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

　　第一幕

　　洵城的百姓多年来都有一个传统，每年的五月初五要去龙须山祭拜山神。一入初夏，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山神最爱的青艾汁，再加上几盘晒好的柿饼，收拾好行装，拖家带口的便奔着山上去了。

　　山顶上有一座山神庙，据说屹立五百年不倒。偌大的庙宇内外只有一眼望不尽的紫竹林。人们已经说不清这是谁种的竹林，闻景不识人，只知漫山遍野在盛夏时节都是一片凝了水汽的青绿。

　　如闻第一次来到龙须山，就被眼前的紫竹林美到失语。犹如美人额间黛的竹身遮掩在交叠的枝叶之下，偶有几株变叶木生于竹的脚下，黄色的脉络蔓延绿色的叶片。山间无一片花色，满是五彩斑斓的鲜绿，和紫黑色的竹竿。远远望去，仿佛一座黛石山。

　　竹枝堆砌而成的寺庙伴着山水，静立在竹林中。

　　如闻推开侍女想要搀扶的手，她小心翼翼提起裙角，一步步踩着山石登山。

　　皇宫内的山海志怪典籍对龙须山多有赞叹，那里是爱竹者的圣地，如闻从小便对竹子有说不清的喜爱，她绝不会错过闻名遐迩的龙须山。趁着出宫参拜大相国寺，她向皇弟请了命，提着几瓶青艾汁，风风火火的就过来了。

　　“公主，您小心脚下。”身后的侍女担忧，轻声提醒如闻。

　　如闻抬头看了看，山神庙距离眼下不远，估摸着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她回头看了眼，几个侍女都是大汗淋漓，话语间也有些气息不稳。

　　“停下休整休整吧，”她说道，“山上的景色跑不了，我们先恢复体力，再一鼓作气走到庙里。”如闻掀开了披风就要坐下，侍女急忙递过软垫，一国公主的威仪才堪堪守住。

　　山清水也秀，离此处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越过河岸，在另一边有座石刻的碑。距离甚远，如闻看不清，她伸着脖子望了半天，只看到最大的几个字，“如是我闻”。

　　如闻怔愣了半晌，看着那四个字除了惊讶还有别的说不清的感情。这块碑，是用来祭奠谁的呢？还是无人可葬，只是一座空碑而已？

　　她盯着石碑又看了一会，直到落日西沉，她才好像突然惊醒。

　　“走吧，我们上山。”整理了衣裳，如闻朝着山顶的山神庙走去。那溪水边的石碑，也许到了庙里，会有人解答它的故事。

　　夜深，月凉如水。

　　等如闻爬到了山顶，庙门已经关上了。几个侍女敲门，准备借宿。如闻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凳子上发呆。脚边的油灯晃了晃，她伸手将它扶正，低头间，看见石凳上篆刻的“静听竹音。”

　　她直觉，这四个字与碑文上的“如是我闻”，应当有些联系。

　　庙门开了，灯光有些昏暗，拿着门栓的小师傅低声同侍女说了几句，随后目光朝着如闻看来。如闻同他对视一眼，突然有些说不清的怅然。

　　小师傅念了句“阿弥陀佛”，“各位女施主，请随我来吧。”他的目光只在如闻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打量着庙内的竹林，与山上不同，这里还有一片黄金碧玉竹。原是皇宫内最爱种的竹子，也只有盛京城那般富贵温柔地，才能常见到。怎么会在佛门重地这样成片的种植？

　　“最初建造这座寺庙的贵人，是一个官宦人家的郎君。他大抵是两百多年前的越国人，文献上没有记清年代，只说了这片林子已有百年的历史。郎君有一个妹妹，这里的黄金碧玉竹，是那位小姐亲手种的。”小师傅看见如闻的好奇，笑着解释道。“如今这寺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守着了。”

　　“山下传闻，竹林和寺庙伫立五百年不变，可实际上不过也才两百年的历史。”如闻说道。

　　“世人的戏说，自然当不得真。”小师傅笑了笑，“施主走快些吧，再过些时刻，就到了三更，月色也暗，不便休息了。”

　　“好。”

　　空中无云，如闻抬头看着，却感觉夜色满是烟云。与记忆裹挟而来的，还有漫山遍野的风雪。这里的花花草草，她都好像在梦里见过。

　　连同那片黄金碧玉竹。

　　世人相信人有轮回转世，如闻一向对此忌讳不已。她的母妃就是因为莫须有的污蔑之言，让父皇误以为她是前世而来的索命之魂，下旨勒死了母妃。只剩她和皇弟相依为命。

　　直到皇弟继位，赐死了当年信口雌黄的道士，找出了幕后的黑手，母妃的谣言才不攻自散。

　　换而言之，若世人真有魂魄，母妃怎么不入她梦里？年少的记忆总会失真，她太久没有见过母妃，都快要忘却母妃的相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