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春时节,还带着料峭的寒风,男人进来时裹挟了一身冷冽,让这室内的温度都下去了几分。
秦峥看着面前的女子。
顾九方才哭花了妆,被室内红烛一照,莫名有几分瘆得慌。略微泛红的眼眸毫不避讳的直视他,明明还是个小姑娘,眼神却如古井寒潭一般,带着他看不懂的暗色。
目光落到她拆的七零八落的发顶,一顿。
白术着急忙慌的行礼,又见自家小姐纹丝未动,直勾勾的盯着世子爷看,不由有些焦灼,低声道:“小姐……”
莫不是看到世子爷,高兴傻了?
顾九这才收回视线,垂眸开口:“妾身不胜酒力,世子爷勿怪。”
冷风一吹,理智回笼,顾九逐步也冷静了下来。
她还有时间,这一世,她只求保护好身边的至亲与忠仆,至于秦峥,她不敢也不愿再有牵扯。
秦峥对她的异状恍若未觉,矜淡的点了头,道:“既如此,便早些就寝吧。”
眼见得他要过来,顾九心头一跳,近乎尖锐的叫了一声:“白术!”
这声音让秦峥脚步一顿,而顾九也察觉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道:“你先下去,我伺候世子爷便是了。”
白术瞬间了然,应声退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二人。
男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强,顾九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掐着手心开口:“世子爷,我有话要同你说。”
见她这模样,秦峥微微蹙了蹙眉,不知她又要搞什么花样,不过到底是摆袖坐了下来,指指旁面的凳子示意她落座,点头道:“说。”
依旧是眉眼清隽,惜字如金。
饶是顾九对秦峥再恨再怨,也不得不承认,秦峥生的极好,气度也极佳。
生于钟鸣鼎食的富贵家,却难得一身正气,眉眼舒朗,身形颀长,只是那张薄唇微抿,却昭示了他的薄凉。
可不就是薄凉么?
世人只道明国公世子光风霁月,身为天子近臣,手握重权却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妾都没有,与夫人伉俪情深。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转身便能将那个一心一意爱他的蠢货送上黄泉路。
想到她死前的种种,顾九骤然打了个冷战。
深吸一口气,她快速道:“先前是我不懂事,身为一个商户女却没有自觉,屡次三番的纠缠你,甚至还用自毁清白的方式嫁给你。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对我先前的所作所为表示深深的抱歉,我知道世子爷也不喜欢我,所以世子爷,咱们和离吧。”
西楚国有法规,成婚一年内除有谋财害命之罪不得和离与休妻,但成亲了又怎样,只要熬过这一年,她就跟秦峥和离!
一番话连珠炮似的,秦峥难得愣怔了一瞬,向来冰雕似的脸色险些龟裂,指节敲了敲桌面,面无波澜道:“和离,你可知今夜是什么日子?”
大婚当日,洞房花烛。
他的夫人,第一件事是拆了发髻,第三句话是要和离。
世子爷有点没缓过来。
顾九将眼中的波澜压了下来,起身对秦峥敛衽行礼,轻声道:“过去种种是顾九不对,连累您被外人所耻,如今顾九幡然悔悟,深表愧疚,只委屈您与我相敬如宾一年。您放心,待一年之期到了,我绝不霸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放。”
眼前姑娘扔保持着敛衽行礼的姿势,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眉眼低垂,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真实的情绪。
秦峥皱眉不语。
当初她死缠烂的模样,他还没忘。
久久没有听到回话,顾九抬头对上他的眼,复又问道:“可好?”
有风吹动她披散的发,凉气将体内的热量一点点带走,遍体生寒。
秦峥放下手中茶杯,起身。
不知何时打开的窗被合上,屋内内逐渐回暖,他走回桌旁,这一次并未坐下,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顾九。
“你既嫁到明国公府,若无过错,我自不会休你。”
他说的是明国公府,而不是她自己,这其中代表着什么,顾九心里明白。
于他而言,她顾九不过是占据着明国公世子夫人之位的陌生人,而非他秦峥的妻子。
可怜她前世一辈子都没看透,到头来还搭上一条命去。
顾九笑的讥讽,声音也冷了几分:“无子。”
她抬起头来,眸光不闪不避的看着秦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身为明国公世子,自不能做那等不忠不孝之徒,因此被逼与我和离,合情合理。”
眼前女子的眸光坚定,看的秦峥眉头微蹙。
竟连理由都找好了。
可她若真不想嫁,当初又何必用尽手段。
还是要以退为进,换一种方式吸引自己注意?
“随你。”
看着秦峥眼底有些不耐,顾九本能想要朝他讨好的一笑,只是笑容未出就僵住了,心底暗骂自己,旋即开口道:“既然如此,咱们约法三章吧。”
秦峥睨了她一眼,这女人到底又想玩什么花样?
室内红烛高燃,在她脸上映出几分阴影,竟将她的表情都给遮掩了个干干净净。
而那双眸子,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暗上几分。
“说。”
顾九吸一口气,将先前做好的打算和盘托出:“很简单,距离、礼法、尺度。这一年你我相处不可越矩、不可越礼、不可过度。您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必全力以赴。”
这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不过模样还挺认真,秦峥指尖敲着桌面,淡淡吐出一个字:“可。”
得了应诺,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接着快步走到桌前,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张协议,递到秦峥面前:“那劳烦世子爷签个字吧。”
娟秀的字体出现在秦峥眼低,看着上面竟连合离日期都写好了,他手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接了笔,写下名字,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不管她是以退为进还是别有用心,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只不过,若说婚前对她的印象是痴缠,那么此时便又加了一项,啰嗦。
顾九目的达到,一直紧绷的情绪稍缓,自然就放松了些:“多谢世子爷,夜已深了,您早些安寝吧。”
只是话才出口,她就觉得有些歧义,咬了咬唇,又道:“您放心,我虽是商户女,却也知一诺千金。既说了不招惹您,就绝不会出尔反尔,床归您,我去睡贵妃榻。”
新婚夫妇不管感情合否,头一个月都需同屋而眠,所以只需要熬过一个月,她就可以不用和秦峥呼吸同一片空气了。
她不慌不忙的敛衽行着礼,心里却是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离得秦峥远远的。
就在她转身准备朝外面走去时,手腕突然被一把拉住了。
男人掌心温热,顾九触到他的时候,却惊得慌忙甩开,眉眼中带出几分惊惶和警惕来:“你想做什么?”
她一双眸子如同点墨,偏那其中的嫌弃十分明显,秦峥微微蹙了眉。
他这是,被嫌弃了?
顾九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是那下意识的反应她也控制不住,现在也懒得补救,十分没诚意的将手伸了出来,随意寻了个借口:“世子爷见谅,我刚吃了点心没洗手,怕脏了您的手。”
她的手白皙细嫩,上面沾染了些许点心碎屑,艳色的桃花酥更衬的那双手白的晃眼。
秦峥偏过头去,压下心底的别扭,蹙眉道:“床归你,我去睡榻。”
原来他拉自己是这个意思,顾九还要说什么,却见他猜出自己意图似的,又加了一句:“让你睡榻,非君子所为。”
话音未落,人已经绕过了屏风。
山水画面的屏风薄而透光,影影绰绰可见男人合衣躺下。
顾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无声的嗤了一声。
君子?
若他秦峥是君子,天下怕是就没有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