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殡仪馆建在山坡上,路两侧青烟腾腾。
陆凛川的车在山道上颠簸。
他摊在座椅上,两眼紧盯相册,凝着沈心悦的照片。
太像了!
死人周黎长得很像沈心悦。
算起来,他和沈心悦离婚91天了。
在与沈心悦分开后的第21天,那个没有星星的夜里,他想起了她。
但他忍得住。
不联系、不打听她的下落。
沈心悦家破人散,无依无靠,闹一阵,在外碰了壁,就会回到陆家的。
他养过沈心悦三年,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就是个娇柔温软的小姑娘,为人善良又宽容,从不生怨。
沈心悦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要等她自己回来,那样可以驯服她,她以后就不敢再提离婚威胁他。
陆凛川忍了这么久,没想到,今天在殡仪馆破防。
他竟然看到一个跟沈心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死的。
长得像沈心悦的死人,回不来了。
陆凛川感到不安,翻出沈心悦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你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机器人语音冰冷。
陆凛川看了看信号格,眉头一皱,转到微信页面,编辑三个字发出去。
【在干嘛?】
等待回复期间,他朝上翻看历史聊天记录。
他给沈心悦回复过的消息,百分之八十是随便点的表情包,剩余百分之二十是一个字。
“好”或者是“嗯”,轮流用。
他今天可好了,给沈心悦发了三个字。
沈心悦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好,激动得热泪盈眶,借台阶认错,乖乖回到他身边,继续当隐忍宽容的陆太太。
但他等了一会儿,沈心悦没回应,又返回页面看。
卧……槽。
【在干嘛】旁边竖着一个大红色问号。
下方一排小字显示[老婆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什么意思?”陆凛川拧着眉,把手机给助理看。
助理:“这是……你被对方拉黑啦?”本来就是,只是不敢直说。
“拉黑?“陆凛川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沈心悦拉黑他?
开什么玩笑?
他是沈心悦的救赎,是她的一切。
沈心悦放弃全世界,也不会放弃他。
三年前,沈家破产,暴力催收人深夜闯入沈家打砸,绑了64岁的沈父,踹倒在地。
十几个痞子脱鞋打老人的脸,脱裤子骑在他头上,把他拖进卫生间,头摁进马桶喝尿。
沈心悦的两个哥哥闻讯赶回家。
看到父亲被凌辱,暴打全场,致催收人8人重伤。
两个哥哥被抓,沈父气急心梗发作入院。
时年20岁的沈心悦还在读大二,天天被伤者家属追得鸡飞狗跳。
陆凛川的妈妈曾经在沈家建材厂食堂打工,瘦脱相的沈心悦在医院偶遇陆母,得知陆母患上肝癌,儿子正在为她找肝源。
沈心悦找到陆凛川,向他下跪,求捐肝,换200万救治父亲。
陆凛川就此走进沈心悦的人生,前前后后为她花了一个亿。
陆凛川帮沈心悦的两个哥哥取得8位伤者的谅解书,轻判3年。
帮她爸爸支付长达三年的医疗费。
四个月前沈父去世,陆凛川还给他办了隆重的葬礼。
除此之外,沈家欠下高达九千多万债务,这笔钱,也是陆凛川还掉的。
陆凛川帮沈心悦收拾完烂摊子,又把她接回陆家养着,整整三年。
沈心悦提离婚的时候,陆凛川只当她敏感多虑,闹脾气,很烦人。
便如她的愿,离就离。
等她出去吃了苦头,像当初那样被追得鸡飞狗跳,她就知道错了。
陆凛川没想过沈心悦会真的离开。
“去傲城公寓一趟。”陆凛川吩咐司机。
他知道方喜和沈心悦的关系,之前在方喜家楼下接过沈心悦。
司机:“陆总,从殡仪馆过去有63公里。”
工作行程表上并没有跑傲城这一项。
空跑一趟,耽误总裁的时间,搞不好又要被按失职处理。
司机战战兢兢的。
“再远也要去。”陆凛川很是坚定。
那张死人脸印在他脑海里,深深刺激他的神经,不放心了。
此刻,沈心悦本人丝毫不知前夫心里还有她。
她躺在冰棺里面,全心全意装死。
不知过了多久。
“沈心悦,死期结束了。”周时尧的助理出现在棺材边。
几个人七手八脚掀开六层被子。
沈心悦扶着棺材边缘弓腰爬起来,坐着揉心口。
被子实在太重了,长时间保持气若游丝状态,胸口闷死。
“咳……咳咳咳……麻烦你……把钱打给我。”沈心悦喘一大口气,爬出冰棺。
钱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的脸白花花,猪肝色唇膏似凝固的鸭血厚厚敷在唇上,眼睛很大,眼睛珠发红,穿一身洁白对襟寿衣,直挺挺的杵那儿。
“艾玛呀!你……你别挨着我。”助理苍白着脸,拿一只手挡在额前,阻断沈心悦的目光,连连后退。
天已经黑了。
告别厅烛火跳动,哀乐凄凄。
助理慌慌忙忙转10万给沈心悦,吩咐现场人员把准备好的棺材盖上盖,送去7号炉。
沈心悦躲在角落卸了妆,披上自己的大衣,走后门离开。
掀开门帘那一刻。
救命啊!
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
寒风卷着香火气扑向她。
大院坝里古树挂满符纸,风一吹,树枝摇摆,符纸飞在空中狂扭,张牙舞爪似幽灵出没。
她来的时候周时尧的人开车去接,凌晨四点悄悄咪咪送进遗容化妆室。
现在交易完成,周时尧不管她了,殡仪馆又在山腰上,没有车,没有同行的人。
沈心悦一身汗毛直立着。
脚踩一地鞭炮残体,抖着腿逃命。
从大槐树下穿过,不知谁家拴在树上的白纸人被风吹落,直挺挺的砸下来,不偏不倚骑在她脖子上。
“啊啊啊……”沈心悦吓得原地起飞,落地没站稳,一头栽倒,脑门扎进鞭炮碎渣堆。
阴风四起,枝桠狂扭。
又掉下来几辆纸糊豪车和一个超大版老年手机,砸在她背脊上,把她埋起来。
她是来演死人的,不是真的死人,用不着纸糊的假东西陪葬。
可这些恐怖玩意儿早不掉落,晚不掉落,偏偏她从树下过就掉落,故意要埋她。
不能怪她多想了。
这次是真的怕得要死,眼泪水滚了出来。
阴天阴地,阴风呼呼。
她怕得只剩下钱了。
趴着拿热乎的10万块给自己洗脑。
钱就是力量!钱能打败恐惧!
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啊!到一边推磨去吧,我超有钱,刚刚才挣了一笔大的。
她咬牙抱紧包包,靠着10万块的鼓励,跌跌撞撞摸出殡仪馆后门。
黑暗中,山道上,一辆车迎面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