其昌扬声道:“还能有谁,小陈呗!两个小年轻约好了去看电影,打吃完饭开始心思就不在做事上了。”
手上的袋子没抓牢,“突”的掉到地毯上,措手不及的一声闷响。
方好仅往前多走了两步就柳暗花明了,当她看到沈亮站在影城硕大的招牌下对着自己甜甜的微笑时,立刻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董其昌问路,惹他一顿没好气,试想这电话要是打给沈亮的,该是怎样的一番和风细雨呃。
只是彼此到底还不熟,她总想给对方展现自己好的一面,总不能第一次约会就让他发现自己是个路盲罢。
沈亮是外科大夫,只比方好大一岁,长相一如医生给方好的一贯印象那样,瘦削斯文,面皮白净,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还有俩酒窝,颇有几分酷似九十年代的当红小生林志颖。
方好从前其实挺烦林志颖的,奶油气忒足,都不用怎么化妆就可以直接反串女角儿了,但现实生活里真要有这么个雪白粉嫩的大男孩站在面前,她还是感到惊艳,说到底,她就是喜欢白净斯文一类的男生,虽然心里不肯承认。
方好把男性大致归为两类,一类是成熟型,以季杰,唐梦晓为代表,个个心机深重,老奸巨滑,嘴上把你夸成一朵花,心里指不定怎么笑你傻呢!对这类人,即使长得再帅,方好也不敢起色心,尊奉他们为“大叔”,给他吃干抹净了,还乐呵呵的替他数钱呢。所以,三十而立的季杰虽然也算小钻一枚,偶尔来了兴致,也会逗逗春晓等一帮女孩子,但小姑娘们觉悟都挺高,谁也不肯上当。
另一类就是跟方好年龄相仿的大男孩了,虽然事业上没有前一类辉煌,但胜在阳光,坦诚,彼此也谈得来,比如孟庆华,但方好总觉得孟庆华浮躁了一些,而这个沈亮则不同,说话幽默又不失分寸,尤其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是此类人物中的上品。
至于关海波,方好把他归入了那一小撮极罕见的异类,短短两年时间,他将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反败为胜,扭亏为盈,在行业中异军突起,其城府不可谓不深沉,其手段不可谓不狠辣,这哪里是人,根本就是二郎神!
沈亮手里还拎了只马夹袋,满满一袋零嘴儿,诚挚的笑着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各样都买了些。”
方好见他想得如此周到,顿时对他又多添了几分好感。
相亲茶话会上,方好跟春晓当然没有听从季杰的劝告走妖艳路线,春晓说得好,“人家是来找老婆,不是来找情妇。”
事实也是如此,一身休闲打扮的方好以一副纯纯的邻家女孩的模样立刻赢得众多男生的倾慕,前来搭讪者此起彼伏,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有如此好的市场,一时之间也飘飘然起来。
然而,要她当机立断定一个下来,还真是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春晓是场内指导,一边跟男生敷衍得水泄不通,一边还能匀出只眼来关照方好,对她的心猿意马颇不以为然,“现实点儿吧,你就!可别挑花了眼,要知道,有钱的帅哥属于稀缺资源,竞争激烈着呢。”
方好朝她撇撇嘴,春晓的身边就站了个气宇轩昂的帅哥,凭什么她就不能挑挑啊?
后来他们玩起了一种叫“king”的纸牌游戏,把K放在十张牌里,抽到的人可以任点两个参加者,然后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一开始方好还算命大,连连躲过非难,玩了几把后,她忽然转了“厄运”,频频抽到倒霉的K,结果自己的身高,体重,三围全被人套了去。心里十分不悦,怎么这些人尽问些庸俗的问题?!
闹闹哄哄之中,一张白纸上用黑笔画着个数字悄无声息的递到她眼前。
方好愕然回头,一个眉目清俊的男孩脸上闪着顽皮的笑对她道:“这是我刚算出来的――你的密度!”
茶话会散后,方好就由这个仅根据她的身高体重和三围就能测出她“密度”的神人沈亮送了回去。
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相得益彰,方好几乎忘却了这个男孩是相亲得来的尴尬,临分手时两人很自然的留了对方的联络方式,就这样开始了。
外科大夫平常工作很忙,而且还要上中夜班,很辛苦。他们交往没几天,沈亮就倒班了,于是两人象太阳跟月亮似的碰不到一块儿,只能靠通电话来联络感情。
一直等到两周后才有了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看电影的主意是方好提出来的,她觉得两个还不怎么热络的人要坐在一起聊个把小时仿佛有些傻气,但看电影就不同了,注意力都在屏幕上,说话就是次要的了,这样不至于有压迫感。
看的是一部黑色国产喜剧《疯狂的石头》,两人在影院里随着大众从头笑到尾,等出来的时候,就熟的恨不能称兄道妹了。
沈亮直赞道哥的缜密思维,他殴打小军时的说辞可谓天衣无缝的把对方往死里整,方好则认为最有个性的人物当属黑皮,其口头禅“废那劲干嘛,直接上不就得了!”充分体现了化繁为简的精髓。
肚子恰如其分的饿起来,两人撂下话题,满世界找餐馆,周末的懒人真多啊,几乎每家餐厅都是满满的人,吃饭全都要登记排队。方好嫌烦,最后两人在肯德基买了一堆吃的,坐在人迹略疏的街角长凳上啃着吃。
沈亮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第一次见面就请你吃这个,还连个像样的座位都没有,下次一定记得先定位。”
“没什么,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方好倒不在乎,比起在高级餐厅里正儿八经坐着又举刀又举叉的排场,她还是宁愿这样轻松随意一点的好。
聊得越多,越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原来有那么多相同的兴趣和观点,连生活背景都相仿,简直就是异性版的自己嘛!
方好偶一回头,美罗就在近前,于是提议填饱肚子去逛逛,沈亮欣然答应。
汉堡吃到一半,方好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放下汉堡,抹了抹嘴角,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一看屏幕,笑脸立刻皱成一团。
“这么晚了,是谁啊?”沈亮也挺好奇。
“老板。”方好蹙眉道,这个时候来电话估计也不会有好事。
“关总,你好……嗯……咦?我不是发给你了嘛!我发完才走的啊――什么?没收到?这怎么可能呢……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怎么能跟我扯谎呢,您犯不着么……啊?回去?现在??”方好的嗓子都尖起来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约会啊!
她哀怨的瞟了沈亮一眼,终究觉得不甘心,又是周末又是晚上,凭什么她就得随叫随到啊,没道理!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挨近电话,大着胆子道:“我现在在外面没空啊!这样吧,那个文件我电脑里有备份,要不,你把我电脑开开,我告诉你路径。”顿了一顿,又压低嗓音,“开机密码是xxxxxxx……打印机是默认的,就是靠近收发室的那个……嗯,好……没关系,再见!”
沈亮含笑问道:“解决了?不用回去了?”
方好点了点头,却不甚高兴的样子,谢谢就谢谢吧,说得那么咬牙切齿干嘛!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跟老板说话口气都敢这么冲,在公司一定很受器重罢?”沈亮盯着方好,眼里闪着钦佩的光芒。
方好闻言,彻底惊了,“啊?我有吗??”
方好的电脑桌面上是她在丽江旅游时拍的一张玉照,那时候头发很长,在脑后高高的束了个马尾辫,笑得眼睛眯起,活脱脱的一张猫脸。
关海波对着屏幕上方好的笑脸慢吞吞的嚼着早已凉透了的梅花糕,冷豆沙甜得发腻,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它本来的甘醇滋味,上一回吃好像隔了没多久,是方好出去办事带回来的,特意给他留了两个在桌上。
这是方好第一次公然不执行他的指令,心里那份窝火和郁闷就别提了,阵阵酸意直泛上来,不是胃酸,竟是心酸,中间还隐约夹缠着难堪的妒意,有了男朋友,翅膀还真就硬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三年来,陈方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身边,从没闹出任何“绯闻”,怎么他才动了动念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天气说热就热,聚林大厦的三楼,傍着茶餐厅新冒出来一个哈根达斯专卖店,开张得恰是时候。
午餐后散步回来,孟庆华十分殷勤的请了春晓,方好因此也沾光。
春晓在相亲会上跟众帅哥聊得热闹,可过后有联系的人却是寥寥,她一直怀疑孟庆华在搞鬼,所以点起冰激淋来也不管他是否肉痛,下手狠辣,一点儿也不含糊。
方好却只要了小小的一客,她向来有自知之明,也从不落井下石,捧了那弥足珍贵的一小樽冰激淋,美滋滋的坐在位子上跟沈亮短信互动。
沈亮最近去外地参加一个培训,倒比上班轻松许多,会议闲暇还能游山玩水,拍了好些照片,他又是藏不住宝的,随时随地都想跟方好显摆一下,所以短信来得格外勤快。
在沈亮的热情邀请下,他们也当真像模似样,衣冠楚楚的出去吃过几回正餐,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各吃各的,只在玩得时候凑在一块儿,方好实在受不了他在餐桌上泰然自若的大谈手术细节。
“你知道往人肚皮上拉一刀,最先看到的是什么吗?”
“血?”方好当时正夹了一块红烧肘子往自己碟子里运,都说这个美容。
“错!”沈亮眼里闪着得意的精光,伸长脖子凑近方好一点,笑嘻嘻的吐出答案,“是――油。”
方好一阵恶心,瞅着自己碟子里肥嘟嘟的猪肘,顿时失去了胃口。
从前她还能吃点沾肥的肉,自从受了这次打击,她根本连碰都不敢碰了。
不过,沈亮除了这点“职业”毛病外,其他方面都还不错,为人随和,性子不急不躁,跟方好这样的好脾气在一起,吵架的概率比买彩票中巨奖的机率都低,短短三周的时间,两人就已经处得相当默契了,“革命的情谊”突飞猛进。
沈亮是网游迷,没事喜欢上网打打游戏,每每跟方好描述得手舞足蹈,顺势又拖她一起下了水,方好从前顶多玩玩“连连看”,“走出魔窟”之类的小儿科,如今跟着沈亮,层次一下子上去不少,还当真着迷了一阵。
春晓一直很关注两人的进展,在她看来,方好就是一“情盲”,如果没人带着点儿,她能一直老小孩下去。
“你们俩到底怎么样了啊?”有一回散步,春晓忍不住问她。
“挺好啊!”她回答。
方好边走双手边做伸展运动,常年坐在电脑面前,容易得腰酸颈疼的毛病,关海波办公室倒有套豪华的健身器材,方好从来没见他使过,像个摆设似的杵在那里,她很垂涎,可当着老板的面“嘿哟嘿哟”的总不是太妥。
春晓冷不丁又问,“打啵没有?”她说起话来永远都这么直接。
方好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的回答,“我们不打啵,我们打游戏!”
老跟着这帮说话喜欢**裸的人混,她的脸皮也逐渐厚起来。
春晓用看怪物的眼神端详她良久,下了最终定论,“你真没救了,俩变态!”
方好却毫不在意,她觉得自己跟沈亮的相处模式挺好,谁规定了情侣就非得一天到晚腻在一块儿卿卿我我,谈情说爱,上下其手了?
他们聊起来也热闹着呢,玩起来也疯着呢,方好现在连加班都少了许多,从前那是无事可干,整天耗在电脑面前。
一顿饭的功夫,手机里就攒了四五条短信,她一一看着,有张面目模糊的穿了古装,摆着怪诞姿势的照片令她差点喷出来,手指飞快的按键回发。
“古装造型的那张是谁?不要告诉我是你哦,我会晕倒的!”
十秒不到,沈亮的短信已经进来,“你晕倒吧!”
方好咯咯笑着使劲往后一仰,后脑勺蓦地传来软软的触感,她惊诧的回头,原来自己是撞到某人身上了,而那个站得离她过近的“某人”竟是老板,正虎视眈眈的瞪着她――的手机。
方好赶紧放下手机,收起笑容,站起身来恭谨的问:“关总,有事吗?”
关海波目光犀利的剜了她的手机一眼,那样子仿佛跟它有仇似的,方好见此情形,下意识的将手机往桌子内侧推了推,惴惴不安外加莫名其妙,一脸小职员的惶恐,公司的规章条文是她草拟并管理的,此时熟稔而飞快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好像没有不许发短信这一条啊,何况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呢。
关海波一进门就看见方好对着手机一幅乐不可支的模样,他不难猜出那是谁的功力,这样的情形维持了近一周,他一忍再忍,还是按耐不住满腔酸意,这时候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脚直朝她走来,可真的站定了,却又发作不得,他虽愠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到在她发短信这件事上做文章,尽管他十分渴望将她的手机直接从窗户里扔出去!
目光掠过方好的桌子,很自然就注意到那盒只剩了一小半的冰激淋,他阴阴的开了口,“冰激淋……很冰是吧?”
方好觉得老板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开场白怎么比星爷还无厘头?!
她一头雾水的点点头,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关海波也不看她,眼神在办公大厅里睃来睃去,慢条斯理道:“可是它热量高啊,吃多了,容易发胖!”
方好的面庞开始石化,下意识的低头瞧了瞧自己。
关海波瞟了眼她惶惑不安的神色,唇边含着一丝解气的戏谑,低声道:“没事,不是说你,继续吃吧。”
他说完,利落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方好又气又怒的瞪着他的背影,她的嘴角还沾了一点巧克力酱,化开之后黏黏的有点痒,她抽了张纸巾愤愤的一抹,NND,还真把她当小强了,可着劲儿的奚落?!
重新落座,她吃得愈加凶狠,我胖死也跟您没关系啊!
手机又响了两声,有新的短信进来,方好深吸了口气,甩甩脑袋,她最近心情好,不跟老板一般见识,不多时又咯咯的笑起来,很快将适才的“羞辱”抛诸脑后。
延绵的笑声再度传来,穿透墙壁,强硬的挤入关海波的耳朵,他再也看不进去东西,猛地将手里的文件重重的往桌上一摔,疾步走到门口,厉声道:“陈方好,你进来!”
方好的笑声当场噎住,迟钝的瞅了瞅已经人迹皆无的总裁室门口,然后又扭头看看齐刷刷射向自己的数双眼睛。
唐梦晓语气中带着薄责道:“小陈,又怎么惹关总了?不知道他最近正烦腾玖的事呢?你就不能省心点儿?”
方好连哭的心都有,无限委屈的回道:“怎么又是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呀!”
整个下午,方好都被关海波“锁死”在总裁室里,其实没什么她要干的事儿,腾玖的招标会刚刚结束,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公布出来,唯有等待。
老板心情不好,她能理解,毕竟当出气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这一次,方好明显感觉不太一样,他竟仿佛是在生自己的气似的。
方好犹豫了再犹豫,很想问问关海波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可目光一触及关海波那张乌黑的脸和根本不屑与她讲话的神气,就嗫嚅得不敢开口了,埋着头,老老实实按他的吩咐将文件柜里的档案清理了一遍,再重新一一编上标签。
几次经过那部她觑觎已久的健身器,发现上面虽然纤尘不染,几处表面却有轻微磨损,显然有人经常在用,她从背后偷偷瞄了一眼关海波挺得颇为板正的后背,不免在心里揣测,莫非老板每天来得早,先锻炼过的?她知道他的办公室往里走,还有一个很袖珍的套间,虽然只是小憩用的,却也设施齐全,有时候他留得晚,也会睡在那里。
他的身材很好,肥瘦得宜,无论穿西装还是休闲服,都相当有型,尤其夏天着T恤的时候,上臂健硕的肱二头肌隐约可见,那绝对是锻炼出来的。
她正胡思乱想之时,老板忽然冷冷的开口道:“你傻站着看我干什么?”
方好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根本没回头,怎么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不过她是一向把老板看成异类的,即使说他有特异功能她也信,当下偷偷吐了吐舌头,讪讪的走回柜子前,继续佯装认真。
等该做的都做完了,方好便请示能否归位,关海波也不看她,直接把一份厚厚的文稿扔过来,让她把上面的字都校对一遍,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方好完全在老板的监控之下,什么别的心思也不敢有了,敛眉肃目仔细作业,期间跑出去一趟拿自己的新华字典,余光扫到桌上的手机,差点就想带进去,转念一想,还是放下了,如果不是这倒霉手机,她也不至于进“看守所”,老板今天根本就是在借她的手机出气,为了不让自己处境更惨,还是谨慎为妙。
偶尔抬头,目光很容易就瞟到关海波,他似乎已经沉到某个细碎的事务中去了,一脸凝神思索状,纤长的手指时而停顿,时而有力的敲击键盘,“咔嗒咔嗒”清脆的打字声仿佛打仗一般。
不得不承认,老板认真工作时的样子还是有几分迷人之处的,尤其是脸部表情没有过度武装的时候,颇有些学者的气度,那眼神,真是博大精深呃。
“干什么又看我?”他的眼睛还停留在电脑屏上,却又是这样冷不丁的给方好一个突袭,然而,这一次的问话却失去了一些严厉,几乎是带着点温柔的。
方好却因为突然被他点醒,吃惊之余,哪里还顾得上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脸上立刻火烧火燎起来,赶紧低下头,心中暗恼,真是鬼迷心窍,没事自己看他干嘛!
唉,再一次印证了她总结的真理――只要跟老板的距离在一米以内,肯定要出点状况!
关海波心里其实矛盾得厉害,他一直挣扎在“战”与“降”之间。
“战”吧,显然方好完全不在自己的轨道里运行,瞧她跟小男生你侬我侬的发短信就知道了,他的表白无疑会是一枚惊雷,硝烟过后,估计她得躲得更远,他只能是白牺牲了自己的威严,一无所获以外还令彼此尴尬。
可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降”了,心里又委实不甘,倒未见得他对这丫头真就动了感情――他的生活本来就简单明了,对女生也没起过多少花花肠子,安分守己的只知道做学问,所以导师总夸他是个搞学术的好苗子,沉得下心来。自从跟施云洛分手之后,他变得更加现实,找个女朋友无非是对大家,对自己有个交待。然而,他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自己还没开弓搭箭呢,天上那只小白鸽就已经扑倒在别人的脚下。更要命的是,或许因为存了那份要“收拢”她的念头,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顺理成章的把方好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自信满满的以为只要办个过户手续就万事OK了,末了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会错意,这份“财产”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份窝囊劲儿就别提了!
隔着遥遥的距离,两人同时听到方好的手机在欢快的唱歌,方好坐立不安,目光来回穿梭在门外和关海波的面庞之间,终于怯怯的问:“我可以去听一下么?”
关海波略微好转的心情一下子又被破坏,他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觉得她的手机铃声如此刺耳,而且直觉告诉他打来电话的人一定就是那个给她发短信的家伙!当下虎着脸道:“不行!”完全不讲道理的样子。
他在方好面前是嚣张惯了的,只有专政,没有民主,方好除了感到委屈,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电话的人仿佛很执着,一遍又一遍的拨号,耐心十足的等人来接。
方好如坐针毡,隔几秒就去打探老板的脸色,孰料对方象忘记了似的,面无表情的坐着,只管处理公事。
有悉悉索索的抽泣声传过来,关海波这才惊觉的望向方好,一瞅她脸上的动静,立刻浓眉拧起,心里一下子乱糟糟起来。
真不知道她除了哭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没有!
可是,是谁说过的,哭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而且屡试不爽!
他的桌上有纸巾盒,他随手抽了两张递给方好,无奈的放柔声音道:“别哭,把眼泪擦干净……去吧。”
待到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关海波才颓然的仰倒在皮椅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这么步步紧逼一个小姑娘,至于么!
他也不是没做过心理调整,说白了,方好只是他的一名员工,她有自己的自由和选择,他没有任何立场跟道理去干涉。然而,不管怎么说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别人那么热乎的样子,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酸呢?!
方好红着眼睛奔向自己的桌子,这个时候打来的一定是沈亮,他后来给方好发了许多短信,她都没回,沈亮一定以为她出什么事儿了呢!
所以她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按下接听键,赶在头里解释道:“哎呀,不好意思啊,一直在开会……”
电话那头却不急于回应,沉默的时间完全超过了合理的停顿范围,以至于方好以为他已经挂了,不免又“喂”了几声。
“好好,是我。”不是沈亮!
悦耳的男中音,永远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么多年,竟然丝毫没变。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如同一道霹雳在夜空中蜿蜒而来,瞬间击中了方好。
“我回来了。”他继续缓缓的说道,有种如释重负又怅然的感觉。
方好表情僵滞的呆愣了片刻,突然将手机从耳朵边撤下来,手指狠狠的摁下去,直接切断了那个声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