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把手机啪地扔回桌上,积郁的心头总算有了一丝发泄的畅快,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合适。
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醉了,遂干笑了两声,醉了才好呢,谁会关心?
对面的位子空空如也,俞蕾早已经走了。
他一手撑住面颊,一手抓起酒瓶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酒,俞蕾给他出的那道选择题却在耳边挥之不去——要么回上海,两人继续下去;要么他留在Z市,两人分手。
这一次俞蕾没有象往常那样义愤填膺只顾着谴责他,显然,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亲自过来向他作最后摊牌的。她说话时声音平静柔婉,带着一点戚然,仿佛已经预见了结果。在徐承以长久的沉默回应她后,她明白他实际已经作出了选择,于是缓缓拾起自己的东西,悄然离去。
她的背影其实与他的心情一样萧索孤独,在看不见她的一刹那,他几乎有种要追出去的冲动,然而终究没有。
他分明听到心里那根长久困住他们的绳子轰然间崩裂的声音,这么久了,想必它也累了,超负荷了。
断裂之后是余音袅袅的回音,如泣如诉。
徐承明白,他跟俞蕾的确已经背离地太远,再也回不去了。
可这毕竟是他迄今为止最用心投入的一段感情,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三年的时间不算短,如今居然这样无疾而终,他还是感到了痛。
痛饮了一个晚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早上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刺目的阳光让他极不舒服,懒懒地用手遮挡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昨晚的那顿分手晚餐,心里抽搐了一下,他吃力地翻身起床,后脑勺有神经突突跃动,带来零星的疼痛,他甚少这样没有节制的饮酒。
镜子里映照出来一张隐约泛青的俊朗面庞,仅一夜的时间,下巴上却起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的胡茬,显出几分憔悴。他左右端详了自己一会儿,皱皱眉,伸手拾起架子上的剃须刀,慢悠悠地刮起来。
刮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蓦地顿住。一手伸进裤兜,旋即又伸出来。
掌心里,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寂寞地躺着。
记忆突然被点亮,他开始不安。
匆匆完事了从卫生间出来,他翻出手机,略一沉吟,就给岚岚拨了过去。
嗒的一声轻响,似乎通了。他刚要张嘴道歉,又是嗒的一声,对方已经挂断。
他半张着嘴,手狠狠掳过清爽干净的下巴,懊悔而恼恨。
与俞蕾分手的事在心里淀积了两日,徐承还是没法平复满腔的郁闷与寂寥,岚岚他是不敢找了,几次给她打电话想道个歉她都不留情面直接掐断,这台阶该怎么下他都还没琢磨清楚,更况且一个大男人对着个小女生絮絮叨叨诉苦委实有失男人的尊严。
于是富大明成了当仁不让的选择。
坐在觥筹交错、嘤嘤低语的小酒吧里,富大明龇牙咧嘴地品着威士忌,对徐承嘿嘿笑了两声道:“容我说句实话,你跟俞蕾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压根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徐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少放马后炮!”
“不不不!”富大明连连摆手,“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俞蕾这样的女孩子就得找个事业有成或者有这方面潜力的男人才能镇得住,她本身太强了啊!一般人入不了法眼!至于你,呵呵,容我再说句实话——际遇的一帆风顺掩盖了你骨子里贪图安逸的本质。所以你们分开是早晚的事儿。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你们当初会走到一起,那纯粹是都色迷了心窍!”
徐承听得直犯别扭,顿了片刻,扭头斜睨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贪图安逸,我没事业心?”
富大明的脸立刻凑近他,笑着反问:“你有胆量自己出来单干吗?”
徐承语结,他从没想过。
富大明拍着他的肩感慨,“兄弟呃,你就是太优秀了,从上学开始就总有一条路供你顺顺当当地走下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前面忽然无路可走了。正因为这样,你不太会走出现有的安全框架,去从事从无到有的新的开始。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的?”富大明蹙眉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展颜道:“对,叫‘戾气’,你的身上缺乏一股戾气!我说得没错吧!”
徐承听得哑然,半晌才苦笑笑,“想不到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富大明得意起来,“咱俩什么交情,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彼此啦!不过话说回来,就咱们这一辈人里头,成绩特好的几个还都跟你似的混在企业里呢!现在不是时新叫‘职业经理人’么!就是用来形容你们的!”
徐承冷哼道:“要是人人都跟你这样跑去公司了,谁来给你们打工啊?”
“所以啊!你们叫人才,我们叫商人嘛!我可告诉你,现在的社会,绝对不缺商人,缺的可全是人才啊!”
对他的评判,徐承简直无语凝咽。
暗地里,他却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俞蕾不是这样堪堪相逼的话,他会妥协吗?
他承认富大明分析得没错,很多看似偶然随意的表象背后其实都有着必然的因果联系。
就像他离开前公司,离开上海。并非完全是出于一时的愤激才作此选择。他不喜欢日资企业里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也不喜欢上海这个人口繁多,高楼密集的城市。从小到大,徐承都过得一帆风顺,他很少感到压力,仿佛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这也注定了他的骨子里缺乏那种从底层挣扎向上的人才有的狠劲和决绝。他习惯了随性安逸和顺理成章,没办法接受委曲求全和隐忍退让,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
而俞蕾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比他坚忍,比他要强,也比他拼命。所以,她能在那个他呆着不舒服的环境里游刃有余,甚至得到比他更好的升迁机会。在他们热恋了一年之后,俞蕾身上的善解人意和宽容体贴开始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强势和很难逆转的主观意志,而她对徐承越来越迫切的期待更是让他从最初炙热的情感中冷却了下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那种可以由女人牵着鼻子走,任其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的男人。
于是,争执变得无可避免。从偶尔的意见不合到逐步升级的针锋相对,演变到最后,别扭几乎无处不在,那种情境,让徐承既愤怒又无奈。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退让,但唯一的结果就是俞蕾认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三年的感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他引以为傲,因为没有来自外界的诸如第三者之类的干扰,更没有所谓的家庭阻挠——徐承的父母天性开明,而俞蕾那个远在西北的家庭对这段恋情更加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从一开始,他又怎么可能会料想得到,分崩离析的原因竟会是来自两人个性以及生活目的的差异呢!
不是不令人唏嘘的结局!
富大明又道:“兄弟,还有个忠告给你,如果你接下来的志向真的是要结婚,速战速结是最好的方式,千万别再浪费时间磨啊,拖啊,害人又害己,你有几个三年可以去浪费啊?”
徐承嗤之以鼻,“要是结了婚才发现不合适怎么办?”
富大明笑意明朗,“那就磨合嘛!你以为天下有几对夫妻真的是象神仙眷侣那样天生就配好的?扯淡!还不都是互相妥协着过来的!你要刚认识俞蕾那会儿就把婚给结了,也许今天你们俩就不是这样一副恨不能吃了对方的面孔了。说到底,情人跟夫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情人的变数太多,可能性也多,关系是不稳定的。可夫妻就不一样了,撇开那种别有用心的,基本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立场不同,相处的方式也会截然不一样。”
徐承内心震动,原来结婚跟不结婚还真是有区别的,撇开正确性,至少富大明的这番话就比他考虑得有深意。
微醺的富大明搂住徐承的脖子,喷着酒气劝他,“早点结婚吧,徐承,女人虽然挺烦人的,可没有女人的日子,更烦啊!”
徐承唯有苦笑,“你说得轻巧,我上哪儿找去!”
“你怎么突然没自信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告诉你吧,为什么有‘缘分’一说,知道吗?就搁这儿派用场呢!”
日子还得照常过。徐承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态,虽然心底仍有黯淡的余波。
周五一吃过饭,王超就来跟他打招呼,说要去MS取个备件,“原来的配置单上是没有的,曹工手上有多余,给咱们留了一个。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这玩意儿说不定哪天就坏了,而且他们搞什么零库存,供货周期忒长,做完请购且得等呢!”
听说是去MS,徐承心念一动,“我一会儿要跟小江到供应商那儿去审核,不如我替你去拿吧,省得你跑了。”
王超乐得讨个便宜,“那敢情好。”
从供应商邵氏那里出来,坐在车上,小江忧心忡忡,“这厂的车间跟德方的比起来挺简陋的,咱们要求那么高精密度的东西,他们做得出来吗?不如直接送德国去加工算了,反正公司也不缺钱。”
徐承斜了他一眼,“不要急着下定论,等他们试做出来测了数据再说——如果国内可以达到我们的要求,为什么非得把生意统统送到国外去做?”
小江只得闭嘴,有时候他并不能准确地洞悉这个老板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公司方也有相应的供货渠道,可他放着不用,反而很耐心地去找本地的厂商来做。
徐承其实是有点卯上这股劲儿了。上周某个德国厂商的工程师到公司来提供配套夹具,颇有几分得色地夸耀,“在你们中国,想要做出同等质量的产品出来,恐怕没个五年十年是不行的。”
站在机器旁的徐承心上仿佛被刺了一下,扭头浅笑着半真半假道:“埃克先生,我承认德国货以卓越的品质著称于世,但它未必是不可替代的吧。”
埃克骄傲地笑道:“任何时候,质量都是产品的核心。我们的产品因为质量的优势而使得保用年限延长,自然会成为客户的首选。”
徐承纤长的手指抚过机器光洁的外壳,依旧是笑吟吟的,感慨道:“是啊,质量为先……只是,如果产品的质量是over-request的,它超过了客户对它本身的要求,那么,谁愿意为那一部分无用的质量支付额外的昂贵成本呢?好比一把伞,你承诺可以用百年,难道还要把它在自己过世后让后辈继承?更何况,人是喜新厌旧的,要他忠实地一辈子仅仅使用同一把伞似乎有点残酷,呵呵。”
埃克愣愣地听完,一时竟找不出辩驳他的话来,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个中方经理身上的利刺。
徐承很清楚自己是有些狡辩的意思。很多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矛盾,一方面赞叹国外产品的精良,一方面在与外方打交道时又难免被激起一股民族血性来,虽然他能理智地压制,因此不算强烈,但仍能让他感到不舒服。
在与邵氏集团的总裁邵云的初次接触中,他惊异地发现了这个人身上有着如此勃勃的野心和一股无人能敌的霸气——他敢于尝试各种新生事物,也不惮于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尽管成功不是单靠信心和士气就能够获取,但至少他在邵云身上看到了希望。
徐承决定要给他机会。
到了MS楼下,徐承拦住了欲跟他一起下车的小江,简短地交待:“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很快。”
进了办事处先看到刘燕莎,她一眼就认出了徐承,挺热情地招呼他,“你是来找岚岚的吧?她出去了呀!”
徐承一阵失望,只得笑着道:“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找曹工。我是德克工程部的,他有个备件要转交给我们。我今天顺便过来取。”
刘燕莎有些讶异,“哦?你是德克的呀!曹工也不在,不过我听见他交待给岚岚了。你等下,我给你找找。”
很容易就在岚岚的桌子底下找到用纸盒装着的备件,刘燕莎爽快地递给他。
“那……替我谢谢曹工。”徐承没有理由多逗留,只得客套着离开。
下楼的时候,不禁叹了口气,果然很快。
电梯门一开,迎头就撞见从大门处匆忙跑进来的岚岚,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徐承,立刻愣了一下,表情颇为不自然。
徐承迈步过去,笑吟吟地唤她,“岚岚!”
岚岚却不再似从前那般风风火火,仅是点了点头,一眼瞅见他手上的盒子,便明白他此行的目的,还是有几分讶异,“你亲自来拿啊!”边说边脚不停留地往敞开的电梯里走。
徐承赶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出来,“先别走,话还没说呢!”
“咱俩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岚岚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他一句。
“你怎么老不接我电话,真生气啦?”徐承对她的态度有点无奈,暗忖自己是真伤着她了,“我向你道歉!”
岚岚笑望着他,一双澄亮的眸子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不敢!您也甭跟我道歉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嗓音,“其实,你要烦我了可以直说,用不着那么忽悠我。”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赶紧背过脸去,用力甩开徐承的手,一头钻进了电梯。
徐承怔忡地站在已经关闭的不锈钢门面前,他分明看到岚岚那双迅速红肿起来的眼睛,一下子有点懵。
即使他当时表现得过分,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她如此的反应是否有些过激?!
徐承印象里的岚岚可绝对不是这样敏感脆弱的女孩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岚岚以往跟他在一起的零星片段忽然被顺畅地串到了一块儿,她狡黠地观察他,故作满不在乎地拿言语试探他……心头赫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并不傻,自然明白女孩子有类似的反应通常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样的猜测用在赵岚岚身上,怎么可能呢?!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难堪还是高兴,有种莫名的情绪缠绕上了心头,仿佛飘忽的雾气,带着湿润的暖意,一丝丝逐渐沁入心脾。
时间象流水一样过去,转眼已至三月。天气转暖,人们也开始摆脱掉缩手缩脚的冬寒,再一次生机勃勃起来。
岚岚在某个工作日的上午意外接到夏鹏打来的电话,他给岚岚爆的料让她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交待一声——你弟弟打算从我们这里购买饮料机。”
岚岚失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死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别着急,还没签合同呢!况且,他是你弟弟,我说什么也不能坑他呀。只是我看他年纪不大,怕有什么差池。所以觉得还是你跟他合计合计再定比较好。再说了,”讲到这里,他呵呵笑了两声,“他老要我瞒着你,我也觉得不是太好,万一哪天让你知道了,你不连我也埋怨上了?”
赵磊对姐姐的“指控”倒也供认不讳,而且显得异常有决心,“我连工作都辞了,这回说什么也要试试,免得将来后悔。”
“你哪来那么多钱?”岚岚皱着眉,直截了当地问。
“我打算跟人合资,有几个朋友听说了也都挺感兴趣的。关键是下手要快,等这个市场饱和起来,我想再插手进去就很难了。”
岚岚盯着他,冷笑一声,“所以你去找郭静借钱?”
赵磊脸色赫然一变,愠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继而轻叹一声,缓言解释,“她四月份就要出国了,以后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岚岚看到他脸上漾起的一层淡淡的惆怅,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顿了一顿,又问:“铺子选好了没?”
赵磊听她口气松动,立刻振作起来,“看了几家,还没订。等鹏哥那边的合同一签,铺子立马就定下来。对了姐,求你个事儿,能不能先别告诉爸妈?省得他们瞎担心。”
赵磊对姐姐还是有信心的,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上回他偷会郭静的事她最终也没跟父母提一个字。
岚岚叹了口气,默认了。她亲自给夏鹏打电话,这事就算兴兴头头地办了起来。岚岚自己没掺合,她对用钱一向谨慎,只是象征性地给了赵磊五千块。
“不是投资,就当我赞助的好了,赔了也不用你还。”
赵磊龇牙咧嘴,“这才刚开始,你别说丧气话行不行?”
夏鹏劝赵磊不要跟人合资,要干就自己单干,免得将来麻烦,“迄今为止,我还没见哪个合伙生意最后不闹得四分五裂的呢!”
他慷慨大方地借给赵磊一笔钱,连店铺也是夏鹏参与了意见定下来的,他还不吝惜地给赵磊传授了不少生意经,赵磊听得如获至宝,完全把他尊奉成了偶像。唯有岚岚在一旁连连摇头,“难怪人常说无商不奸,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夏鹏嘿嘿一笑,“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临近月底,铺子如期开张。
岚岚因为公司有事,去得晚了点儿,到了那边,庆幸地发现,鞭炮已经炸完,夏鹏正拉着赵磊在铺子边抽烟,一地的红色碎屑。
狭小的店堂里,一个扎着碎花头巾的女孩正喜气洋洋地忙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长得虽不明艳动人,但白净清爽,看着很让人舒服。
岚岚头一回见她,忍不住问赵磊,“她是谁啊?哪儿雇来的?”
赵磊扭头朝店堂里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说苏钰吧?一朋友介绍来的,她家里挺困难的,今年刚中专毕业,工作不好找,先在这儿干着吧。”
岚岚忍不住又去看她,咂嘴道:“人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长。”
夏鹏拍拍赵磊的肩,“这下你有得忙了。”
赵磊精神抖擞地做了几下扩展运动,把胸脯擂得咚咚作响,“不怕,咱除了没钱,其他什么都有!”
有人在街角轻轻叫了他一声。赵磊扭头,见一身时尚打扮的郭静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他脸上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也说不清楚是欣喜还是尴尬,讷讷地对岚岚说:“姐,我过去一下。”
“嗯。”岚岚生硬地点了点头,眼看着他甩开步子有力地跑上前去。
岚岚一直都不喜欢郭静,总觉得她有点利用赵磊的意思。每回找他无一不是因为有了烦恼,有了不顺心的事儿,也只有象赵磊那么傻的孩子,也不看着点儿前路,就一心一意张开双臂呵护对方。
不过既然她就要离开了,岚岚也懒得横加干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转过脸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夏鹏捻着香烟的指间,他抽烟的姿势娴熟而老练,让岚岚有种恍惚的感觉,怎么也无法跟初中时那个坐在自己前面的稚气未脱的男孩重叠起来。
晓筠好久没给岚岚打电话了。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她们之间的联络似乎一直是单线的,主动权掌握在晓筠手里,岚岚则只能干等。因此很多她迫不及待想告诉对方的感受和八卦往往要到差不多冷却的时候才在某个时刻被强行再度拎上台面,而彼时的岚岚早已失去了绘声绘色渲染描述的热情。晓筠便因此而调侃她成熟了,说话比从前客观了不少。
岚岚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告诉晓筠关于她与徐承的僵局的,只是聊到他在电话里那几句“无情之言”时,鼻子到底没忍住酸意,压抑地抽了几下。
晓筠讶然,“你不会真爱上他了吧?这样会很麻烦的,还没诱敌深入呢,自己就先陷进去了……”
“我哪有!”岚岚兀自强辩,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自尊心受到一定挫伤罢了,要她承认这回是失恋,那就太屈了!还没开始呢,就被一掌拍死在摇篮里!
听她如此言之凿凿地否定,晓筠也不好跟她争论,反正有没有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是说要去新加坡么?日子定没定下来?”
“嗯,这个星期天走,下周五回来。”岚岚拿手指蹭了蹭微微有些湿漉漉的鼻息,努力调整情绪,“你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
“不用了,我也不缺什么,再说那地方好像也没多少闻名于世的盛产,也就地面比咱这儿干净点儿,还有一狮身鱼尾像,你也带不回来呀!”
岚岚嘟哝道:“成!我知道您老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也不跟你这儿假客气了。等什么时候我去北京,你跟那位大律师怎么也得带我到处去见识见识!说真的,你跟他进展如何呀?”
晓筠静默了一下,淡淡地道:“谈不上什么进展……总的来说……还行吧,有空见个面聊聊天,挺好的。我习惯了慢节奏。”
岚岚心里滚过一声哀叹,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临出发前一天,岚岚把她那只还是上大学时期用过的Samsonite(新秀丽)小箱包给找了出来,她很少出差,箱子保养得也好,隔了这么些年,看起来还有八成新的样子,蓝色布纹,比较耐脏耐磨。这还是她考取大学后某位上海亲戚送的,在当时也算奢侈品了。
规划了又规划,结果还剩一包鸭肫肝怎么也塞不进去了,她掂在手里直犯愁,“唉,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海关让不让过?”
赵磊蹲在旁边的地上,尽心尽力为她腾空自己的一只双肩背包,奇怪地问:“你带这个去干嘛呀?”
“唐娜要的,她一听说我要过去,非让我给她买两斤不可,说快半年没吃着了,快馋疯了!”
唐娜是岚岚的高中同学,两人同座两年,感情很好。唐娜高考时出现严重偏差,没上本科线,结果读了两年大专就出来干活了。但工作始终不如意,岚岚毕业时,她刚好作为劳务输出排遣去了新加坡打工,如今算算已有三个年头。
岚岚把鸭肫肝往赵磊递过来的包里一扔,咬牙道:“真要不让过,我就在安检这头把它们统统消灭了再过去,绝不能浪费!”
云仙正坐在饭桌上带着老花镜挑赤豆里的渣滓,一听这话,朝女儿狠狠白了一眼,“你也不怕hou死自己!”
翌日下午的航班,但岚岚一早就启程了,因为先要坐车到上海,再从上海乘飞机前往新加坡。
赵磊送她到车站,临别笑嘻嘻地祝福她,“姐,希望你能邂逅一段异国恋哈!”
岚岚亦是豪情万丈,做了个V的手势,肩挎背包,手拖拉杆箱,潇洒地隐没在火车站的乘客之中。
第一次独自去坐飞机,好在一路上都挺顺利,连那包她一直忧心忡忡的鸭肫肝都跟她一起顺利通过了安检。前往飞机的甬道上,隐约听到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她谨慎地往边上让了让,却听有人唤了她一声,“岚岚。”
她扭头,于极度诧异中看到了徐承欣悦的笑脸。
徐承对这趟去新加坡参加这个所谓的公司前景展望探讨暨学术研讨会并不热衷,尽管他的顶头上司巴赫曼一再强调这是德克内部最高级的三大会之一,与会者也基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德克精英,是一次难得的技术和管理交流的机会。
“我知道你在技术方面有很强的探索精神,只是鉴于公司的硬性规定,我们没法逾矩。但就我个人而言,以长远来看,要想真正在一个地区把企业做大,技术是没有办法捂得住的。”
巴赫曼的这番话里所蕴含的深意徐承一目了然。年前去拜访的东莞那家客户的质量问题一个月后再度发生。工程师把问题产品召回,在追查原因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公司内有一部分资料以限制级机密为由被锁定了。当工程师向德国总部求援要求解密时竟遭到拒绝,总部的工程师让中方工厂把样品直接寄过去,由他们来做分析。这件事大大刺激了技术部的一帮热血青年,几个小年轻当即提议,可以想办法破解密码,只要东西在,不愁最后解不出来。但被徐承否决了。
把个人情绪撂一边,他们这么卖力无非是为公司做事,岂可本末倒置,违反公司纪律。
最后以中方技术部妥协的方式解决。徐承的不满没有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却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巴赫曼。
巴赫曼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用推荐开会的方式来安抚手下这位重臣,“James,对你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任何时候,当面交谈都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
徐承知道这次会议巴赫曼本来是有意安排另外一个资历颇深的工程经理前往的,虽说参加此类会议的实质性意义不大,但老外的思维总有些奇怪,喜欢把出席重要会议当恩典一样权衡地分配给下属。徐承推却了几次,最终没能拗得过老板的热情。
岚岚乍然见到徐承时,心头先涌起的竟然是喜悦,但随之想到还是那段梗在心头仿佛怎么也绕不过去的过节,脸就这么僵硬起来。
也真是见了鬼了,平常挺心胸宽广的孩子,居然对一个半月前的过节还耿耿于怀!
“真巧!你也去新加坡?”她不咸不淡地说。
徐承对她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不以为意地笑着道:“是啊!去开会,你呢?”
“培训。”她惜字如金,脚步加快了些。
“我刚才远远地看着象你,又不敢认,直到看见你手上拖的这只箱子才确定是你。”
岚岚有几分意外,“你怎么认得我的箱子?”
徐承笑着随口道:“你忘了,你大二那年暑假,我们回家不是一起走的?我还帮你拎过这只箱子。”
听他这么一说,岚岚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微微笑了一下,“你记性真好。”
说话间已经进了机舱。徐承特意跟人打招呼,把自己的位子换到岚岚旁边,他自己的位子靠窗,别人自然乐得用临近过道的位子跟他换。
岚岚仿佛那次之后受了重创,任他怎么引逗,都提不起精神来,这让徐承很无奈,感觉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还在为上次的事儿生我气哪?”他小心翼翼地问,见岚岚不吭声,遂又道:“要不这样,你也冲我几句得了。唔,狠一点的那种,不用给我面子!”
岚岚扑哧一声笑出来,再也没法强装冷淡了。
五个小时的航程,有徐承的风趣陪伴和悉心照顾,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岚岚觉得自从她卸下要“攻克”徐承的包袱后,跟他在一起时,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用挖空心思去琢磨他的一言一行,不用时时刻刻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进展。回想之前自己的行径,她突然觉得愚蠢而惭愧。
“师兄,新加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是三天的培训,但特别申请了多逗留一天,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最著名的自然是圣淘沙了。还有鱼尾狮公园也可以去看看,一天的时间没问题,新加坡就这么大。你周六回去吗?我比你晚一天。”徐承的脑子里把会议行程飞快地过了一遍,“也许,周五我可以抽半天时间陪你转转。”
岚岚立刻兴高采烈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虽然有同学在那儿,可她很忙,不一定抽得出时间来,我正犯愁呢!对了师兄,你住哪个酒店啊?”
“PanPacific,你呢?”
岚岚吐了吐舌头,“你们公司真奢侈,我以为我住的Stamford已经够风光了。唉,真想去参观一下名符其实的五星级酒店啊!”
徐承想了想道:“离得不算远,等哪天晚上咱们都有空我请你吃饭。”
岚岚连连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又不无邪恶地朝徐承笑,“先申明,我一定要吃东星斑的啊!”来之前,她可是狠狠研究过新加坡美食的。
徐承神色不改,“没问题!”
有徐承在,岚岚根本不用费什么脑子,几乎是闭着眼就清关出来了。站在新加坡整洁的大马路上,已是华灯初上,她开口就嚷了一句,“咦,接我们的车呢?”
徐承啼笑皆非地在她脑袋上轻叩了一下,“摆什么谱?打车去!”
那种熟悉的亲切感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