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中秋。

有余村，晾晒场。

正午的烈日晒得人汗流浃背，陈春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眯着眼看着台上的大队长慷慨激昂进行动员大会宣讲。

已经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村里的河沟都被晒干了，地里也干出一道道裂口，这让村里人心惶惶的。生产队一合计便有了今天的动员大会。

太阳直射面门，陈春花被晒得心里烦躁，突然胳膊被人扯了一下，侧脸看过去是自己的二儿媳娄来娣。只见她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揪着陈春花的衣袖：“妈，我……我好像要生了。”

陈春花一把扶住她，看着她裤腿濡湿了一片，顾不得台上说得正上头的队长，喊了一声不远处的江建国：“老二，快去隔壁村请你李婶，你媳妇要生了。”

江建国愣了一下，被老大江保国一巴掌拍在背上才回过神，应了声便慌慌张张去请接生婆。

陈春花和大队长打了声招呼，便扶着娄来娣回家去了。

将人送到房里躺好，她手上便忙了起来。今天村里开动员大会，除了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和老得走不动的老头老太，剩下的全被叫到晾晒场了，眼下家里也没人，只得她一个人忙着烧水煮蛋。

水烧开，陈春花就滚了五个蛋，加了一大勺红糖后，热气腾腾的端进了屋里。

“快，把糖水蛋吃了，等会好有力气生产。”

娄来娣肚子疼的纠成一团，看着红彤彤的糖水蛋，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妈，你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嫁进江家七年了，她一个大孙子都没给江家生，连着生了两个丫头片子，这让她都没脸见人。

可是她婆婆却不嫌弃她，这次怀上了，她竟然隔三岔五的给自己泡红糖水、煮蛋补身子，有时甚至买肉炖汤给补身子。

婆婆对她这么好，她一定得生个大胖小子回报她。这次她的肚子尖尖的，村里的老人都说她肚子里的是个儿子。

二儿媳娄来娣是个糊涂拎不清的，天天想生个带把的，磋磨家里两个妮子，陈春花说教过多次不见效果，便也懒得管。

眼下见她要生了，还歇不住嘴，便说道：“男娃女娃都一样，老婆子我不缺孙子。”

要缺，也是缺十世大善人！

五个月前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土地公公跟她说有个十世善人要托生她家，让她好生照顾，照顾好了，江家也会跟着享福。

陈春花原是不当一回事，可连个几天都做了同一个梦，这让她不得不信。只是眼下江家两个媳妇都有了，也不知道大善人托生在哪个肚子里？

她将这事告诉老头子，两人一合计，决定将两个儿媳妇一块好生照顾了。

这才有了糖水鸡蛋不断，偶尔还能炖肉补身子这些事来。

娄来娣一碗糖水蛋刚下肚，院子里便传来一阵吵闹，“妈，妈，大芳要生了，你快来瞧瞧。”

陈春花愣了一会，赶忙迎了出去，和大儿子江保国一起将蒋大芳扶进了屋里。

“这是咋回事？平安她妈不还有半个月吗才生吗？”

江保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兴许是今天晒得多了，受累了。”

今个是八月十五好日子，眼见娄来娣要生，陈春花便笃定大善人投生在她肚子里。可现在这情况，陈春花也说不准了。

好在为了照顾家里的两个大肚婆，陈春花准备了不少好东西，鸡蛋、红糖都不缺，这会她也不抠唆，麻利得给蒋大芳也煮了五个糖水蛋。

陈春花又烧了两锅水，将所有暖水瓶灌满的时，隔壁的接生婆终于来了。

“大妹子，难为你了，我大媳妇和二媳妇都要生了。”

“咋挤到一天了？不是说要差个十天半个月吗？”

“可不是吗？这不是赶巧了，还劳烦你多操操心了。”

“老姐姐，你就放心好了，你家的两个小子和两个丫头都是我接生的，这活，我熟着呢！”

蒋大芳怀得晚些，可偏偏早发动，李香梅揉了两下肚子便生了出来。

一个大胖小子，头大腿短皮肤黑，跟个黑煤球似的。

江保国乐呵呵的将孩子抱给陈春芳看，“妈，你瞧，又是个大胖小子。”

陈春花嫌弃的瞧了眼襁褓中的娃娃，黑漆麻乌的，一点没有十世大善人的样子。

“灶上热着鸡汤，给你媳妇舀一碗。”

“哎，谢谢妈，妈，你真好。”

江保国将孩子放在床上，乐颠颠的去盛鸡汤。

蒋大芳用手摩挲着小儿子，感激的瞧着陈春花：“妈，你怎么还杀鸡了，家里鸡就五只，还得留着生蛋呢。”

“杀了你吃就是，哪那么多话！”陈春花说道，又看看床上的孩子，嘴上喃喃道，“怎么黑成这样，跟块炭似的。”

蒋大芳笑容一滞，转脸看向刚出生的小儿子，顿觉她婆婆说得没错，这孩子真是格外的黑，不仅黑，还丑！

明明在肚子里吃得最好，却长得最磕碜，就这模样，也不知道长大后能不能娶到媳妇，真是愁人！

陈春花把蒋大芳这边收拾好，便守着娄来娣那边去了。

明明都生过两胎了，可娄来娣这胎生的依然艰辛。

“老二，去把锅里鸡汤舀来，给你媳妇喝几口涨涨力气。”

“好好好，我这就去。”

“妈，我一定……一定要给……要给你生个孙子！”

娄来娣听到陈春花还给自己杀鸡炖汤，心里大为感动，一用力，孩子呱呱坠地。

“哇哇哇……”

“轰轰！”

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外面雷声阵阵，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乌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这是……要下雨了？”李香梅愣神道。

她话音一落，豆大的雨水哗啦啦的往下落。

陈春花看着屋外瓢泼大雨，又看看襁褓中的孙女，脸色大喜，这孩子果然是大善人托生，才出生就唤来了雨。

“老姐姐，你这孙女真是个有福的，这一哭就下雨了，咱县里可有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李香梅回过神来说道，“而且你瞧瞧，她长得可真俊，我接生这么多孩子，还没见哪个娃子生下来这么俊得哩。”

陈春花赶忙接过襁褓，果然和李香梅说得一样，小奶娃子白白嫩嫩的，头发乌黑油亮，和刚刚那块黑炭相比，那真的跟个天仙似的。

“哎哟，奶的大乖乖哎，你总算出生了。”陈春花抱着孩子，怎么瞧着怎么欢喜。

可人的欢喜并不相通的，娄来娣听到自己又生了个女儿，愣了会神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妮他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