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第三章
时弄撑着下巴,目光在那辆牧马人上流连,回忆着刚才的惊鸿一瞥,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捻着手指,意味不明道:“劳力士。”
方遂季问:“你想买表了?”
时弄下意识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不由自主地露出后怕的神情:“只要张南嘉不闹,我一天换一个。”
时弄现在手上这块表是张南嘉托孔沛送给他的十八岁成年礼物,从时弄和张南嘉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块表就没从他手上摘下来过。究其原因,是张南嘉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难缠性格,但凡时弄有想摘手表的想法,张南嘉准能抱着他腿哭。
孔沛倒是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冷哼一声:“你和谁谈恋爱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时弄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哦?为什么?”
孔沛余光瞟向方遂季,方遂季心领神会,却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只能尴尬道:“大概是老丈人看女婿吧。”
时弄满意地看到孔沛黑下去的脸色,揶揄道:“你让遂季帮你找借口,还不如说‘不知道’来得靠谱。”
谢过谢子姜后,两人离开受害者的家,等上了车,柏行川对崔江说:“找人确定一下谢子姜最近几天的行程。”他没有直接表明他对谢子姜的猜忌,但也没有隐藏这点。
“行,”崔江利落地答应下来,紧接着就看到柏行川投来的疑惑的眼神。崔江揉着鼻子,纠结半天,才道,“对了,你今天早上没来,老赵跟我说这两天上头会派一个指导下来。”
“什么指导?老赵又在干什么?”柏行川眉头皱了起来,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边不耐烦地问,“那指导是什么身份?”
崔江苦笑道:“一个年轻人,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老赵说这个‘指导’不简单,是上面指定的,因为‘那件事’。”
果不其然,乍听到这句话,柏行川的脸色直接不受控制的沉了下来。
崔江早知道这是份苦差事,如果这件事这么好解决,老赵也不会托他先来柏行川这里打声招呼。柏行川是什么人?他的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尤其是在“关系户”这个问题上。哪怕这个关系户是什么名校高材生,在柏行川这里,只要他是走关系进来的,那就什么都不好使,直接被判了死刑。而现在,这个关系户不仅是个年轻人,老赵还想着让自己帮他说说好话,他简直可以想象回去后,柏行川能直接把赵新祥的办公室给掀了。
柏行川脸色阴沉了一会,沉着嗓道:“回去开个小会,那个劳什子指导的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不出崔江所料,柏行川直接找上赵新祥,美名其曰“汇报工作”。
赵新祥攥着茶杯,安抚性地笑笑:“小柏啊,这件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柏行川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们就让一个这么不知底细的人进来。老赵,你还记得我们二队成立时,你说过什么吗?”
赵新祥捧着茶杯沉默良久,直到杯中的茶叶沉在杯底,他才慢慢开口:“这个人的身份特殊。”
柏行川不明白:“他能有多特殊?”
赵新祥说不出来,又或者说,他不能说出来。柏行川观察着赵新祥,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可是没有——赵新祥这只几十岁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被才刚而立的柏行川看出什么?
柏行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问似的,笑着道:“赵局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弯弯绕绕了?”
赵新祥像是想到了什么,幽怨道:“这不你们那个指导员吗?跟行走的测谎仪一样。”
柏行川挑了挑眉,一幅“你继续装”的模样。
赵新祥长吁一口气,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好几次那话都要说出口了,最后也不知道在顾虑什么,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柏行川道:“目前已经确定了死者当天的行踪轨迹。上午八点二十分时死者去了医院,在医院一直呆到下午三点,晚上七点和朋友去了瑰色,九点左右离开的酒吧,据酒吧的目击证人说,死者当时是和她朋友一起离开的。”
赵新祥边听边点头,等说完,他又问道:“这死者的家庭,是不是有些麻烦?我听说她家住在启龙苑,调查时会不会不大方便?”
柏行川摊手苦笑:“昨个差点被拦在外面。”
赵新祥喝了口茶,吐掉滤网没过滤掉的茶叶,放下杯子后慢悠悠道:“那个指导员,上头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柏行川,我相信你在这件事上是有分寸的,所以我把他安排到和你一个办公室,另外,他的身份,应该能给这次的案子提供个便利。”
言尽于此,柏行川也知道赵新祥是个什么态度,可说到底他还是难以接受。
赵新祥叹了口气,拍了拍柏行川的肩膀,道:“算了,你先去忙案子吧。”
柏行川深深看了赵新祥一样,出了办公室。
四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时弄让孔沛送他到华亭市公安大学门口,刚下车,他拿出口红,对着后视镜简单抹了一点在唇上。
“你昨晚又喝酒了?”孔沛看了眼他浅淡的唇色,状似无意地问。
口红的盖子被重新盖上,时弄偏过头看着孔沛的侧脸,愉快地承认道:“对啊。这不是……某些人最想看到的吗?”
孔沛疲倦地揉着眉心:“自己注意点。下午一点我去接你。”
时弄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转身进了大学校门。
他在这所学校有一个朋友,叫齐恩夏,齐家二,是公大的校医。时弄年初曾在这所学校任教过一段时间,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认识了齐恩夏。
圈子里的人对齐恩夏的评价最多就是“废物”,说他是自甘堕落。然而相处过一段时间时候,时弄发现,发现对方并不是外人所说的“废物”,相反,他的学识渊博,性格温柔,重情重义,唯一的败笔是他那双因为车祸而截肢的双腿——正因如此,齐恩夏才会被他的父亲齐享放弃。
医务室位置偏僻,平时没什么人,大多时候齐恩夏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偶尔时弄和他哥,齐享的大儿子齐思延会过来看看他,只不过可能是真没什么缘分,时弄没有一次和齐思延碰上面。
今天校医室里也只有齐恩夏一个人,时弄懒洋洋地依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正在专心看书的男人。
齐恩夏长得很乖,加上他那双腿,很难让人对他升起警惕之心。
“我要暂时离职一段时间。”时弄突然开口。
齐恩夏放下文献,疑惑反问:“是太累了吗?”
时弄摇头,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小爱好。”
齐恩夏真情实意地说了一声“恭喜”。
时弄喜欢他的这种点到为止,他享受和齐恩夏待在一起的时间,那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的待着,都足以让时弄心情舒畅。时弄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嗅着医务室里淡淡的熏香味,耳边是书页翻动的声音,脑袋越来越沉,就在快睡着的时候,他听到“叮咚”一声,时弄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怎么了?”齐恩夏注意到身旁的动静,抬头问道。
那双眼睛很漂亮,干净如白雪。
时弄避开这双眼睛,说:“订了一家餐厅,想邀请你吃饭,顺便聊聊你母亲的事。”
齐恩夏的母亲是齐享的结发妻子,十八年前死于产后抑郁,当时齐家的两个少爷都在国外,齐享以“不打扰他们的学业”为由,一个人操办了葬礼。直到齐恩夏回国,他才知道母亲死了。
齐恩夏一直怀疑母亲的死因,直到年前,齐享又不知抽什么疯,说要给齐夫人迁坟,结果中途出了意外,齐夫人的骨灰盒侧翻,里面空空如也——倒是坐实了齐恩夏的怀疑。
这是一桩丑闻,被齐享压了下去。齐思延和齐恩夏兄弟俩表面上听从了他们父亲的意愿,私底下却没这么乖顺。他们找了不少门路,可当年那件事被抹得太干净,局外人根本接触不到真相,机缘巧合下,齐恩夏找到了时弄,委托他帮忙去查那件事。
时弄并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的人查到齐夫人当时入住的医院叫‘艾美妇幼’。当时这家医院不算出名,直到你母亲死后,有一个神秘人给这家医院捐赠了一大笔钱,后来这家医院改名‘艾美医院’,院长你也认识,叫龚平忠。”此时正值午休,校园里没有多少人,时弄推着齐恩夏,漫步在林荫道上,“这笔钱是境外转入,加之时间久远,查不出具体是谁。”
齐恩夏很是不甘地咬着唇:“麻烦时弄了。”
时弄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他的神色,男人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不麻烦。我这边有一些怀疑的人选,下午我会去见见龚平忠,恩夏要一起吗?”
齐恩夏摇摇头,他看着自己的腿,苦笑道:“不了。”
齐母逝世两年后,齐恩夏出了一场车祸,膝盖以下全部坏死,医生提议可以选择假肢,被齐享拒绝了,自那以后,齐家的二少爷一蹶不振,齐享更是直接剥夺了他继承人的身份。
想到这,时弄挑起话题:“恩夏和齐夫人的感情似乎很好。”
齐恩夏点头赞同:“是的。她一直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那真让人羡慕。”
时弄的口吻过于冷漠,齐恩夏不解地偏过头来看他:“时弄和母亲的关系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她经常把我当成,长兄。”
最后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齐恩夏有些惊讶:“这是时弄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呢。以往我每次提起来都会被凶。不知道时弄的哥哥是怎么样的人,会不会跟时弄一样聪明。”
时弄抬起头看向远方,目光深邃,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神来,解释道:“长兄叫时最,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三十五岁了,也就比恩夏小一岁。”
齐恩夏小小惊呼一声:“抱歉,我不知道。”
时弄勉强道:“没事。他在我出生之前就失踪了。对于母亲来说,我就是他的替代品。”
齐恩夏轻轻问道:“那,父亲呢?”
时弄思索正常人听到这个问题会是什么表情,想不出来索性就板起脸,语气里带上几分苦涩:“他只想要一个继承人。”
齐恩夏安慰他:“没关系,像时弄这么好的人,未来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没有父母也没关系。如果时弄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哥哥?”
时弄停下脚步,自嘲道:“我可没这个福气。”
齐恩夏似乎是没听清,下意识追问一句:“什么?”
“没什么。”时弄回过神来,推着齐恩夏往校园外走,“等会还要吃饭呢,就不提这些倒胃口的事。”
餐厅就在学校附近,时弄推着人进了餐厅,一个姑娘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齐恩夏扶了一把,姑娘连连道歉,还没等被道歉的人怎么样,就急匆匆跑开。
“那个姑娘有些眼熟。”齐恩夏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注意到时弄看向自己,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随口扯了一句道。
时弄推了一下眼镜:“她是孙照先的妹妹,孙媛。就在你们隔壁大学读博。”
齐恩夏惊喜道:“谢谢时弄。”
时弄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孙媛身上的注意力。
孙照先的这个妹妹……估计以后很难继续和孙照先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