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浪漫青春 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

九日

  

你知道么,我要谢谢你答应多给我两天时间。这样算来,刚好九日次日中午,九日请刘伯伯全家吃饭,订了晚上的机票回北京。席间其乐融融,刘伯伯拿出了一个古木盒子,很宝贝的打开,呈到九日面前。

他颤抖着说:“这是一个晚清的砚台,我收藏多年,你父亲每次来我家都爱不释手,我都没舍得送出去,现在我想明白了,还有什么比健康地活着更大的奢望么,所以我割爱了,让它去山里陪着老柳吧。转告他,老刘也挺好的。我们5年没见了,以后更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拿过来仔细端详。果真是宝贝,砚体呈暗红色,手感细腻光滑,比粉饼盒大一点,长方形造型,底部镂空,砚堂平坦,收尾处刻有漂移的如意图案,压制古朴。可见刘叔叔跟九日他爸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送走刘伯伯一家,九日开始坐卧不安。我知道他想家了,其实我能猜到他的想法只是等他宣布而已。

果不其然,他做了决定。不回北京了,他想回福建老家看看。

“跟我一起回去。”他头枕着双手,平躺在酒店洁白的床上认真地说。

“你不是雇我一个月?听从老板安排。”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以我女朋友的身份。”

“……”我心里想说好极了。

我们火速更改了回北京的行程,换成了上海到晋江的头等舱。

小型飞机的特点就是又闷又颠簸,闭着眼睛睡一觉,就到了目的地。九日的额头有点微微的出虚汗,我知道他的心情,归心似箭。

下了飞机,我们又坐上了从晋江到莆田的大巴。九日抬头看看四周苍茫的山,还有山顶上没有散去的晨雾,脸上写满浓浓的乡愁。我就这样陪着我刚刚得到的爱情,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我未知的旅程。 九日的表哥开了一张崭新的雪佛兰接我们,清瘦的个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典型的南方男人,稍作休息就带我们直奔他的鞋厂。这是在一个胡同里一间200多平米的仓库,用隔断分为不同的区域,有打样的,有开料的,加工鞋面的,有针车的,有贴底的,有包装的,闹哄哄的,小有规模,只是有点凌乱。

表哥的办公室装修的很不赖,是泰式佛教风格。低音炮播放着大悲咒,淡淡的檀香味道,关上房门那些机器的噪音瞬间被阻隔在门外,这还真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表哥很忙,刚烧上水就被人喊出去了。

“大清早都要喝茶么?”我小声的问九日。

“不知道这是我们福建人对茶情有独钟么,宁可百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从茶具到水质,到茶种,到斟饮各个程序都很考究。我表哥嘛,勉勉强强。”

“呀,这茶壶里都有这么厚茶垢了,这也太勉强了。”

九日抬起紫砂壶看了一下:“这在我们福建呢叫‘结牙’。茶具越用越珍贵,这个茶壶应该至少有十年的历史了,即使不放茶叶也能泡出茶香。这个水都是山里的泉水。要烧至三沸再冲泡。”

第一次见九日泡茶,样子极为专注,动作帅呆了。长嘴壶里泉水烧沸后,他将紫砂壶和小茶杯一一烫热。然后舀出一匙铁观音放进紫砂壶里。装沸水的长嘴壶壶口距离紫砂壶一尺余,茶叶便在壶里翻滚起来。行云流水般,温壶,烧壶,运壶,斟茶一气呵成。水色金黄,香气扑鼻。

“真是讲究人。这也是一门祖传的手艺吧。”

他笑了一下,科普道:“像这样几个茶杯相挨,来回斟至七八分,这叫‘关公巡城’。最后几滴浓茶,分至各杯。这叫‘韩信点兵’。”

他用镊子夹了一杯到我面前:“来,试试看,先观色,再闻香,最后品茶。小心烫。”

表哥推门而入,眼睛眯成一条缝:“都喝上了啊,招待不周不好意思。小旭以前可是最不喜欢喝茶的, 这些年在北京都练出来了昂。”

“表哥。”九日拨弄着茶几上的一串佛珠问,“老杜最近联系你了吗?”

“谁,杜之刚?没有,上次听你说他搞叛变以后,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这小子现在能耐大了,我看他过年还好意思回莆田不。想当年,我,他,洪波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现在为了点利益搞分裂,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这事儿已经发生了,我还真不敢相信。”

“嗯,人心隔肚皮,是我太掉以轻心了,当时我接手公司的时候,我们公司的律师大熊还提醒我,在我哥跟他之间的合同上做个补充协议,我看着他这个人挺憨厚,又是行业前辈,就忽略了,现在到底是被他钻了空子,另起炉灶了。”

“对公司影响大吗?”

“核心客户资源几乎被掏空了,我从医院出来以后采取了紧急制动方案,先稳住军心吧,招兵买马重新开拓市场,至于老杜那边,我仍然抱有一丝希望,给他一次机会先调解,实在不行再走程序,他走这一步险棋实际上是最大的错误,久而久之大家都会知道他的为人,我们核心培训项目都有专利,靠老杜的花拳绣腿,不注重技术研究创新,很快就走入死胡同了。”

表哥点点头续上了第三泡茶:“对,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就数他机灵,学渣级别,但是毕业后数他混的开。当年我们几个跟舅舅一起在北京闯天下,我吃不了苦自己跑回来了,就靠老杜带几个兄弟,背着包天天走街串巷推销光盘工具书起家,真的不容易,在公司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洪波两口子回国了,又把他压下去了,也许老杜一直拿着干股还是没有归属感,当年舅舅当着洪波的面承诺在他独当一面的时候给他半壁江山,后来洪波因为意外走了,老爷子伤心之下归隐了,这个事情一直就没人再提,所以他找我喝过几次闷酒。毕竟我是一个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我们这几年还真没正式谈过股权的问题,也怪我忽略了。我抽空跟律师再从长计议,毕竟这是我爸爸跟我哥的心血,我不想毁在我手里,但是我也不会忘恩负义,老杜有想法正常,但是处理方式太极端,人本质并不坏,所以我会尽量和气解决。”九日淡淡地说。

我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听他们谈话,今天才搞清楚他们公司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

表哥推了一下眼镜说:“小旭,那你自己想开点,总会解决的,我联系上老杜也会劝劝他,把你的想法跟他沟通一下。”

“好。”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听着音乐。

表哥说带我参观一下工厂,我就跟他出去了。

机器声轰鸣,人声鼎沸。流水线上的小员工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忙碌着,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大概18,9岁的样子,还有很多非主流,染黄毛的,戴大耳环,胳膊刺青的,也有很自恋随时自拍的,看见表哥过来赶紧收起手机,很客气地“老大,老大”的叫着。

“哥,这么枯燥,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他们工资高么?”

“底薪加计件,比较能干的,不请假,加班多的话一个月拿5,6千左右吧。现在员工才是爷,我都是给他们打工的,管吃管住,单身的包找对象。顿顿得有肉,宿舍有空调,这样才能留的住人。”

我撇撇嘴说:“天哪,我刚才还可怜他们枯燥的生活,现在有点羡慕了。”

“你快省省,给你来干两天试试就呆不住了,很吵的,每天重复机械的一个动作。我呢,这种属于没有大志向的,只能在老家赚点小钱养家糊口,柳旭就不一样了,他属于智慧跟美貌并存的男人,好好处,我舅舅舅母就等着他成家抱孙子呢。”

这也太快了,八字还没一瞥,孙子都出来了。我好像真把问题想的简单了,屁颠屁颠就跑到千里之外的福建来了,我还真没有意识到我这么快久要见家长了,那么不久的将来我也要带他回我们老家么?原来恋爱真的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觊觎已久的珍品已经得到手了,这是梦吗?我怎么没有那种天崩地裂,神魂颠倒的热恋感觉呢。 很快就有了昂,因为接下来,我过了一段我记忆里这辈子都怀念的日子。

九日的家在市中心的一处花园洋房,小区的环境很幽静,八层的小洋楼,西班牙风情在设计师精雕细琢之下愈发浓郁,形状各异的石质廊柱,爬满藤蔓的木质花架,层层错落的露台,扑面而来的异域风情。

电梯上到5楼,缓缓停下,我的心里鼓点越来越密,跟上战场了一样。门铃都按烂了也没人应答,幸好九日从电脑包里找到一把搁置很久的钥匙。

家里没人,我松了一口气,背着手在各个房间里踱步,评论道,哎,柳先生你家怎么这么大,柳先生你家谁装修的这么古朴,你家怎么全部都是红木家具哎真奢侈,我怎么跟穿越到旧时代地主家一样。柳先生,你家老爷子老太太是出去散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们回游洋了。阳台上的花土还是润的,没走几天。”

“什么?还有别的房子?果真是狡兔三窟啊,在哪,在哪,是更高级的别墅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我这是在做梦么,这是捡了多大一个金疙瘩啊。我真是个小财迷。

这个家里被收拾的很干净,方方面面,犄角旮旯我都检阅了,没有卫生死角。九日的房间床上用品一应俱全,摆放很整齐,床单有折痕,干净的。九日说,他虽然不经常回来,但是九日说她妈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收拾一下卫生,洗床单被罩,所以每次回来都能闻见被子上有太阳的味道。

他捏着我的鼻子说:“我妈挺凶的,郝菲都不是她的对手,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咧,我连那么难搞的崔胖子都能搞定,我能怕我未来的婆婆么,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决定亮出我的杀手锏。”

“你还有杀手锏?是什么?”他将信将疑地问。

“上网搜的未来婆婆攻略,然后论坛里求来的秘方,照做。”

“我去。”他呲之以鼻。

“我让你去,我让你去。”我使劲咯吱他,然后俩人滚作一团。

那天晚上我听见有女的给他打电话了。当时我们在看电视,本来我把头靠在他腿上,电话响了以后,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就给我挪到了靠枕上,然后回房间接电话了,不是郝菲就是苏芬吧,或者是别的女人,要不然干嘛背着我,神神秘秘的样子,我确实有点醋意,但是我这么有素质的女纸是不会表现出来的。鉴于明天还要去他的第三个家,见未来的公公婆婆,我就先忍忍。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去超市买了一些零食,生活用品。表哥已经把一张破得不像样的长城suv送到了楼下。

我偷偷跟九日说,开这么破的车回去啊,你表哥真抠门。九日笑着摇摇头。我们就上路了。

刚出城,就上324国道,两边巍峨的青山连成一片,虽然比香格里拉的要差一点,季节也不占优势,但是心境却不同,所以没有可比性。

下了国道上了306省道,一马平川,车子在公路上时速120迈飞驰。我的心也激动不已,这是隐藏的多深的豪宅啊,这么远。

哪知出了省道,车子开始上盘山公路了,公路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关键是盘山,转得人头晕,这也就罢了,有一段路,开始猛烈颠簸起来,直接要把肠子晃出来,我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一边是万丈悬崖,一边是深山老林,随时都有坠入谷底的危险,或者被山上的滚石砸中,这坑姐的山坳石子路啊,如果对向来车都没处避让。倒是不时有赶骡子车的山民经过。

九日一路沉默不语,不理会我的哭爹喊娘。

“你该不会要把我卖山里吧。”我被抖得思想都开始扭曲了。

九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放慢了车速:“手无缚鸡之力,你觉得我卖得出去么?”

“你爸妈不会隐居在深山老林里吧。”

“正是。”

“真有创意。放着城里大房子不住,跑这里当山顶洞人。哎,这么颠簸你不难受?”

“比起爸妈的思子心切,我真的很好。”

我用手机做了定位,显示我们已经离莆田60公里开外的仙游县游洋镇,一个未知山林区域里。妈蛋,导航都识别不了。

我的五脏六腑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待着了 ,就在颠簸的几乎要咬舌自尽的时候,车子停下来了。

我睁开眼睛一看,这是哪里?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么?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满眼的翠绿竹林呈半弧形围绕着十来栋三层木楼,古老而安静,这些木楼造型大同小异,远观小巧玲珑,古朴典雅,木楼前面是一条河流,两岸垂柳依依,桃花盛开,河里扑腾着成双成对的鸳鸯,半山坡上还有几头悠闲吃草的黄牛。临近中午谁家炊烟袅袅升起,我好像还闻到阵阵饭香。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一刻我迷离了,让人有种醉酒后的微醺。

九日递给我一瓶水,帮我解开安全带,捧起我惨白的脸,对我说:“你知道吗?十七岁之前我都生活在这里,现在开始,请忘了北京,我带你穿越到我的童年。有父母,有小伙伴,有游戏机,有弹弓还有知了,河里还有鱼虾,你喜欢吗?”

“啊啊啊,喜欢喜欢。”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比见了高级别墅还要激动,扑鼻的清新,满眼的幽静闲散,我也理解为什么他们选择这里养老而不是莆田的花园洋房,或者北京的别墅。那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嫁给九日了,等我老了也可以在这老房子里看夕阳看河水看鸳鸯看竹林养老呢。

九日的父母不是我想象中的风烛残年,在门口迎接我们的是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回来之前,门口的场景一定是恬静如画的,两只大白鹅蹲在圆桌下乘凉,圆桌上摆着两杯茶水,两本摊开的书,两副老花镜,两把老藤椅,还有两棵歪脖子枣树。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蔷薇。”

接下来阿姨的表现就好像我才是她的亲闺女,带姑爷回来了,拉着我的手进一楼客厅不停地问东问西。叔叔一副退休干部的样子,郑重其事的要跟我握手作自我介绍。简直是俩活宝。因为我之前就在网上看过叔叔的培训视频所以一点不觉得陌生。招呼我完毕才轮到九日,虽然他们说闽南话我一句听不懂,但是从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里我读到了幸福和亲情的可贵。

中午九日要亲自下厨,挖春笋,摘最嫩的瓜尖,还特别残忍宰杀了一只刺猬做汤,柳叔叔也露了一手,清蒸鲤鱼。

味道很不怎样,但是有卖相,摆盘技术了得。我从来不知道九日还会做饭啊,这个人集各种技能于一身,我怀疑这是不是山东那啥技校毕业的全能型人才,就差不知道挖掘技术怎么样了。

吃完饭我抢着刷碗,九日本来已经躺沙发上玩手机游戏了,阿姨咳嗽一声,他赶紧系上围裙不情愿地回来帮忙。

我关上厨房门,手脚麻利地洗刷,他就站一边,看着我懒洋洋地笑。

阿姨从外面窗户看见了,说:“这可不行啊,你要多锻炼他做家务,本来在福建呢,很多男人都是不下厨的,女人做活,但是在我们家是很民主的,所以从他爷爷辈开始,就是男人下厨,男人洗衣服,男人赚钱,不是有句话说么,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

你看过这么开明的未来婆婆吗?

我仔细看了一下,阿姨皮肤真好啊,在栗色长发的衬托下,显得白嫩嫩的,她说是经常吃叔叔做的鲫鱼炖豆腐的缘故,我赶紧把我从上海买的蚕丝面膜拿出来跟阿姨一起分享。这奠定了我在这个家接下来愉快相处的良好基础。

忙完家务,我们坐沙发上聊天,恍如隔世,这种温暖家庭的亲情,我一辈子都不曾享受过,沈大河连几分钟的演戏机会都不愿意配合我妈,都是父母,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茶台上水已经煮沸了。

我坐在藤椅上,像模像样地回顾了一下昨天九日的茶艺操作流程,赏茶,温壶,运壶,然后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胡乱将就一通。

一套流程下来,一时间聊天的大家都安静了,都把目光转过来对准我,柳叔叔跟阿姨不约而同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把两杯茶分别端到二老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羞红了脸,没有说话。九日俊朗的脸上噙着一抹笑意。

“蔷薇,你这泡茶的流程,简直是得了我的真传,难道家父也喜欢喝茶?”柳叔叔和蔼地问道。

“叔叔过奖了,我爸喝茶都是直接泡到杯子里的,没有这么讲究。”

“像我们福建的媳妇。老柳,我越看越喜欢怎么办?”柳阿姨打趣道。

“这得问小旭,他知道该怎么办。”叔叔喝了一口茶,也笑了。

九日像个孩子一样扮了个鬼脸问我:“蔷薇,怎么办?”

晚上洗完脚,顺手把全家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等我抬着盆从晾衣房出来的时候,叔叔阿姨还有九日齐刷刷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我局促地问道,“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阿姨的眼睛里饱含泪花,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我听见她朝柳叔叔说:“你看啊,我就说这孩子没拿自己当外人吧。”

“我……我在家里干惯了。都是薄衣服,手洗更快。”我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说。

九日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

九日,这是第一天,我在你们家的快乐生活,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这个家庭接纳了。

晚上我们挤在二楼,九日小时候的单人高低床上听着窗外阵阵蛙鸣相拥而眠。我好像还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见我们都七老八十的样子,头发都白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儿孙绕膝。一起躺在二楼阳台上的摇椅上听歌。醒来脑子里还有《怎么说我不爱你》的旋律……他听完我的梦,轻轻地说:“傻瓜,我答应你,等我们老了,一定陪你躺在摇椅上,看日出日落,听你弹钢琴。”我们默契地伸出小拇指相扣。

九日在黑暗里吻得我浑身颤栗。

人家说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陪你’。我给他下了这么大一个套,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这么久远的一个承诺。

我不知道后来的日子里他是否还记得他说过的这句话,但是就像刻在我脑子里了一样,会时不时蹦出来提醒我不要忘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你看,我就是这么单纯,容易犯二的人,他说什么我都会当真。

翌日天刚亮,我们去了山上,露水跟小昆虫在草地上相互拥吻着。我的拿手绝活是徒手捉蝴蝶,这么多年没练过,身手扔不减当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蝴蝶都还没有睡醒的缘故。我们像两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坐在土丘上等太阳从山那边慢慢探出头来。

九日的电话响了。我假装不经意间扫了眼屏幕,是苏芬,真煞风景。

他接起来,说:“好久不见,我回老家了。”

苏芬说了40度秒,内容不详。

他淡淡地说:“呵呵,我会的。”

苏芬又说了两分钟多,内容依然不详。

九日最后以‘回北京以后我找你‘结束了这通不咸不淡的电话,我却听出了别样的滋味。我的想象力本来就很丰富,自行脑补了苏芬柔声细语的说话声和内容,反正挺暧昧的。

他们的爸爸都很有来头,他们会互相想念对方,他们是大学同学。他也没有告诉苏芬是跟我一起回老家的。

我恨透了明明狐疑生气,却倔强得要命,假装没事的自己。

九日从背后抱了我一下,我闪开说:“不要。”

他大抵以为我有点冷,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没好气的扯下来,丢在他身上说:“不要,不要,不要。”

“女孩说不要就是想要的意思,这么多不要应该就是真的不要的意思吧。”

“你们俩是什么意思?前几天在市里也是她打电话吗?这样有意思吗?”发飙完我有点后悔了,我在挑战他的忍耐底线么,我不该这样的。

他走到我面前,手放在我肩膀我,鼻腔呼出的热气和男性荷尔蒙的味道环绕着我。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揉着头发,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呢喃:“苏芬说,陈昊第三次跟她求婚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所以想问问我,她在很长一段时间温暖过我,我们情同兄妹,我渴望父母那样很平常的感情,相濡以沫,我既然给你承诺,自然不会辜负你,人生无常,也许未来时间不多,我不知道能陪伴你多久,但是我愿意尽我所能去爱你保护你,蔷薇,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九日。”

耳畔都是回声,明明他的声音很小啊,小得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见才对,我怎么听出来这么多重要的关键词回荡在山谷里,陪伴……多久……愿意……爱你……九日……好悦耳啊,也好感人啊。

我不由得鼻头一酸。为什么要在这种幸福的时光里时候突然提醒我,未来的时间不多?

一轮红日从山的那边钻出来,灿烂的光辉普照着这片祥和的土地。我终于忍不住打破山野里的宁静,哭得稀里哗啦。

从山坡下来沿着小河漫步,碰见柳叔叔在岸边钓鱼。与众不同的是他神情专注地盯着河面,嘴里念念有词。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我知道他曾是培训业界赫赫有名的大师,也出版过书籍光盘,曾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客座教授。这是钓鱼新诱饵么?

我跟九日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叔叔。”我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柳叔叔‘嘘’了一声:“我在讲故事呢。”

我四下里张望,空无一人,惊讶地问:“可是您给谁讲呢?”

“三十年前我给你阿姨讲,二十年前我给小波和小旭讲,十年前我给客户讲,三年前我给希希讲,现在我给河里的小鱼讲,将来给我的孙孙讲。我怕我自己老了,记性不好,忘记了,所以每天要温习一下。”

我的心一震。九日别过脸去看着远山。

“叔叔能给我讲一个么。”

“嗯,我想想啊。好,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爱情关于缘分的故事。说是有个穷徒四壁书生跟一个富家的小姐相爱了。可是富家小姐家里不同意,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嘛。小姐嫁人当天,书生痛不欲生,于是想出门散散心,在路上遇见一位长者,擦肩而过的瞬间,长者说,书生且慢,我看你满脸愁容,可是有什么心事?书生就把烦恼对长者倾诉一番。长者听完从怀里取出一面镜子,笑而不语。书生接过来一看,镜子里出现一片沙滩,沙滩上有一具裸体死尸,面相很像富家小姐。这时候第一个人走过来,看见裸尸以后摇摇头走开了。第二个人走过来,那不是他自己的样貌吗,只见自己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了富家小姐身上,也走了。第三个人走过来,给她穿戴整齐然后用双手在沙滩上刨了一个坑,给她埋了,于是沙滩恢复了平静,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了。书生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呢?长者捋了一下胡子说,沙滩上的女尸就是富家小姐的前生,你只是给她盖上衣服的那个人,与你相恋是在偿还你盖衣之恩,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上辈子埋了她的人。所以你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柳叔叔的故事讲完了,鱼儿也上钩了,在跟鱼线做最后的挣扎。我不知道柳叔叔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缘分天注定还是蕴含了其他更深刻的意义。

那么九日呢,你在我的前生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事实上几年以后我才知道答案,而那个结果让我们瞠目结舌。

九日靠着岸边的柳树作沉思状。

我真的越来越贪心了,我有点害怕回到北京,我甚至希望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听柳叔叔讲一个故事,哪怕每天都重复这一个。哪怕后半生每天都必须耐住寂寞,生活在这寂寥的山谷里。

我想,曾经事业那么辉煌的柳叔叔,如今都能隐居在这世外桃源,视名利如浮云,与世无争,钓鱼为趣,这是怎样的心境?我当时真为将来有个这样的公公而感到骄傲。

我这边过的有滋有味,彤彤却找我找疯了。山里有时候信号不好。

“在哪儿啊死女人。”话筒里传来她焦急的声音。

“山里,我也说不上名字,你能听见牛叫么?我给你学学,哞……”

“还打算回来不啊?你那边下雨了吗,怎么有水声,你在干嘛?”

“用水管子给大白鹅洗澡。”

“你丫真有创意,洗吧洗吧,抽风的家伙。有种别回来。”我都想象到她是怎样的表情。

“正有此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嫁到这山里啊。”

挂电话之前我听见她自言自语:“疯了疯了。”

这几日我几乎就认为这就是幸福的人生开篇了,不需要感受城市的雾霾,不需要挤公交车,不需要吃盒饭,不用考虑交不交房租,不用担心你男朋友被人拐走了。我看到的都是任何一个角度都是美轮美奂的一幅画,邻里和谐相处,牲畜兴旺,山清水秀,植被茂密,百花争艳,蓝天白云,最关键的啊,是爱意绵绵。

那么九日的表现呢,极尽的温柔,除了电话多一些,一个居家男人会做的他都表现良好,对父母百依百顺,对我体贴有加。褪去装逼的性格,带我翻山越岭找野生菌,一天下来脸上脏兮兮的像个野孩子。

印象深刻的溜冰。

在镇上,采购生活用品的时候,碰到的一个简陋溜冰场。真的是娱乐活动匮乏,才让我驻足,对着艳俗不已的迪斯高音乐满眼羡慕。

九日耸了一下鼻子,就把我拉到休息区的沙发上换旱冰鞋。

“你还会这个呀?”我兴高采烈地把溜冰鞋往脚上套。

“恩,上中学的时候就经常来,这么多年了,当年的老板现在儿子都娶了媳妇。”

我刚想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啊。

他就来了一句,“可是十多年过去,也可能忘了。”

我举着溜冰鞋真想扔在他那造型考究的发型上。

“试试吧,走。”说话间已经整装待发。进溜冰场前他又检查了一下我的装备,把护膝护肘给我戴上了。他蹲下在为我做这些小事的时候,把我感动得简直有想替他挡刀子的想法。

他用温暖的手拉起我,我跟醉汉一样扶着栏杆都不敢迈腿。溜冰鞋完全不受控制啊。扶着把杆站好慢慢的往前挪,九日说他要找找感觉,松开把杆,身体微倾,两脚轮换,轻轻的向侧后用力,身体重心左右移动,居然就慢慢向前滑行了。几圈下来他已经能单脚滑,侧身滑,倒着滑。

迷幻的五彩灯照在他旋转的身体上,他双手插兜,身体微微前倾,旱冰鞋在他脚下变幻着各种姿势。这个光彩四溢的老男人此刻像这个池子里所有的孩子一样随着音乐律动,眯着眼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

我也松开把杆练习慢慢走,总是在快跌倒的时候被九日伸手救起,然后他握着我的双手,脉脉含情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从他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度让我心猿意马。我固执地认为他在带我一起飞翔,真的是有飞的感觉。软软的微风从我的脸上吹过,犹如一只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在这一瞬间,我仿佛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的小鸟,扑打着翅膀向着那蔚蓝的天空飞翔,时间和我击掌而过,我穿越一条时光隧道,刚好与17岁调皮捣蛋的九日温暖相遇。

我跟诸神祈祷,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余生换取这一刻的永恒。

他没有教我任何技巧,最后我自然也没有学会,但是我记住了那一刻幸福得让人眩晕的感觉,两个大龄青年混在一帮孩子里玩的忘乎所以,不顾一切。

第七天。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怎么就第七天了,我吃桂圆干太多,上火了,牙龈出血喉咙痛。阿姨正在厨房给我煮冰糖梨水。我们像母女,更亲如姐妹,她跟我说了很多九日小时候的事情,比如拿弹弓把学校玻璃打碎了,不敢请家长逃学了。放炮让隔壁家牛受惊吓跑了,一个人翻了几座大山硬是给找回了,河里游泳衣服被别的孩子藏起来,然后倔强的在河里待到天黑才回来,参加书法大赛获全国1等奖却没有告诉我们。他唯一聊得来的女同学转学了他一个星期都不怎么吃饭。

我们在厨房嘀嘀咕咕,交头接耳。

九日隔着门说:“大熊打来电话,事情有进展了,我们要回北京了。”

我拿勺子的手一抖,看了一眼阿姨,阿姨拉着我的手,神色凝重还有些微微的落寞。

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日子,说:“可是我真的想再待两天,再给我两天时间好吗?”

“为什么是两天?”

“我不告诉你。”

也许知道了离别进入倒计时,大家都变得倍感珍惜,氛围都变得伤感。阿姨说她真想跟我们一起回北京,叔叔沉默地摇了摇头。

阿姨还说她离开北京这几年,怀念北京的煎饼果子,炸酱面这些贱东西。这边都没有卖的。煎饼果子工艺太复杂了,但是炸酱面我好像会,看彤彤做了那么多回,我决心满足阿姨的心愿尝试做一次。

我挥舞着菜刀在厨房剁肉丁,黄瓜丁,九日在我的指令下切好葱姜蒜,备好黄瓜,村口小卖部买来了差点过期的甜面酱。

接下来的步骤我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九日说:“丫头别累坏了,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说完宠溺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尴尬地搓着手,想全都一股脑放进去,又考虑叔叔阿姨的口福,所以沉思片刻我选择求助,电话连线做面里英语最好,翻译里口才最棒的师彤彤同学。

师彤彤二话没说,只听电话里一声豪放的大笑,随即听见马桶里冲水的声音。接着滔滔不绝地进入正题:“要想做一碗好吃的炸酱面,无外乎掌握好三点:酱要炸好,面码要丰盛,面条要手擀面煮出来的才劲道有嚼劲儿。”

“好了,你直接说步骤行么?”我急切地催促道。

“首先是炸酱,最好要选择老北京干黄酱,肉丁半肥半瘦,肥肉不能太少,少了不香。为了追求口感,我的秘诀是肉多酱少的原则。”

九日听到这个步骤赶紧又切了一些肥肉丁进去。

“其次,炸酱要慢工出细活。葱姜蒜煸肥肉丁,出油后加瘦肉丁,然后加酱一起熬,小火咕嘟十分钟,为了避免干锅,一边熬一边加水,一次不要加太多,等肉丁都跟酱融合,咕嘟透了,肉皮会变成红亮色,香味就出来了,这时候可以出锅了。”

我表示跟不上节奏了,所以录音了,等下慢慢回放。“然后呢?”

“准备面码,一个都不能少,黄瓜,萝卜,青豆,黄豆,白菜,豆芽,青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切记……”

“喂,喂,喂,最重要的一点是神马?”还卖起了关子哇,急死我了。

拿手机一看,居然断线了,打过去,关机,关机时刻彤彤的电话没电了。考验我的时刻到了,那我就只好临场发挥了呗。

按照录音指示熬好酱,出锅一看,果然香气四溢,不同凡响。发挥的也太好了,上面是一层浮油,下面是泛着光泽的酱,层次分明不干不稀。味道甜咸适中,鲜美不腻。

我还在自我陶醉中,阿姨的手擀面也准备好了。

一加工组合,味道真的很爽口,阿姨又饱含深情地吃了三大碗。是不是太容易感动了,我想问叔叔,以前每次培训是不是都带着她,都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当托儿,这也太适合带动气氛了,这表现欲。

我按照这个程序加工了一大盆炸酱面用乐扣保鲜盒装好放进冰箱,我跟阿姨说,这下好了,够吃几顿了。

晚上,在房间偷偷的跟九日说:“这几天我都觉得阿姨像个明星,方青卓。”

“年轻的时候还有人恭维她像赵雅芝。”

“哎,好歹像过,我这干扁酸菜,谁也不像。”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嘲道。

“你就是你,”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谁能够代替你呢。”说完把我抵在窗棂上,微风徐徐,玻璃上层层薄雾,四目交汇间,春心荡漾,我们拥抱着对方激烈地吻着彼此。

走的那天,老天爷特别懂得制造气氛,下起了蒙蒙细雨。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倚着木窗棂,死死地抓住满是桐油味道的栏杆,不愿下楼。

再给我几分钟,好吗。

眼前的一切都淹没在烟雨里,远山,河堤,垂柳,氤氲的雾气,飘零的桃花,觅食的大白鹅,劳作的人们,孤单蜿蜒的山路,静静流淌的河水,楼下静默的九日双亲。

这片无人打扰的宁静啊,不得不说再见了,在我深深爱上这里的时候。

要说真有这么好嘛,其实还是跟心境有关系,被我心里的滤镜美化了。实际上,那漫山遍野的牛羊粪便啊,那洗澡都没有花洒啊,那晚上想宵夜必须自己动手啊,那上网速度慢得像老牛拉破车啊,那木楼根本不隔音干啥都得小心翼翼啊……如果,我是说如果,九日的爸妈觉得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肯定心情不美丽,那么像我这么自卑又自尊心强的人肯定早呆不住了,我的爱情必须得到父母的认可和祝福。刚好现实恰如其分地满足了我的要求,让我待在我喜欢的人身边,同时让我感受到从没有过的亲情温暖,我还奢望什么呢,老天爷待我不薄,那些苦日子快结束吧,我和看文的你们一样,真够了受虐的过去。

阿姨的眼圈都红了,她郑重地打开她的百宝箱,非要送给我一只玉手镯。

“原本啊,是一对,柳旭的太奶奶传下来的,到她奶奶手里,然后到我这里,一只给郝菲了,这一只交给你保管。洪波走了,我跟你柳叔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丧子之痛没有人能体会,五年了,我们都不曾忘怀,希希也去国外了。支撑我们坚强的信念和指望就是小旭了。”

“嗯。我明白 。”我颤抖着咬紧嘴唇隐忍着我的情不自禁。

“小旭的身体不好,小时候体育课老师都不让他上,所以有些自卑。我们过去都太宠爱他了,不舍得管教,没有过多约束,但是他很懂事,也因为他的病,让他很善良,懂得感恩。后来他哥走后因为自责,一度抑郁。你的到来,让我们惊喜地发现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变得善谈,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了,还比以前爱笑了,这或多或少减轻了我们的伤痛,给我和你叔叔带来了希望,我一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阿姨,在我心里,你跟叔叔也像我的至亲一样,我会像旭一样照顾你们。不管发生什么,你们也都是我的亲人。”

阿姨微微一颤,一行清泪从她的双颊滚落在我手心里。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你答应我的,做我的好女儿。”

我说的‘不管发生什么’跟阿姨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说的是,不管我们是否有缘分成为一家人……阿姨说的是,如果九日有一天……

九日,你知道么,我要谢谢你答应多给我两天时间。这样算来,刚好九天。

你可能没办法理解一个小女人的心思。

这九日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村寨里,我度过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迄今为止仍然是,回忆起来有伤感有甜蜜。我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我喜欢那里的宁静恬淡,我喜欢那里的淳朴无争。

对了,比起这些我更喜欢你的家庭氛围,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然后沈大河又把爱分给了别的女人,所以在你家里看你父母举案齐眉的样子我很踏实,你让我捡拾起了我曾遥不可及的父爱。

回京途中,当时就在想,哪怕你身上卸去那些名利场上的光环,你像那个书生一样穷得一塌糊涂,有一天你落魄了,想家了,想回到这里劈柴喂马,挑水种地。我也愿意,我真的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你吃粗茶淡饭,穿粗布麻衣。

我脑子里一厢情愿想的是若君不离,我便不弃。

所以我的回忆里,永远有这九日,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唯独这九日,是我跟九日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所以我想拼命拼命的记住,所以才学会了写日记。

回北京了,北京的天气也变暖了,我这阳光明媚的气息,让自己都觉得耀眼不已。跟吃了兴奋剂一样。

在送我回去的路上,九日说:“蔷薇,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你不嫌弃我唠叨么?”我眯着眼睛帮他拉下遮阳板。

“这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喜欢一下班家里有你等我的感觉。”我把头靠在他腿上,他用手摩挲着我的头发。

“我回去跟彤彤商量商量。”女孩子不矜持一下能行么,再说,我还真的没有思想准备。

“有人说闺蜜就是小丈母娘,看来我还得行贿她才行。”我被他的比喻逗乐了,‘噗呲’笑出来。

彤彤没有去上班,两只眼睛哭的像烂桃子,我不明所以。这是欢迎我的一种另类方式么么。除了彤彤的床前堆满一团团的纸巾以外,其他地方收拾的都很干净,冰箱里塞满了鸡鸭鱼肉,熟食罐头。土豆都放蔫巴了,这是多久没做饭了。

“嘿。姐妹儿咋了这是?”我诧异地问,我的印象里彤彤还没有这样颓废过。整天嘻嘻哈哈的,爱替同学打抱不平。上大学那会儿,她有个室友被男朋友甩了,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她追到图书馆愣是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临了还送人家一句话,分手不是你的错,先提出来就不对了。被我们奉为经典语录流传开来。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第一反应感觉不妙,赶紧找她求证:“你是说王表吗?是不是他趁我不在,占你便宜?”

“除了王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又扔了一团纸。

啊,这一提醒还给王表提高级别了。

她用通红的眼睛扫了我一眼:“你这满面桃花的,是有什么喜事吗?如果有,你先说。”

“嗯,我给你说一个让你开心的事儿,我们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他让我搬他那里跟他一起住,我问问你的意见。”我怯生生地说道。

“哇”的一声,彤彤哭得惨绝人寰。把我哭懵了,请问这不是开心的事儿吗。半响,哭声戛然而止,比停电还快。

“你们就这样都离开我了吗?杨得也不要我了。你咋这么没良心。你别被男人花言巧语骗了,你跟他才认识几天。你说我跟杨得我们快8年的感情了,我们是彼此的初恋,8年啊,抗战都结束了,好不容易要迎来新中国成立,他说他不想回来了。” “我就纳闷了,不回来你可以去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说去了也没住处了。他的心被别的女人占据了。这个节骨眼,你弃我而去,你还有人性吗?”

“我不走了,不走了,陪着你,我说玩的。”我摇晃着彤彤,才发现她真的很虚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半小时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就做好了,端到师彤彤面前。

她居然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了。

“这就是按照你说的方法做的,你上次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步骤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吃面之前几个小时,一定不要让他们吃东西,像我一样饿的越久吃的越香。吃饱了别的东西,再美味的炸酱也吃不下去了。”

呃,这个程序,确实很重要……

当天晚上为了哄彤彤开心,我决定请她去全聚德吃烤鸭。鉴于彤彤比较虚弱,本来想让九日开车送我们去,可是他跟律师在海淀上地产业园那边,一时半会走不开。我就叫了邵嘉瑞。他爽快的答应了,有求必应的感觉真好。

落座后,邵嘉瑞开始脱外套,夹克衫里面是毛衣,毛衣里面是衬衣,据他自己介绍衬衣里面还有工字背心。

在北京这个季节,春夏不接的,我跟彤彤T恤外面加薄运动衫。我就问他为啥穿这么多。

邵嘉瑞无奈地瞟了我一样:“有种冷,叫‘你女朋友觉得你冷’。”

“你这是‘妻’管炎啊。”彤彤嘲讽地说。

“我这是尊重,作为男人尊重自己爱的女人是美德。”

我想起香格里拉的事儿,忍不住重重的点头:“尊重二字说的好,这点邵同学做的很不错,绝对值得广大男同胞学习。”

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冷不冷了,他的潜台词无非是说他有女朋友了,他还很听他女朋友的话。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没被《中国好声音》选上,一气之下去《非诚勿扰》了?”我好奇地问。

“不是,她是我的客户。她跟她男朋友来买婚房,那时候我就觉得她真好看啊,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说话细声细语的,一副柔若无骨的样子。有句话形容特别妥当,静若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拂风。她俩结婚后半年的一天,这女人自己来卖房了,离婚了。闪婚闪离,唯一的收获就是这套房子。”

“那你看上人家房子了?”

“没有,房子我给她出手了,钱给她父母了。人现在归我了。你看多好的结局,经历了这次失败的婚姻,她也意识到自己也有过错,过去公主病严重,现在好多了。所以说好饭不怕晚。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可是她离过一次婚啊你不介意?”彤彤吸着果汁问。

“现在未婚同居的还少么,分手跟离婚就差一张小纸片,别太矫情啦大姐。现在多流行重新排列组合。才让我们这些屌丝有机会接近我们心中的女神。”

采访完毕,我们齐齐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红包以示祝贺。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以后我再也不能跟他单独去看电影了,意味着我再也不能随时指使他为我做任何事情了,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在微信上跟他开半荤不素的玩笑了,意味着我要失去一个陪我半夜兜风的人了。

我有点懊恼,杨得应该早点提分手,事实上邵嘉瑞真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如果彤彤早点失恋,是不是可以给这俩逗比拉个红线。现在邵嘉瑞心有所属了,我也只能对这种优良品种花落别家表示遗憾。

彤彤用面前的甜面酱在盘子里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画的比哭还难看,配上她绷着脸的表情,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失恋了。

邵嘉瑞突然意识到在一个刚失恋的人面前这样放肆地秀恩爱,有点残忍。

于是他安慰彤彤:“哎彤彤姐,凭借我多年被分手经验,你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帮你分析分析呗,为毛被甩了。下次咱吸取经验,不能重蹈覆辙啊。”

彤彤轻蔑地从鼻子哼了一声:“你个小屁孩儿会分析个屁。”

后来据彤彤说,那天闲得无聊,她先问了杨得,她和她未来婆婆掉水里先救谁的弱智问题。杨得说先救她,接着彤彤又问,如果生孩子难产了,保大还是保小?杨得说保大。彤彤接着又问了一个更变态的问题,如果生孩子难产,她妈要跳河威胁他必须保小怎么办?杨得吭哧吭哧半天也没回答出来,她生气了,哭闹说杨得不爱她。杨得就被激怒了,说早就受不了她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格,早就喜欢上别人了,当即提出分手。

邵嘉瑞听完师彤彤被甩一事儿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无比同情远在澳洲的杨大湿。

他说:“这个问题,我去,太特么变态了,我女朋友这么问我,我也有想休了她的冲动。”

“反正我是不会问我男朋友这么二的问题。”我煞有介事低发出感慨,发现彤彤瞪大仇恨的眼睛,面露凶光看着我俩。

通过这事儿,我悟出一个道理,不能仗着对方喜欢你,为所欲为。在爱情你,有的人根本不知道还有原则这回事,或者知道但呲之以鼻,最后的结局就很惨烈。比如那年的彤彤。

彤彤晚上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杨得和我分手的那天,全世界都在下刀子。

我理解不了这句话,就像她第一次跟我描述接吻多美好,我很茫然一样,我想象力很差,唯一一次撕心裂肺的难过还是得知九日车祸,在ICU病房抢救。

我觉得我的幸福才开始,我的九日站在埋有他列祖列宗的山顶上,对我说要给我幸福,我肯定不会等到下刀子那天吧。

在彤彤身心受伤的情况下我反过来照顾她了,说不上无微不至,但是有求必应,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彤彤会需要我照顾,需要我安慰。我一直都忽略了她也是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只是平时把自己伪装的很强悍而已。

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我逐渐成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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