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莎发现赵岚岚自打从新加坡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咋咋呼呼的了。而且做事情老爱走神,眼神游离,仿佛一个魂魄被抽掉了小半个似的。
“喂,培训总结写完了没有,星期五开会你要讲给大家听的。”刘燕莎敲着岚岚的桌子提醒她。
岚岚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在电脑屏上,懒懒地回答:“这不正写着呢嘛!”
公司也真是,从来不白给好处,连出去参加个培训都得回来写总结,幸亏她上课做了笔记的,绕是这么着,也拖拖拉拉写了快三天了。
其实岚岚自己也不清楚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天早晨,她在宾馆的床上醒过来,朦朦胧胧觉得前一晚必定发生过一些什么,好像自己借着酒劲有过一番颇为真挚的抒发,只是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或者不太敢想。临上飞机前,徐承倒是给她来过电话,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不好唐突瞎问,硬是按耐下来,就这么在心里搅了几天,实在不好受,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再胡乱猜想。
可心里头又不肯就此太平,总好似有只猫爪子在挠啊挠的,时不时提醒着她有什么东西产生了,裂变了。
潜意识里,她开始怕见徐承,这种怕的感觉在岚岚的生活中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想当初别人在她面前故意提刘建飞她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细细品味起来,这种怕里似乎又含着某种深切的期待,尽管岚岚是死也不肯承认的,上一次的伤心已经够她受的了,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而徐承似乎跟她也很有默契,回来都快一周了,连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就好像两人在新加坡的愉快经历真的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般的梦,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岚岚又回到了朝九晚五的日子里来,连母亲的唠叨都经久不变,晚饭时,她又旧话重提,“这个礼拜六有没有空?”
“干嘛?”岚岚的警惕性一下子复苏。
“钱阿姨给你留意了个男孩,在交通局做后勤工作的,据说是一表人才。”
还有谁比赵岚岚更富有百折不挠的精神?
那自然是赵岚岚她妈了!
自从情人节那天岚岚把她心目中的准女婿“赶跑”之后,母女俩在这件事上就算变相地翻脸了。
可在云仙看来,帮女儿物色对象不仅是当妈的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于是,在蛰伏了一个多月后,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岚岚立刻头疼不已,老这么在“菜市场”里摸爬滚打,饶是她再坚强的小心脏也承受不了啊!
她赶忙往嘴里塞吃的,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忙着呢!礼拜六要加班。”
云仙犀利的目光投向她,狐疑地反问:“怎么突然忙成这样?你不是从来不在周末加班的吗?”
岚岚呛了口汤,乘着咳嗽的功夫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句,“刚出了趟国,回来总得表现卖力点儿吧!不然以后有好处,老板怎么会还想着我呀!”
老赵挺赞成地点头,“岚岚说得对,领导给了你机会,干活更得尽心尽力。”
云仙的脸绷得紧紧的,赌气不开口了。
星期六岚岚无处可去,索性跟着赵磊去铺子里混。
饮料铺选择的地段不错,休息日人来人往的,生意很好。岚岚跟在苏钰屁股后头做跟班,她越来越喜欢这个话虽不多,却总是带着甜笑的女孩,一有空闲,就对她问长问短,得知她父母都下岗了,母亲身体很不好。
岚岚的同情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学的什么,我哪天替你留心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苏钰笑道:“我学的是幼教专业,没路子进不了公立的幼儿园,民办的对学历的要求又很高,所以……”
“呀!幼儿园老师啊!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嗯。”苏钰点点头,“不过在这里干着也挺好的,赵哥人很和气,呵呵。”
“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钰见岚岚眼里流露出毫不矫饰的关切,顿了片刻,轻声道:“我在自学大专的课程,反正一边学一边看机会吧。”
午餐是岚岚主动跑腿到隔壁的隔壁的肯德基去买的,等她拎着大包小袋回到店铺,去进货的赵磊已经回来了。
三个人站在狭小的店铺里啃汉堡,赵磊心满意足,“姐,要不每个周末你都过来督促工作吧,我们也好有点口福。”
“你少来!”岚岚白了他一眼,“想白吃我的?没那么容易。这一顿我也是看在小苏的面子上请的。”
有人在窗口叫唤,苏钰赶忙放下手上的食物跑过去招呼。这边赵磊正在跟岚岚说夏鹏的事,他前两天抽空去了趟夏鹏的公司。
“公司里有十来号人,一人一台笔记本。真像那么回事!鹏哥可真有本事!”
提到夏鹏,岚岚立刻想起来自己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如今他这么尽心尽力地帮自己弟弟,却对之前的托付只字未提,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岚岚有点不安起来。
赵磊听了她的抱怨,挤眉弄眼道:“实在不行,你以身相许得了!我看鹏哥对你挺有意思的。”
“我呸!”岚岚啐了他一口,“要许也是你去许!凭什么是我呀!哎!我都说多少遍了,不想找个比自己小的。”
“姐你怎么这么冥顽不化呢!现在姐弟恋可流行了!再说了,就你们俩差的那几个月算什么呀!”
岚岚斩钉截铁的口吻,“差一天也不行!”
正聊到兴头上,岚岚突然发现苏钰一直在忙活,才啃了两口的汉堡搁在小桌子上都快凉了,赶紧推推赵磊,“你也帮帮她去呀!”
苏钰正在往饮料杯上压覆盖膜,一听岚岚的催促,慌忙扭头道:“不用不用,我能行,赵哥你接着吃吧!”没留神,手指在机器上撞了一下,疼得嘶叫一声。
赵磊一个健步跨过去,将她的手扳过来查看,急切地问:“怎么了?伤哪儿啦?”
岚岚望着他们执手相看的模样,心头一动,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不觉嘿嘿偷笑。
不久,岚岚就找着个回报夏鹏的机会。公司要简化流程,想做一个能够时时更新的数据库,岚岚把公司常用的几个供应商都找过来了,他们对这个几千块就能搞定的项目都没什么兴趣,有的以现有环境无法兼容为由婉拒了,另两家倒是肯接手,但被排在了老后的位子,根本赶不上老板要求的进度。某个促狭的供应商还乐呵呵对岚岚说:“赵小姐,其实你要达到的这种效果根本用不着编数据库嘛!在access里搞搞就足够了,等哪天我们编程员有空了,让他免费给你做一下好了。”
岚岚气得够呛,转念想到了夏鹏,立刻就转怒为喜了。她一个电话打过去,下午夏鹏就带着人来了。
坐在办事处不大的茶水间里,岚岚开门见山地陈述利弊,“是个很小的case,挣不了几个钱。而且,因为你们不是认证过的供应商,要想吸引老板的眼球,只能先做设计,给老板看过满意了才有结果。也就是说,你们有可能白辛苦一场。但如果被采纳了,我会尽力向采购部推荐,争取把你们列进MS的供应商名录。你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夏鹏打了个响指,笃定地一笑,“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舍得放过?”
岚岚又道:“我们部门最近在做流程改善,这个数据库只是其中的一步,整个项目老板预计要在五月中旬announce,所以时间上挺吃紧的,我希望你能在下周的上半周就把设计初稿拿过来,可以吗?”
“没问题,我们会尽快。”
三天后,夏鹏就带着初稿再次登门。岚岚试用之后又细心地指出几个疏漏之处,程序员马上记下来连夜整改。到下周二,岚岚已经得以把方案发给赵丽文,并让她在测试平台上试用了一番。
赵丽文对软件测试的效果和岚岚的执行力都很满意,岚岚乘热打铁地向采购部力荐夏鹏。采购部同事之前被她的投诉搞得不堪其扰,眼下见她又有老板撑腰,自然不得不从,嘱咐对方把相关资料备齐了过来审核。
接下来的流程都不过是走个过场,夏鹏终于得以顺利地打入了MS。有了这个资质,不仅在MS内部招揽生意要方便许多,在攻克其他企业时也就多了一张具有说服力的名片。
夏鹏对岚岚自然是感激万分,找了个机会塞给她一张某商场的购物卡,岚岚吓了一大跳,死活不肯收,“我们公司不允许的。再说我也只是穿针引线而已,你如果没有真本事,我帮忙也没用。”
一番你推我让之后,岚岚还是坚辞,夏鹏无奈,“那我请你吃顿饭总可以吧。”
岚岚松了口气,“那行,只要别再来这种真金白银。”
本来想拉赵磊作陪,可夏鹏压根没提,岚岚也不好意思硬把弟弟拉上。
晚上七点,她准时到达约定的包厢,夏鹏早已端坐在里面。他的心情相当不错,对岚岚也是斟酒布菜照顾得甚为周到,一副绅士派头。
两人还是第一次相对独处,边吃边交流着自己所了解的同学的近况。
岚岚对他的变化始终存着几分好奇,遂问:“你怎么会想到去开公司的?”
夏鹏笑笑,“很早就有这念头了。我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住我下铺的家伙是个怪才。书不好好读,成天就想着生意经。先是热衷于倒卖随身听,后来又帮人组装了半年电脑。到大三开学,他就彻底不见踪影了,据说是开公司去了。我毕业求职那会儿还在人才市场遇见过他,俨然是青年才俊的模样,威风凛凛地坐在雇佣方,当时给我的触动就挺大的。很多人说干大事要累积了经验才行。我反而不这么认为,就得乘着年轻时的那股热情和闯劲去做,不能等,越等胆子越小,顾虑越多。其实等你进了那个圈子,上了轨道,一切就会驾轻就熟。”
岚岚听得感慨万千,“夏鹏,我记得初中那会儿咱俩好像还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呢,没想到这么些年下来,是彻底分道扬镳了。”她左手跟右手分别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地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分离的手势。
夏鹏呵呵笑着,持起酒杯饮了一口,又放下,悠然道:“这不又走到一起了么?”他眼里有股含蓄的意味深长,让岚岚倏地间麻了一下,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逐渐爬上心头。
同一家餐厅的另一个包厢内,徐承跟邵云正把酒言欢。邵氏机械的首批送样一次性通过检测,徐承在德克竭力打通关节,为邵氏赢得了第一张订单,数量少得不值一提,但它背后蕴含的意义却不同凡响。
邵云没有带上大队人马隆重地请徐承,两个人坐在诺大的包厢里,边吃边聊,就像两个熟识的老友。在邵云的眼里,徐承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客户代表了,多少有些知音的意思。他们在许多地方的观点不谋而合,而徐承因为有着多年的外企工作经历,在细节上又能给邵云提出明确的解惑和更为实际的指点,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未来五到十年,我看好汽车行业。国外的几家知名品牌象通用,丰田,甚至最大的零配件制造商博世都已经在中国驻足扎根或有深入投资的意向,汽车零配件以及相关业务的市场潜力很大啊!只是我们邵氏毕竟属于地方性企业,外企门槛又高,要想真正打入进去,不是件容易的事。”邵云在激动之余,并未得意忘形。
徐承点头深表同意,“除了刚才我们谈的技术一块,在内部管理上,外资企业重视资质论证和规范操作,做事讲求计划性,而这些似乎是不少民营企业无法剔除的诟病。我看得出来,邵总是想做大事的人,所以在这些细节方面,可能还需要花些精力,不能只图眼前。不过,虽然国内的企业有着种种不足,但有一点优势是无可替代的——成本。在质量过关的前提下,成本是每个企业都看重的一关。据我所知,公司每年上报的在华采购比例逐年上升,除了劳动力的本地化,原材料和辅助服务的本地化也有很广阔的利润空间。只是在供应商的选择方面会非常谨慎,但这肯定会成为一个主流趋势。”
邵云适时地举杯,“来,我再敬徐工一杯,为我们将来的深度合作!”
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琼浆玉液如甘露般醇厚,两人会心而笑。
“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邵云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忽然含笑说道,“我欣赏他,但是并不喜欢他。”
徐承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们不会是……情敌吧?”
邵云哈哈大笑,“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聊天!”他缓缓收敛了笑,正色地对徐承道:“对你,我不仅欣赏,而且,也希望能跟你交个朋友。”
徐承被他的爽朗所感染,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无论是跟同事还是跟合作伙伴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但面对邵云向他伸着的手,竟然无法拒绝,迟疑了片刻,便也伸手过去与他牢牢相握。
出来的时候,邵云主张先送徐承回去,被他坚辞,邵云也就没再强求,上车前,拍了拍徐承的肩,“你也该弄辆车了。”又略凑近他一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
徐承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但笑不语。
待邵云离开,他正准备迈步往街口去拦车,耳朵里忽然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你先送我去趟公司吧,又把钥匙拉抽屉上了,瞧我这猪脑子!”
这充满了懊恼的言语似乎只可能属于某一个人,徐承转身,果然看见赵岚岚紧蹙眉头的一张脸,而她旁边站着的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却是徐承所陌生的。
他为岚岚打开车门,看着她进去,然后关上,这才转过半个圈坐进驾驶座,车子很快发动了远去,而岚岚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徐承。
整个晚上的好心情就这样因为这简短的一幕给破坏了,好似蒙上了一层灰,掸不干净理不清楚,让徐承觉得自己别扭得不可理喻。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徐承的家在Z市的著名景区蠡山的脚下,那是一片老公寓中的顶层,视野辽阔,即使坐在阳台上也能一览无余地远眺到绵延的峰脉,远山如黛。可这看惯了的美景在此刻的徐承眼里却有点兴味索然起来,他孤独地坐在靠背椅里,心却不知浮在何方。
这一阵他总是心浮气躁。当然清楚是因为什么。
新加坡之行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刚刚平复的湖面,荡起涟漪,而随后的余波再一次证实了岚岚在他心中依旧保留着难以逾越的地位。只是现在的徐承已今非昔比,青葱岁月里的美好记忆早已象标本一样被定格在书本之中,而刚结束的那场失败的恋爱也在心头留下难以磨灭的疼痛,促使他变得越来越现实。如今的他,对长久而稳定的婚姻的渴求已超过了对浪漫迤逦爱情的向往,而岚岚,能否成为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呢?
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也在同时困扰着他——他跟俞蕾毕竟分开了没多久,如果这么快就踏入另一段恋情,在心理上仿佛觉得有愧于她,于是他变得踌躇寡断,滞步不前。
那天晚上在餐馆门外不期然见到的那一幕在他本就烦乱的心上又狠狠扎下了一根刺,梗得他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他忽然惶惑起来,第一次错过岚岚让他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么这一次如果再错过,他会不会抱恨终生?
这个问题象一道定身术把他长久地钉在了椅子里,思绪象蚕丝一样绕过他的脑袋、脖子,直至全身,细细地,长长地,一丝都不肯放过他,让他逐渐窒闷,心跳加快。
他猝然间起身,走进清冷的室内。客厅里静悄悄地,埋在小区深处的这栋公寓有着无以伦比的幽清环境,隔壁偶尔发出的声响则愈加衬托出此地的寂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能沉得下心来的人,读书的时候,外面哪怕吵成一锅粥,身边的同学跑得一个都不剩,他都能照样优哉游哉地读他的圣贤书。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方面的功力一下子缺失了。这样孤单的日子让他简直难以忍受,也在一瞬间给了他想要改变的勇气。
再次步入阳台时,他的掌心里多了一枚手机。
已经搜索到她的号码了,可他的动作又滞缓下来,脑子里还是有精彩纷呈的念头在打架,仿佛他只要一按下那个键,世界将会就此改变格局。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怯懦,然后手指狠狠摁了下去。
管它呢!哪怕真的会天翻地覆,至少他可以就此告别寂寞!
他转了个身,撑在阳台栏杆上,正值盛春的上午,满目苍松翠柏,煞是宜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期待会有个好的开始。
电话接通了,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股市最近震荡地厉害,老赵寝食难安,一大早就把女儿当救兵一样拖到了电脑跟前,岚岚已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老爹有难,她不得不再次出手相救,虽然明知自己不过是乱点鸳鸯谱,可她爹迷信自己,她有什么办法!
“哎呀,好几只股都跌破买入价了,这大盘看着短期内也不像有往上升的迹象,岚岚你说,我是继续持有着观望呢,还是赶紧割肉抛掉啊!”
岚岚站在心急如焚的老赵背后,清了清嗓子,捏着下巴故作深思的模样,在父亲一再的催促下,才象个发动总攻令的指挥官一样挥挥手,“得赶紧跑!”
老赵一呆,“你要我割肉?”立刻觉得一阵肉痛。
“是啊!不割难道还等着赔到底啊?你看看这曲线,都跌成抛物线了,还有起来的可能嘛!很明显,庄家吃饱喝足早就抽身走人了。这个时候,就得赤着脚赶紧跑,谁晚了谁垫底!”
“岚岚。”老赵虽然紧锁眉头,可不得不对女儿佩服起来,“你好像现在对股票懂得也不少嘛!”
“还不是被你逼的!”岚岚给父亲捶着肩,推心置腹道:“爸,我劝你以后还是少玩股票吧,这东西真的跟妈说得一样,就是赌博,还上瘾,让人越陷越深。所谓小赌怡情,大赌要——”
“命”字还没出口,赵磊一边套着薄毛衫一边握着岚岚的手机走进来,“姐,你的电话!”
岚岚接过去的时候,赵磊又嘟哝了一声,“我还以为是鹏哥呢,所以就给接了。谁是你师兄啊?”
徐承在岚岚手机里的代号就是“师兄”,所以赵磊这一声嘀咕让她的心结结实实地蹦达了一个大弯个儿,飞快地从他掌上把手机抓过来,三脚两步就跑回自己房间了。
徐承的注意力却停留在“鹏哥”二字上,不禁猜想,“鹏哥”会不会就是上次在饭店门口看到的跟岚岚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喂?”因为紧张和不确定,岚岚的嗓子竟有些抖。
“岚岚,是我。”徐承调整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够自然一些,在隔了这么久以后重拾联络,的确会显得突兀。
“有事吗,师兄?”岚岚也在这边厢拼命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从莫名其妙的悸动中平复下来。尽管在不断地给自己降温,岚岚还是感到周身的热度在不受控制地飙升,很快脸颊就已经滚烫。
真见鬼!不就是个电话嘛,难道自己还在期待别的什么?!
徐承用力一抿唇,甩开心底最后的一点犹疑,开门见山地问:“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看电影。”顿了一顿,又轻轻地补充一句:“一直欠你的。”
岚岚在刹那间能够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那种漂浮的不真实感又缠绕回来。
无形中,有一根弦在绷紧,沉默让张力愈加饱满,空气里仿佛随时会有东西爆炸。各怀心事地同时沉默,又同时开口。
“可以吗?”“什么时候?”
这一打岔,紧张尴尬的微妙气氛立刻四散逃逸,两人同时笑起来。
“刚才那个是你弟弟吧?”徐承自如地问她,仿佛这才是谈话真正的开始,而刚才不过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是啊!”岚岚也放松了不少。
徐承本还想问谁是鹏哥,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又给吞了回去,有偷听壁角的嫌疑。
“星期天也不出去逛逛?”
“没人约就宅着呗。”岚岚终于彻底找回了平常的自己,又开始油嘴滑舌起来。
徐承听了却是一阵轻松,呵呵笑道:“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好电影。”
岚岚立刻热心道:“我上网查查去。”
徐承忙制止她,“不用!”顿一下,低声道:“直接去电影院看不就知道了。”
岚岚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成了上弦月。
收了线后,徐承靠在栏杆上长吁了口气,他很久没有象刚才那样紧张了,仿佛是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虽然刚才两人没有任何提到感情的只言片语,但其实心里都清楚,这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开始。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而主动出击,是否今天的一切都会改写,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跟岚岚玩捉迷藏的游戏?
周末的菜场总是比平常要拥挤些,云仙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搞定了午餐的菜蔬。一路走着回来,那个纠缠了很久的问题再度浮上心头——岚岚的终身大事。
在她眼里,女儿的这个问题压根就不成问题,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好歹也是中上水平,要学历有学历,工作也挺体面的,而她所牵线的候选人没有一筐也有半萝,且个个跟女儿才貌相当,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实际操作起来就困难重重了呢!
当然云仙是决不轻言放弃的人,这不,最近手头又储备了两个优质对象,无奈岚岚似乎对这一套流程不再感冒,变着法儿的推托,她也不能象孩子小的时候那样强摁牛头喝水。只能耐着性子跟女儿斗智斗勇。而周末简直就是智力大比拼的最佳时段,云仙跟一个老阿姨已经琢磨好了,就在今天下午,怎么也得想法把岚岚“骗”出去见一次面,只要他们肯见面,这事儿就有六成把握了,要知道,对方不仅家境优渥,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云仙摩拳擦掌,仿佛只要岚岚应允了,这事情就算成了,也不想想岚岚经常向她絮叨的那个“双向选择”的问题。
谁知到了家里,只有老伴一人在家对着大盘走势冥思苦想,俩孩子一个没在。
云仙撂下一网兜的菜,劈头问丈夫,“老赵,岚岚呢?”
“出去了。”
“上哪儿了?”
“没说。”
云仙恼了,“哎,你这个人,怎么孩子去哪儿你都不知道的,真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老赵也不客气,“她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管好自己,你真是瞎操心!得得,别理我,忙着呢!”
云仙一边嘀咕一边推开岚岚的房门,但见床上一片狼籍,整个衣橱里的春季服装基本都堆在了上面。
她呆了一呆,走进去四下审视,“死丫头,不知道又上哪儿疯去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整好。”
只得一件件替她挂回去,脑子里却还在盘算着下午的事儿。
对母亲的算盘毫不知情的岚岚如期来到与徐承在约定的餐馆,他早已等候着了。隔着电话,两人尽可以向对方掩藏掉脸上的各种不自然的表情,照样谈笑风生。而现在这样**裸面对面地坐着,就是考验彼此心理素质的时候了。
在这一方面,徐承自然要高岚岚高一筹,因此看着她一会儿往红茶里拼命加糖,结果喝了一口就呛上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拿筷子去蘸了调料来尝,又被辣的直吐舌头,他实在绷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岚岚的脸就红得变成了赤豆沙的颜色,极度尴尬后,她只得卸下了伪装自然的面具,嘟着嘴,虎起脸来数落徐承,“你就是爱看我笑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有这么坏么?”他扬手唤来服务生,帮岚岚换了一杯茶水。
岚岚叹气道:“你大概早就忘记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就老爱挤兑我,搞得我有时候真是下不来台。”
她的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徐承心底很多珍藏的往事,眼神一下子温柔起来,却依旧忍着笑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回击?老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岚岚翻了翻白眼,“我能是你对手吗?再说了,”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脸上一派嫣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我怕真跟你翻脸了,以后你们有活动就不带我了。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承心头涌起一股热浪,与内心深处曾被压抑住的另一股能量汇聚到一起,哗地冲刷向他最后仅剩的理智的堤防,有种被柔情湮没的感觉。席间没有惊涛骇浪,但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覆没了。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在感情方面,他鲜有主动的时候,就连跟俞蕾,也是她主动在先,才有了彼此的开始。
菜很快上来,徐承缓解掉心头的一丝悸动,含笑招呼岚岚吃,对她刚才的那番接近表白的话语却避而不谈。
岚岚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的,直觉告诉她,今天是个不一般的日子——她跟徐承之间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然而没有。
徐承对敏感话题的回避让她再次陷入难堪,深深的失落涌上心头。难道她是估计错了?徐承并非对她有同样的感觉,而只是因为无聊拖自己出来消磨时间?那自己岂不是表现得很像个白痴?!
两人都仿佛吃得很香,其实压根食不知味。岚岚也不再起劲,对徐承提出的各种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容易捱到吃完,两人走出门来,徐承看看表,时间还早,遂道:“走吧,我们先去买票。”电影院就在附近。
满怀心事的岚岚根本无心再继续其他节目,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委屈,恨他的若无其事,可是又毫无办法,难道要她在大街上当面锣对面鼓地逼问他到底对自己是怎么想的?!
想起前次的失败经历,岚岚真恨不能对自己大喝一声,好把自己唤醒,怎么能同样的错误连犯两遍?就因为在新加坡时他给了自己某种温柔的错觉?!
她站着不动,决心放弃,“我……”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手机非常配合地响了起来,心头一喜,赶紧接听。
是母亲,问她在干嘛,她含糊其辞地说了。云仙倒也没多盘问,只是和颜悦色地让她回去一趟,家里有点事情要找她商量。
岚岚来不及疑惑母亲能有啥事让自己帮忙,但她这个电话打得实在是太及时了,所以岚岚也以少有的热情答复云仙,“好啊,妈,那我现在就回去。”
云仙大喜,挂了电话犹自咂嘴,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骗了?平时那高度的警觉性哪儿去了?
岚岚的手机还握在手里,刚才因为电话救驾的喜悦却荡然无存,心里不知怎么涨满了难过的感觉,她抬起头来,望着徐承的目光充满了闪烁的歉意,“咳,师兄,我妈有事找我回去商量呢!真是不好意思,我……”
“别回去。”徐承盯着她静静地说。
岚岚一下子噎住。
徐承灼人的目光仿佛洞悉了她那点不堪一击的小心思,可是这次他的眼里没有丝毫嘲弄的笑意。
“别走。”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取过她的手机,直接关掉,又打开她的手袋,放进去,声音笃然,“今天下午,你的时间属于我。”
这还是岚岚第一次见识到霸道的一面,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喜悦就这样一点一点爬上心头,在周身肆意蔓延!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却突然间被徐承紧紧握住,他牵着她直接往影院的方向走。
“等一下,师兄!”岚岚的步子扭扭捏捏,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被他吓住了。
徐承心里一凛,以为她还想拒绝,拽住她的手不觉更加用力,脚步也快了不少。
不是不紧张的,尽管他有把握,但凡事不都有变数么?况且她那边还有个他根本不了解的“鹏哥”,如果她拒绝自己,他该怎么办?
岚岚猛地往后一挫,停了下来。
徐承的心也随之咚地一声猛撞,直往下坠去,难道,真的有意外?
他扭头看她,岚岚在他眼里捕捉到显而易见的紧张,不觉舒畅地笑起来,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绷着脸慢吞吞地开了口,“你的样子,真像个拐卖妇女的人口贩子。”
“是么!”徐承干笑笑,手上却并未放松。
岚岚把他牵住自己的手扬起来,“先放开我。”
“除非你答应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徐承有点耍无赖地说。
岚岚啼笑皆非,这还是她景仰的那个谦谦君子的师兄么?!
“你总得让我给我妈先打个电话说清楚吧。不然她会等得着急的。”
徐承怔了一下,这才释然地笑起来。
从电影院里出来,两人对望一眼,徐承问她,“好看吗?”
“好看。”岚岚不假思索地回答,紧接着,却又古怪地笑了笑,“就是……我好像没怎么看明白。”
徐承弯了弯嘴角,“我也是。”
张艺谋的转型新片《十面埋伏》。
身旁有同场的观众逐次经过,津津有味地品评,“这片子,也就视觉效果够震撼,其他还真没啥。”
两人都听到了,默默地对视一眼,仿佛同时在想,自己的智商何以降低至此?
徐承眼睛亮了亮,突然道:“要不要再去看一遍?”
这个主意有点疯狂,岚岚认真思索了一下,咧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
再度从影院里走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他们手挽着手在人行道上漫步,甜蜜象流水一样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淌过,他们都舍不得分开。
“说实话,我还是没怎么看明白。”尽管觉得有些丢人,岚岚还是苦着脸实话实说。
徐承扭头瞅瞅她,丝毫不介意地说:“我也是。”
岚岚停下脚步,沉默。
“怎么了?”徐承的手被她牵绊住了,不得不也停下来,担心地审视她诡异的脸色。
岚岚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腹部发疼,不得不蹲下身子以求得到缓解。
徐承先是一愣,继而也被她传染,跟着笑起来,边笑边道:“你不至于吧?”
岚岚继续咯咯地捧腹笑着,面颊象被枫叶染过一样红扑扑地,眼睛里更是泪光闪烁,已经说不出话来。
徐承手上突然发力,把她整个人都拽进了自己的怀中,目光灼灼地盯住她。
岚岚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路人行色匆匆地从身旁经过,偶有好奇之士回头张望他们两眼。在这薄暮的昏黄里,岚岚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到别人,只是专注地望着同样凝眸在自己脸上的徐承,他们的眼神都同样炙热,仿佛有焰火在燃烧。
“师兄。”岚岚轻声唤徐承。
“嗯。”他温柔地答应。
“我做过一个梦。”
“是什么?”
“……在新加坡的时候……你……吻过……”
话音未落,徐承的双唇就已经落在岚岚的唇上,轻轻碾压,然后火热地攥住,深深辗转,无尽地缠绵……
“……不是梦,是真的。”他呢喃地在她耳边低语。
岚岚真切感受到了他唇上的炙热。
天边,大片的火烧云缓缓流过,仿佛这世上最火热甜蜜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