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正午的烈日,樊奕挺直了发僵的身体,脸上挂着微笑,看着牵着马向自己走来的季兰殊,问道:“这位兄台,有何事?”
季兰殊在樊奕转身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他的眼前一亮,顿觉惊艳不已。
被他叫住的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整个人青涩至极,却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真真是有趣!更别提那少年长着巴掌脸,大杏眼,秀鼻挺直,笑嘴唇。少年的眼神清冽又带着些许阴翳,微微上挑的眼梢都似乎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风情。
明明是个充满书卷气的少年,却让季兰殊生出一种想将人拥入怀中的悸动。
没曾想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能遇上这么个好颜色的少年郎。
风流的楚王爷看着眼前的少年渐渐出了神,直到又被少年问了句:“唤在下何事?”
季兰殊蓦然回神,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他立刻温和地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兄台十分面善,不知……”
“子砚兄,你认识他?”
旁边牵着马也跟过来的墨书秀气的眉微微挑高,脸上的跋扈之气几欲破面而出,他挑剔地上下打量着衣饰朴素的樊奕,嗤笑了声,转向季兰殊,少年音清亮又婉转:“走吧,子砚兄,我家在隔壁县有座马场,定能让雪见跑得尽兴!”
樊奕见此,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心里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走,然而礼数周全如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拱了拱手:“若无事,小生就告辞了。”
季兰殊那双眼睛几乎没从他的脸上挪开过,闻言点点头,意有所指:“我们有缘再会。”
樊奕的脸冷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淡然,遂转身离开。
季兰殊和墨书站在原地看着樊奕走远,墨书撇撇嘴,略有不满:“不过是个穷酸,子砚兄怎会觉得他面善?”
季兰殊微挑着嘴角,但笑不语。
半个月前,季兰殊这位不务正业的楚王,懒洋洋地斜靠在王府富丽堂皇的正厅里喝着西湖龙井。喝了半盏,他无趣的左右看了看,挥手让侍女们退下,唤来老管家:“说起来,府里许久没进新人了。”
老管家霜白的长眉抖了抖,低下头禀道:“西荷苑三个月前才建成。”
住在西荷苑那位小郎君,也不过进府两个月。
季兰殊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嘴角斜斜勾起,“看腻了。”
老管家暗叹一声,抬头想对从小看到大的年轻楚王爷说点什么,余光扫了眼门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了去,应了声:“老奴这就安排。”就准备转身退下去。
季兰殊拦住他:“不用,这次我亲自去看看。”
“我要出府一趟。”他吩咐道,“府中事宜,尽由你安排。”
养尊处优的楚王爷在这个不大的县城待了几天,要不是身边有个齐家的小儿子陪着,他早换地方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季兰殊看着樊奕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里,眼中闪过不明情绪。
他唤住少年,本欲结识一番。奈何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墨书正站在旁边,一脸张扬的看着他。
季兰殊也不急,朝墨书笑了笑,翻身上马,“那就有劳墨书带路了!”
墨书得意的也上了马,轻喝一声:“驾!”
两匹马一起跑动,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樊奕走在街道上,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他抬手擦了把额头沁出的热汗,暗暗呼出一口浊气。楚王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这里想干什么?樊奕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若是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和高高在上的楚王爷有任何交集。
当务之急,是要快点找份生计!
樊奕理清思绪,再次挂上笑容,朝对面街上的悦来客栈走去。
不出意外,又被拒了。
樊奕有些气馁的走出客栈,站在热闹的街边,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过整条街。不得不承认,除了卖字画,他找不到任何差事。
樊奕不想再走老路,可眼前的处境让他进退两难。
落霞镇太小了,职位有限,就连跑堂的都是抢手活计。
随着人潮沿着街道往外走,樊奕不断思考着——也许,他不该提出想要账房这一职。去当店小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瞒住娘亲和妹妹。
他倒不担心自己做不了那么辛苦的活。第一世他在现代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什么工作没做过?什么苦没吃过?
下定了决心,他停住脚步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镇外的石桥上,周遭的人三三两两路过,不过几息之间,就只剩他一人在站在桥上。
樊奕正要下桥,就见桥的另一头,出现了几个人影。他没在意,转身就朝集市走去。
自早上用过早饭直至现在,他滴水未进。按住开始抽痛的胃部,他要去买点吃食充饥。
“扑通!”
一个不大的落水声钻入樊奕耳中,他身形一顿,立刻往声响处望去。
镇外这座石桥很大,石栏又高,樊奕今天又是穿了件石青色的长衫,几乎与石栏一个颜色。桥那边的人不注意的话,很难发现这边有人。
樊奕看到河里有人在水中挣扎,桥那头,几条人影正飞快的跑远。
樊奕想也不想地将长衫下摆扎进腰间,几个跨步走进水里,一个纵身跳进水里,奋力朝落水之人游去。
试问,一个曾被水淹死过的人,可否对水产生恐惧?
那是必然。此时的樊奕心脏剧烈跳动,拼命抑制住想上岸的冲动,只是手脚并不协调,游了片刻也只游出几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最终人命关天的念头压住了恐惧,他的身体渐渐灵活,终于游到了那人身边,伸手一捞,才发现落水的是位姑娘。
现下救人要紧,已经顾不得男女大防。
樊奕带着人游回了岸边,将人拖上了岸,又给人施救。
那姑娘咳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河水,幽幽醒了过来。她一醒,又剧烈地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了起来。
樊奕见人缓了过来,便出声问道:“对不住,方才情势危急,冒犯了姑娘,姑娘可有不适?”
那姑娘转头看向樊奕,立刻行了一礼,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来日定当奉上重礼答谢!敢问恩公尊姓……恩公可是秀才郎?”
姑娘的声音即使有些沙哑,也挡不住原本的柔媚。
“你怎会认识我?可我未曾见过姑娘。”樊奕连连摇头,“姑娘无需多礼,小生不过是做了应当做的事罢了。即使不是我,换了别人遇见此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姑娘先是看了眼自己身上湿漉漉却穿戴整齐的衣裳,掩袖而笑,说道:“去年放榜之时,妾身有幸目睹一二。恩公以少年之资拿下第一,令妾身十分钦佩!更可况恩公的相貌还这样俊美。”后自报家门:“妾身乃春苑头牌,名唤绮梦。恩公放宽心,妾身只卖艺,并不卖身。如若有需要妾身的地方,请恩公开口,妾身定会为恩公竭力办到。”
樊奕闻言,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落霞镇虽然很小,但镇上的花楼“春苑”却在整个县都排得上名号。原因无他,除了春苑是个销、金、窟,里面的姑娘们长得千娇百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外,背后还有人撑腰。
樊奕并不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关系,他只知道自己的生计有着落了。
多才多艺的花魁,如果放在现代,那就是他的同行!
樊奕双眼发亮的看着绮梦,笑道:“正如姑娘所说,小生确实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