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两难
这场突来的车祸,倒让他们即将绷裂的关系得到缓和。静怡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出息,小时候跳自行车,长大跳汽车,她同叶飞说希望以后不要跳飞机。她没想到这句戏言居然会成真。
静怡右腿骨折,在医院住了几天后回家休养,因打了石膏,无法走动,叶飞为照顾她,调到建筑工地,工作虽更辛苦,但时间机动。他每天早上送她上学,晚上再准时来接。静怡行动不便的那一个月,叶飞都住在她家中。
他买了新鲜食材细煮慢炖的做中国菜,静怡每次都吃得很满足,并要求中午也要带饭。
他晚上依然在打工。他不知何时新换了一份兼职工作,下班时间不定,有时他回来的略早,有时很晚,但无论早晚,他都疲累不堪。好在有时晚上不用去,这一天即成为静怡的节日。
静怡房间太小,放不下工作台,叶飞住进来后,静怡依然用客厅大桌做功课。她画图或剪裁时,若叶飞不用上夜班,他通常拿本书在桌子另一头安静的看。他有时也画图,却是枯燥的工程图,间或用一用她盒中的颜料。
静怡要赶的功课太多,每每做到深夜还做不完,叶飞进门的第一件事,即是命令她立刻去睡觉。
夜复一夜,静怡已养成等他回来的习惯。若做完了作业他还未返回,她即开了电视坐在客厅里看,眼睛虽盯着屏幕,心思却在门外,一点点细小声响都让她心惊一回。
叶飞有一天回得特别的晚,已经凌晨三点还未进门。他的手机总是留言,静怡担心得坐立难安,不知他是否出了意外,惴惴的猜测让她度日如年。她不时打开落地玻璃门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已是一月,外面冰天雪地,静怡冻得浑身发抖也不肯入室。她进进出出几次,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实在是坐立难安,她穿上羽绒衣戴上帽子手套,拄着单拐,小心的下了楼顺着马路往前走。
担心与他错过,静怡走了一段路又拐回,雪花夹卷在风中,钻入她的围巾帽子中,她冷得直打颤。她摸出手机再打电话,还是留言。以往叶飞间或会复一个电话,而这份新的兼职工作,似乎管理很严,只要上班,电话总是设静音,有时下了班也不记得调回。
虽然以前也常与他无法联系,但不住一起,不清楚他具体在做什么,反而不担心,而现在到了应当返回的时间仍不见他的踪迹,她难免胡思乱想。
她心里暗下决心,只要叶飞平安返回,她再也不做让他为难的事情。
走到不知多少个来回,急得要哭时,一辆白色小车驶过来,因路边紧密停靠了许多车辆,叶飞并未看到静怡,他找到一个车位倒车进入。出车门时,他身体晃了两下,忽如其来的晕眩几乎要将他摔倒在地,他很努力才稳住身形,闷声咳嗽时,听到静怡在后面喊他,转身见静怡急急走来,他赶快制止,说:“小心摔跤,你站着别动,我过来。”
他的声音略有沙哑,讲着话又难以自制的咳了几声。
静怡很听话,马上站停了等他过马路。
“这么晚怎么出来了?”叶飞拿过她的拐杖,半搂着她的腰,扶着她慢慢回家。
“我睡了一觉,见你没回来,就出来看看月亮,顺便接你一程。”
叶飞抬头看满天飞雪,疑惑道:“今夜出了月亮?”
静怡强忍住笑,说:“出啦。我下楼那会好大一片月光,不过现在又下雪了。”
天气变化难测,就如女人心思。叶飞一点不怀疑静怡撒了谎,他们走得极慢,身上很快落满一层雪花。
“你出来多久?棉袄都湿透。”叶飞又敛眉不悦。
“才几分钟嘛,雪太大而已。”
“那我们走快点。”
“我哪里走得快,你慢一点,叶飞,我若再摔倒一次就完蛋了。”
已经很慢,还能再慢?叶飞摇头,由着静怡搂紧他的腰慢慢向前挪。
静怡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叶飞的棉衣居然扣得严严实实,要知道他从不怕冷,再冷的天,也只在衬衫外加件棉服,且从不扣上。他这身冷酷打扮曾惹静怡班上男生效仿,他们伤风感冒几次后自然恢复本来穿衣方式。
她站停,问:“是不是衬衫上有红色印迹,你怕我发现?”
叶飞难得震惊一回,显然未想到她一猜即准。
看他的反应,静怡即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嘻嘻笑道:“哦,难怪你这么晚才回来。不过也对哦,你二十七岁啦,这么大年纪与女孩子约约会才是正经生活嘛。衣服上有唇印根本没什么,不用遮藏。”
静怡将叶飞的沉默当作默认。她放开搂住他的手,拿过拐杖,快走两步,说:“走得这么慢,我冻死了,快点。”
果然是女人的心,天上的云。叶飞自认聪明,却永远猜不透她们在想什么。
进门的台阶前结了厚厚的冰,静怡的拐杖在上面未点稳,向一边偏滑,她眼看就要摔倒,叶飞将她及时挽住。
“过几天我要重回设计部,再摔伤,我可没法照顾你!”
静怡不以为然的笑道:“你放心,我找个照顾的人还是很容易。没有同你讲哦,我差点成为真的非洲公主,做个土著人的王妃,哈哈,那位黑人蛮有意思,我不愿听他讲情话,他就同我讲他们那里的水果,你也知道法国的水果若不来自西班牙就来自科特迪瓦,他说运到这里的都是未熟即摘下来,味道差好多。我就开玩笑要他带几个那边的芒果菠萝给我啊,他真带呢,尽管那里战乱频繁,可他一两个月回一次国,他讲外人看是好乱,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呵呵,不过真心来讲,他带来的水果确实好吃,蜜一样甜,我每次都想留给你尝一尝,可水果烂掉了你也没来。”
叶飞淡淡笑笑,说道:“对不起。”
静怡摆摆手,大度的说:“算了,要同你计较,我不要活了。有一次他同我讲他们那里的西瓜,有半个人那么大,切开之后,芳香四溢。我随口就说,那也带一个来吧。哈哈,叶飞,你猜后面怎么了?”
叶飞太累,实在不愿讲话,只想上楼休息,但他不愿破坏静怡这么好的兴致,他摇头表示不知道。
静怡自己笑了一会儿,说:“他本来没事就趴在我桌子前同我聊天,后来见我就走掉。有一天我在休息间遇到他,问他怎么了,为何躲我。他讲,实在是那样大的西瓜很难夹带混过海关,他觉得无法对我交待,只好躲起来。”
叶飞扶着静怡小心登台阶,道:“倒是个很实在的人。”
静怡微笑点下头,说:“我在读语言时有位老师,激动起来会跳到我们桌子上讲课,他常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游泳……现在学校里有位阿拉伯老师,他常在下课后送我一盒巧克力或是一束玫瑰,法国,根本不在乎师生恋。”她说到这里顿一顿,想起中国被人误解的那一幕,历历在目,却似一场电影,里面的情节都与自己不再有关联。
恍若隔世!她心里暗叹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她依旧用活泼的语气接着讲道:“他日日如此,我几乎都要感动,结果有一天他问我,可愿意做他第五个妻子,他四位妻子都来自不同国籍,他很想要个中国老婆哦。哈哈,叶飞,阿拉伯人可以娶五个老婆啊,我差点成老五。”
叶飞强自挺起精神,答道:“看来我不用担心你嫁不出去。”
静怡说:“都是烂桃花啦,法国是个太浪漫的地方,什么人到了这里都是桃花遍地。也算有过男朋友,那个跆拳男,还有珀斯卡,总是交往一段时间就无法进展,好似缺了什么。备选的倒蛮多,只是选男朋友就象法国人选总统,总发现选了谁都不对,选谁都想在任期届满前将他换掉……大家都以为珀斯卡是我男朋友,其实他只能算一个玩伴。”
叶飞低咳两声,说:“我本不应干涉你与谁交往,但是他的生活方式太颓废……”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咳嗽。静怡担了心,问:“你怎么了,生病了么?”
叶飞摇头继又点头,声音暗哑的说:“可能……咳两天自会好。”
静怡说:“我们班上感冒咳嗽的人好多,冬天一到,个个都会传染几次流感。”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五楼,叶飞进屋后直接去洗澡间,他锁了门,将棉衣脱掉,衬衫上血迹斑斑。他将衬衫浸入洗衣盆刷洗得干干净净,而后放了一缸热水,他在镜子中看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眉头不禁皱起。躺在热水中,胸口郁结的疼痛略略缓解。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场下立即复仇的对手。按道理这绝不允许,但既是黑市,也无太多规矩,大多数人都为能看到一场更精彩的血腥演出而兴奋。
叶飞不想伤他,但他逼人太甚,若不让他见血,他还要拼死纠缠。师父以前常对他讲,若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想起师父,他眼角酸涩。
门外有人敲门,他睁开眼睛,将头从浴缸沿上抬起,问:“怎么还不去睡?”
静怡隔着门讲道:“我睡不着,反正你现在也不睡,陪我聊天好不好?”
“你应当去睡觉!”
“我白天睡太多,今天是周六,你也不在家,我睡了一天。”
“那你去看一会书,看着看着就睡了。”
“你在挖苦我?”门外是静怡不满意的声音。
叶飞不禁微笑,说:“这是事实。”
静怡背靠着门,也笑。安静了一会儿,她又说:“明天周日,你又去哪里兼职?”
叶飞答道:“明天休息。”
“真的?你真的休息?”静怡显然极兴奋,真是几个月难得等到叶飞休一天假。她站了起来,石膏撞得木门咚咚响,但她顿了顿,又问:“那你明天要出去陪女朋友?”
“我没什么女朋友。”
“哦——我明白了。”静怡恍然大悟:“叶飞,原来你深藏不露,也玩一夜情。”
叶飞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不过与她聊天,一向是件开心的事情,若与她吵架,也最让他头痛。他好似什么都可以看得很云淡风轻,唯独与静怡争执后,心里总是耿耿于怀,几日都不痛快。
静怡又在敲门,听到他应才说:“我是不是很不乖,很惹你烦?”
“也没有……可能是我用得方式不对。”
“你不要对我太凶,还有,不能过那么久才来看我。”
叶飞说:“我好象隔三岔五就来看你,怎么能说久?”说着话,他从水中起身,拿了浴袍穿上。
静怡噘嘴,心里说道:“那不是因为我惹事了么,我要象以前那么乖,你才不会管我。”
叶飞吹干头发出来,见静怡还坐在浴室门口,果然一点都不困的样子。但他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他弯下腰来摸摸她的头顶,要她马上回房间。
静怡已帮他把客厅沙发床摊平摆好。虽然又困又累,他却无法马上入睡,他翻个身,冲着门外说:“还不睡觉!”
语气依然严厉,静怡却没有以前那么害怕,她打开客厅的门,探头进来,说:“我想看动画片。”
叶飞本想说不行,但她才讲不能对她太凶,于是缓了口气讲道:“现在很晚了。”
静怡回答道:“我就是睡不着嘛。本来很困,可是出去走一圈,就完全睡不着了。”
叶飞终于让步。静怡很高兴的走进来,开了电视,拿了宫崎峻的一部动画碟来看。她倒是蛮细心,戴了无线耳机,并不太打扰旁人。
静怡很喜欢看动画片,尤其钟爱宫崎峻,他的动画感情细腻,想象丰富,她百看不厌。叶飞从未看过。他哪里有时间,只要有空,他宁愿用来补充睡眠。
静怡有这位动画大师所有的碟片,一张张收集来,费了她好几年的时间,有的甚至托同学从日本直接购入。看得多了,她即发现,宫崎峻早期的动画,场景都是日本本国风景习俗写照,而后期,则全是大气宏伟的欧洲风光,有的完全照搬现实场景,就连街道上的面包铺、奶酪店都是实名,看来是直接将写生作业套用。
她突然发现魔女飞过的一座城堡似曾相识,过了一会儿记起来那是她大二时开化装晚会的地方,叶飞夜晚下班后来城堡门口接她,也是在这一夜她的英雄梦灭,她发誓再也不理叶飞,永远不再见他。
“好傻。”静怡心里自语,即使他不再是那位让她崇敬膜拜的英雄,她也无法割弃对他的挂念。她转头去看熟睡的叶飞。他呼吸绵长,气息沉沉,脸上刚硬的线条在睡梦里全断了弦,况且他头发长长了,未及时剪,即显出柔和散漫。
静怡眼前又出现那个穿着白色棉绸衣衫的俊美少年,他闲闲的站在河渠边,问坐在岸边的静怡和站在水里的小崔:“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他在她仰视的视角中恍若天神。
静怡本想第二日一早即拉叶飞一起去参观奥赛博物馆。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巴黎市内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均免费,静怡几乎一次没未错过。现在只有奥赛未去,那是雕刻家的天堂,雕塑与欧洲建筑密不可分,静怡知道若能拉叶飞一起去,她将会拥有一个最完美的讲解员。
她未想到,叶飞第二日却晕迷不醒。说是晕迷,也不完全正确,他头脑尚清晰,拒绝了静怡叫救护车的建议,他说他只是累,睡一觉就好,以前也常有这种情形,不用担心。
他一直睡到日落,才真正醒过来。睁开眼,即见到静怡满是忧虑的眼,与他视线相撞,她的泪霎时簌簌滚落。
“怎么了?非洲公主。”叶飞抬手将她脸上的泪擦掉。
“我以为你再不肯醒过来。”静怡一边抹泪一边说:“你也太夸张,睡这么久,让我害怕。我每过十分钟就看一下你有没有呼吸。”
叶飞坐起身来,满是歉意,他说:“我感觉你一直坐在身边,只是无法清醒过来。”
“你平时打工太狠,完全将自己当机器。机器也有维修保养的时候嘛。你到底想要赚多少钱才够?”
叶飞掀开被子站起,说:“还差一点。”
静怡奇怪的问:“差一点?你想买别墅还是想买游轮?若是置不动产业,你完全可以贷款嘛,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叶飞微微一笑,说:“我不习惯找银行。”
静怡摇头,说道:“你真的是个原始人类。”她喊住要去洗浴间的叶飞,对他伸出手,说:“请拉我一把,我的脚全麻了,不能动。”
待静怡的脚拆了石膏,叶飞即搬回自己住所,她虽还要用拐杖,但已可以出入自由。她的右脚因长时间未用力,小腿萎缩,细小的畸了形,将她吓得扑在叶飞身上大哭一场。医生再三保证只要略加锻炼,即可恢复正常。
叶飞虽然忙,但他努力抽空时常来看看静怡,即使只是坐五分钟。静怡已经心满意足,他整整陪伴了她一个月,虽然这一个月里,白天各自上班上课,晚上他又兼职,见面的次数依然很少,但毕竟每天都可以见到。
现在每日回家见到空空荡荡的客厅,静怡很不适应,更何况又要重新面对面包黄油,她空虚又愁苦,想赶快打个电话找人一起出去游玩。但她不想再让叶飞失望,只能努力收了心认真读书,拒绝珀斯卡所有的邀请。她将每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实在是上学期太贪玩,缺席的何止一堂课。她一边追赶课程一边找同学帮她补课,每天时间不够用,也确实没有时间去应他的约会。
美佳不时常来。在叶飞进驻的一个月里,静怡总是拒绝美佳来家中小坐的提议,几乎让美佳生气,以为朋友情谊不再。静怡在叶飞离开后主动示好,请她来家中玩。不巧有一次正遇上叶飞来探望,从此美佳沉沦,心中只有叶飞,每日都要来静怡这里守株待兔,并缠着静怡问有关他的所有事情。
静怡被缠得烦了,即告诉她,做他的女朋友超级无趣。他只知上班打工,难得有空的话就当宅男,别讲陪女友逛街,他能陪伴身边的时间都须用秒来计算。他不爱讲话,连笑容都似彩虹一样不轻易出现。他不听流行歌曲,不看电视,不会玩三国杀,没有QQ,不懂什么是网游。你要讲萝丽正太,他完全当作听天书。你要开玩笑,他并一定能体会,你要有心事不讲,他绝对看不出来。他在其他方面聪明的无以复加,但是感情,他好似未开窍,尽管他曾经有过一位美得不可逼视的女友。
美佳并未被静怡如此负面的剖析吓住,她情深意浓的坚持,结果将叶飞逼退,他不再来静怡家中,只是简讯略发得勤一点。当然所谓的勤,也不过一周有一条或是两条问候。
美佳请静怡帮忙制造两人相见的机会,静怡哪里肯帮,若不是她,叶飞哪会不再来?美佳顾盼生辉的美目眨了眨,想出一个绝好的理由。
她说:“现在他未接受我,所以不再来,一旦我成为他的女友,保证允许他时不时来看看你。可是……静怡,若是别的女人,就不会这么大度哦,她不可能象我一样理解你们之间的胜似兄妹的超友谊。你也知道,女人天生醋味十足。”
静怡觉得她讲得有道理。
美佳察颜观色,已知静怡有所松动,再接再励的讲道:“而且,你有时与他确实也太亲密。也只能是我才能不计较。”
静怡闻言失笑道:“怎么可能?十年前与他亲密还有可能,那时尚小,现在怕他都来不及,哪敢亲密?”
美佳说道:“我见过好几次,你直接就着他的咖啡杯喝咖啡,他一点不在意,接过来继续喝完。你也知道他略有洁癖,怎么可以容忍与人共用杯子?还有……你吃饭时他一直看着你,眼中神色,真是让我嫉妒,你要喜欢哪道菜,他都让着你,碰也不碰。”
静怡哈哈笑道:“不要误会,他是吃饭慢,他总是这样,我吃完了他还几乎什么都没吃。他有时抬头看着某人,你莫要以为他在注视谁,实际上他是在想事情,想得入了神,就是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
美佳还是有些不相信,说:“他怎么从来不望着我想事情?”
“他哪里敢望?他都不理你,你都疯成这样,若他看你两眼,你岂不是要翻了天。他能望的,除了墙壁也只有我。”
一席话讲得如此悲壮,美佳反而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一点,除了上面她所观察到的几条,叶飞对待静怡,确实如静怡所讲,完全的家长作风,象是管教子女。
静怡在美佳的再三恳请及劝导下,终于答应帮忙。
下周即是中国新年,周末的唐人街又有一年一度的嘉年华,静怡每年都去,那是在华的各个商会或是侨会举办的游行活动,游街祈福也展示中国民俗,围观者法国人多过中国人。
游行队伍中有大头福娃娃,有天女散花彩车,亦有福禄寿三星,他们一边走一边给人派利是包。可惜里面没有包着钱币,只有一枚糖果。福建华人会每年都扛着妈祖上街祈福,逢人即散发三支小小的燃香,每到游行队伍停顿下来表演时,围观者可将香点燃,三拜后插入妈祖佛相前的香炉许愿求福。许多法国人觉得有趣,虽不懂到底何意,也学着中国人模样拈香礼拜,动作笨拙,倒是娱乐了围观的中国人。
静怡最喜欢看舞龙与醒狮。醒狮队皆是年轻力壮的青少年,平时都是华人区武术队的弟子,到了年节时即出来舞舞狮,也顺便赚一些酬劳。华人街上好多商铺都备好鞭炮与沙拉,等待舞狮来门前表演,沙拉与红色的利是包拴捆一起,醒狮采青后将利是包也吞下,这个利是包中可不是一粒糖果,通常是几百欧不等的报酬。有些讲究的店面,还会请醒狮入内消灾破邪,价格更要贵一些。
巴黎街道普遍偏小,且又围观者众,舞龙常常难觅施展场地,若找到一个宽阔地方起舞腾跃,常让周围人看得叹为观止。在欧洲神话中,龙是凶恶的反面动物,给人们带来灾祸,并不得人喜爱,神话中总有英雄屠龙。静怡每看一回,就要与同去的同学解释一回龙在中国的地位与尊荣。
游行队伍中亦有武术队,不过三分之二的表演者为外国人,看着黑皮肤的姑娘或是金发的小伙子穿着中国传统服装打太极拳或是练一趟刀枪,连静怡都感觉惊诧。在法国生活四年,她倒是发现法国人更崇尚武术,好似每个法国人从小就练一些防身术,最受法国家庭欢迎的是柔道,其次是跆拳道与合气道,最后才是中国武功。
他们大多从三岁开始练习,一直练到大学结束。只因政府对二十六岁以下的年青人有业余活动补助,学习任何东西都只需交最基本的设施费用,几乎可算免费。所以法国的青年们,大多精通一两项体育活动,同时又懂得使用一些乐器,听起来,好似文武双全。
近几年来,中国年的游行队伍中多了几支巴西的艳舞团,亦有非洲某地的嘉年华乐队,还有几支法国民间组织的队伍,若非武术即是表演传统歌舞,一路唱唱跳跳不停歇,展示了他们无穷的精力。
中国人内敛安静,游行队伍大多只是一路屏气静心行走,虽有扇舞,也是和着柔柔的中国民乐,轻漫翩然,不能与巴西狂热的桑巴相提并论,只有醒狮或舞龙间或做一些热烈动作,但也不能同巴西人一样从开场一直舞到结束。
外国社团的加入,倒使游行动静结合,让观者更饱眼福。
静怡问清叶飞这周日不用上班,即请他作陪看游行。见叶飞不复,她又讲她那日也做表演,化妆成宫女给皇帝开道,请他一定要来看一看,她将会赚到平生第一个五十欧元。她并未讲前美佳同她一组。
经不住她软磨硬蹭,叶飞终于同意尽量来。
静怡高兴极了,马上与美佳商量,到时三个人一起在唐人街随意走走,而后静怡玩失踪,将空间让给美佳。
周日那天,两个女孩子很早就到筹备处,换衣服化妆,然后仔细听带队者讲解规则与注意事项。终于,九点整,锣鼓喧天,醒狮开头阵,游行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静怡以前每次看游行,都觉得中国队伍太无精神,到终点时,外国人队伍神气活现,与开场无甚区别,中国人已经个个溜肩滑腰,看似累得站都站不稳。
她曾为这事气结,轮到自己在队伍中走走停停五六个小时,她才知道这样有多辛苦,她累得足跟都痛,手上纸做的宫灯重逾千斤。她看前队的女孩子还要时不时的跳扇舞,觉得又够幸运,咬咬牙又将宫灯端正提起,面带微笑的望着周围的人,很配合的与围观者合影。
她边走边搜寻叶飞,直到游行快结束也未见他的影子。
叶飞此时坐在意大利大道的一个小酒吧饮咖啡,他一向讨厌人多的地方,更何况是这种人山人海的游行。他上网查看了路线,知道游行将在他所坐的咖啡馆前结束。他只等静怡从队伍中出来再迎上去,这个女孩子粗心的很,并不会追究他什么时候来又是否看过她的表演,她只在意他是否到来。
前面有一阵阵熟悉的锣鼓声,敲鼓的人看来并非内行,完全不懂要根据醒狮不同套路及动作而变换鼓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节奏的鼓点。但即使如此,这种震人心肺的熟悉声音还是声声敲击在他的心头,让他难受。
他常在梦里回到故乡,那个存在他脑海中尚未改变模样的故乡,男耕女织,有孩童在村庄里呼啸着跑来跑去,或是追逐戏耍或是乘着风好一起放纸鸢。那时的每个人都很快乐,他也很快乐。
小崔还很小,时常哭着来找他,说又有邻人的孩子说他没有爹妈,同他一样是奶奶在路上拾捡来的,他要叶飞去帮忙揍那些小坏蛋。叶飞想办法哄他开心,将自己珍藏的好东西分给他,还手拉手的带他去找黄师父学习武艺。
他蛮喜欢有小崔陪伴,不至于一个人面对刻板的黄师父,静坐无语。幸有小崔的存在,他没有变得太沉默,时不时,他的脸上也会挂着一个淡淡的笑容。许多人说小崔除了爱笑,已学得十成十他的模样,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也在努力学习小崔的活泼健谈,可他终是学不来。
小崔那次找上门来与他打斗,他只略作防护,并不反击,让小崔打个痛快。叶飞无法辩解,他需要时间与陈雷周旋,更为了奶奶的安全,他不敢轻易返回小村庄。可是胜利后的小崔却不见得有多快乐,打伤了叶飞,他自己更难过。
小崔坐在他身边哭得如当年一样伤心。他哭够了,起身离开,叶飞将他喊住,请他代自己照顾奶奶与黄师父。
小崔并不回头,只是讲:“你根本不用叮嘱,我不会象你一样,这么无情义。只要他们在,我不着急做自己的事情。”
叶飞没有将这句话听懂。等到明白到底小崔所讲的“自己的事情”是什么时,已经太晚。有时夜深人静时独自冥想,他也会痛恨上天对他不公,为何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后三天即将他遗弃?为何他所有的至爱,奶奶、黄师父、小崔,都弃他而去,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他们难道从未想过他也会痛?
是否命盘中,他已注定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无法更改?!
他的咖啡已冷,没有一丝同情的热度,且苦得蛮横无理。
叶飞看到舞狮已到前面十几米处。
密密的围观者将他的视线挡得完完整整,但醒狮起跃之间,他分辨出他们有一对金狮,一只黑狮与一只彩狮。
金狮即是他与黄师父常一起合演的太狮,用于迎宾或隆重的交往礼仪,一般不轻易出动。一旦出动,其他狮子要向他三跪九叩。太狮相遇,则要互相点睛,以狮口交换请贴后才可开始舞狮。
黑狮代表张飞,理应舞得威武凶猛,彩狮是指刘备,所以温和。按道理还应有一只代表关公的红狮,动作与马步的运用都要相应凝重。
叶飞是这行中的高手,只越过人头看了几眼他们的动作,即知这些人只懂得一般的舞狮动作,也略学过一些南拳作根基,却完全没有融汇贯通。他不知不觉起身,来到一处空隙观看。
他们的马步用得模棱两可,步法也不稳固,麒麟步做得不地道,跳步不到位,本是硬桥硬马落地生根的动作,被他们表演得虚浮。但好在只是给人看热闹,并非真正的比试,倒也没有什么。
舞狮表演先结束,这些少年们纷纷摘了面具放在一边,聚集起来聊天。叶飞看着那些放在地上的狮头面具,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它们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要将叶飞拉至身边。叶飞一惊,快步走到一个看不见它们的地方,背靠电线柱,努力平静心绪,耐心等待静怡的队伍到来。
对于静怡,他现在真的倍感头痛。
他初时以为很易完成静安对他的嘱托,确实静怡刚来法国的那三年用功上进,虽与同学四处游玩,但整体是个懂事又自制的女孩子,未让他操太多心。而自那次劫匪事件后,她时而乖巧,时而任性,时而很明事理,时而肆意妄为。叶飞完全看不懂她,也不知应用何种方式与她相处,好似他越是管教,她愈是逆反,如若真的放下不管,她又找事与他过不去。
他还从未遇过这么棘手的事情,也从未象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他每次都将静怡写给妈妈的信仔细研看,想从中窥探她的心理动向,可是静怡也懂得遮掩心事,她所描述的东西都无关紧要,恰似她平时缀在服装上的一些小装饰,真实存在,却非主要部件。通过它们,他只能管中窥豹,无法将静怡看得明白透彻。
叶飞才知道自己对静安承诺得太快。究竟他要负责到什么地步才算照顾好了静怡?他原以为只是负责她完成学业,助她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后他即可抽身退出,但现在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他要时刻警惕她不要误入歧途,甚至,不得不去打探她交的男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静怡的队伍比较靠后,叶飞等了好一段时间才看到她拎着宫灯款款走来。她左顾右盼,显然是在将他寻找,待终于看见他,静怡高兴的蹦了几下,挥挥广袖。到达终点后,静怡将宫灯扔入花车,又脱掉罩在棉袄外的戏服,摘掉头饰,拿了书包冲到叶飞身边,还未来得及讲句话,她又说:“糟糕,忘记拿钱,你等我一下。”
不等叶飞回答,她又跑了回去。
游行团队陆续到达终点,最后是载歌载舞的巴西人与法国本地队伍,他们笑容满面的表演到最后一秒钟。舞狮少年们这时拿了狮头成群结队的要回协会,巴西性感舞娘请求与他们合影,少年们欣然同意。他们重又举起狮头,摆出马步,与穿红戴绿的舞娘们一一合影,这种中西结合的景象刚柔互补,看上去蛮有情趣,许多游人过来拍照。
静怡终于拿到了钱,挤回叶飞身边,捶着手臂说:“好累啊,一分钟不歇的在路上走了这么多个小时,才赚五十欧元,赚钱真不容易。我可不可用人生赚到的第一笔钱请你喝咖啡?”
叶飞微笑道:“当然可以。”
此时路边传来喧哗的吵闹,他们转头看去,舞狮少年们正与几位男子讲话,双方均语气不善。叶飞想走,静怡却想看热闹,她拉住叶飞的手往前挤。
那四位男子,皆穿了节日盛服,看来是法国民间表演团队的参与者。叶飞在等静怡时粗粗看过他们的表演,好似功夫都不错。他们也正是自恃有本领,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与中国功夫一较高低。舞狮少年们本不想惹事,但毕竟年少气盛,被他们几句话挑起火性,答应了他们的挑战。
为了使比武带有节日气氛,对方要求戴着狮头比试,打斗过程用腿不用手。舞狮少年以为自己得了天时地利,舞狮本就是他们的强项。但叶飞却暗自摇头,知道他们天真的入了圈套,他已看出这几位挑战者都是跆拳道高手。
跆拳道源于韩国,是一个年轻而现代化的武道。它是糅合了中国传统武术及日本空手道的精髓,并加以创新而发展起来的一门独特武术。跆拳道以其他格斗术不同,它以腿为主,以手为辅,以其变幻莫测,优美潇洒的腿法闻名于世,在动作上讲究以刚制刚,以简练硬朗的方法直接击打对方。防守时亦很少使用躲闪防守,刚来刚往,硬拼硬打。
说起来,叶飞比较偏向于这种简洁明了的格斗方式,但是黑市拳老板却一再要求他不能总是五秒钟就让对方倒下,那么多人买票进来投注,都希望见到让人热血沸腾的缠打,缠打的时间越久,结局越不明朗,投注的人就越多。无人希望进场还未坐稳,押注的钱还握在手中,比赛已经结束。
舞狮少年输得极惨,没人能撑得住三个回合。挑战者下脚稳狠准,招招击中要害,完全不浪费一丝力气去做多余的表演。输了的舞狮少年虽气愤,却不愿意声张,勉强舞动狮头向周围的人致礼后才下场,对方则借着醒狮喜庆的面目绕场一周,围观的人们只道是场友谊表演,掌声雷动。
叶飞看得皱眉,指节都握白,他放开静怡的手,正要分开人众上前,一位三十几岁的壮年人赶到,他接过一位少年手中的太狮,上场应接第四个人的挑战。这位壮年人显然是师父,他的几个舞狮动作刚劲威猛,马步稳实。对方是个结实的阿拉伯人,大概来自突尼斯,他讲的法语带有明显的突尼斯口音。
他拿了一只黑狮,看看壮年人,傲慢的说道:“希望这次不要让我们再失望!”
壮年人摆了一个四平马,说:“失不失望,我们打完再讲吧。”
相对于前三场战事,这一次确实让突尼斯人略伤脑筋,两个人退退进进打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但腿功毕竟不是壮年人的强项,无法运用手部动作,使他的功夫大打折扣,不大一会儿他即有了落败的迹象,突尼斯男子借着一个机会,使出高难度的腾空后旋踢,重重踢在壮年人胸口,力道之大,让壮年人滑退十几步,他还未站稳脚步,突尼斯男子已乘胜追击,提膝前蹬,欲以一记推踢结束比试。他前面几位同伴皆是三招之内击败对手,他缠打时间略久,让他很觉没有脸面,这一记推踢目标是腹部,他存心不想让壮年人再有还手之力,所以下了狠劲。
以他这个力度,若壮年人被他踢中,必定起内伤,虽不至于要了性命,但一年半载不可做重活。叶飞闪身入场,他动作之快,壮年人都未及看清是谁,即被太极的粘连手法带着转了一个圈堪堪避过攻击,手上抓住的太狮也被来者轻易摘去。
突尼斯男子胜算十足的推踢落空,他定下脚步来看戴着太狮面具的叶飞。
叶飞说道:“你们都已打过一场,我们公平一点,你们四个一起来。”
他如此大的口气,惹得场外人一阵惊呼,这四位挑战的男子忍不住大笑,突尼斯男子道:“你们中国人讲起中国武功来,都是如何了得,真正打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你先打赢一个再说大话。”
叶飞应道:“好!”
突尼斯男子立刻摆好防卫动作,但叶飞并不急于进攻,先是按礼仪舞起狮子向周围人问好,算起来,他已经差不多九年未碰过醒狮,这时骤然再举起,前尘往事似飓风来袭,迅猛刮至心头,他无法抵挡,任他性格如何坚忍,也止不住泪水盈眶,好在狮头面具将他抵挡,无人看见他眼中的泪。
按道理,与观众打招呼只是几个简单动作,但叶飞无法停住舞狮的动作。他脑中自动幻化出相应的鼓点,起挪腾跃翻滚,一个人将本应两人舞的太狮的威猛表现的淋漓尽致。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人人都看得入了神,眼中所见,不再是一只布制绸扎的假狮子,而是一只威风凛凛、身姿矫健的野狮,仿佛它随时可以扑过来将人吞噬,围观的人不知不觉的因敬畏而后退。直至叶飞舞停,大家还未从刚才所见中回过神。
叶飞对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四位挑战者说道:“哪位先来?”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突尼斯男子退了下去,让他们中间武功最高的一位黑人上了前。这位黑人男子高约两米,腿部超比例的长。他抓过一只彩狮,戴上即进攻,一句话都不讲,叶飞并不闪避,迎着他的脚步上前,却在堪堪将触及的时候以座盘步矮下身形,右腿以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黑人男子扑通一下扑跪在地。
围观者看不清细节,只看见黑人猛冲上前却忽然跪下。
叶飞的太狮懒懒的在地上打个滚,眨着眼睛抖毛舔身,似刚刚睡醒,它很漫不经心的接受他的跪拜。
黑人男子咬牙暗道:“这不可能。”他冲上来,对似乎不及起身的叶飞起脚下劈,但是结果还是一样,他又被反踢中膝弯处,再次扑跪在太狮面前。叶飞立步站起,做了几个舞狮动作,一副毫不提防黑人的样子,他这种轻慢让黑人怒气难忍,跃身而起,扭腰转胯,以他最出名的双飞踢分别击向叶飞胸腹及头部,他还从未在这个招式上失过手,因此脚上下了十二成气力。况且他们距离如此接近,而对方完全未做防守。
当他第三次“扑嗵”跌跪在叶飞面前时,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何会败,更想不明白对方出脚位置为何永远是他无法想象的角度。
这时,与舞狮少年一起观战的壮年人兴奋的抓住身边学生的手,讲道:“三拜太狮!这位年青人显然生气他们不懂舞狮且亵渎舞狮文化,我们有幸遇到高手,一会儿定要想办法留住他。”
黑人将狮头面具扔在一边,不再信守只用脚不用手的开场申明,手、拳、掌、肘、肩、膝、脚等各个关节部位都用到,叶飞并不放开面具,依然只用脚功,即使在进退攻防之中,舞狮步法依旧分明。他一向不喜欢缠斗,每击必中,黑人常是招式还未出全已被他硬硬的踢倒在地,但叶飞脚下留情,毕竟这不是黑市拳馆,没有必要将他打伤,虽接二连三倒地,黑人不肯服输咬牙爬起继续打,直至围观者嘘声连连,且不断有人喊,你输了,下场吧。
如此境况,黑人男子实在无脸面再战,灰着脸退下。
另三位男子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要不要再继续,叶飞不耐烦的对他们讲道:“一起来,我省些气力。”
这一次没有人笑,他们抬头看了看威风八面的太狮,终于还是扶着黑人青年在人群的哄笑中离开。
叶飞将太狮狮头取下,小心的放在地上,他的手在它上面的轻轻触摸,真舍不得与它说再见,但他还是很快站起身,也不寻静怡,低头疾步离开。敬慕的人们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给他,舞狮少年及其师父赶快追过来:“先生,请留步!”
叶飞只装作未听见,加快脚步穿过人群,这时一个人冲过来欲捉住他的手腕,他想也不想即变掌外翻,反扣住对方手腕旋压外推,对方惊叫呼痛,居然是静怡。叶飞赶快拉了她的手,趁着街口人多,快步闪进一家咖啡馆,从那里穿过后门来到另一条街道。
叶飞以为只需将舞狮队甩开即无纠缠,他没想到还有一位中年男士一直紧跟其后。
他将叶飞的去路挡住,说:“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你为什么要假打?”
叶飞蹙眉道:“你讲什么,我听不懂。”
这位欧洲男士微胖,但看出曾经很结实,眼中依然精光四射。他激动的大声喊:“你懂。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假打?你知道你让我输了多少钱!”
叶飞拉着静怡往一边走,说道:“你认错了人。”
男士一闪身又挡住路,他说:“你的长相,见过一眼一辈子难忘,我怎么可能认错人!”
叶飞心想今日真不是出门的好日子,他转过身要往回退,男士一把抓住他的肩,叶飞只需看他这一个动作,即知对方有武功在身。叶飞转肩压臂,轻巧的化解了男士的招式,拉着静怡后退几步,皱眉冷声道:“你也想打架么?”
中年男士刚才还强硬的态度一下软化,他嗫嚅的讲道:“我哪敢,哪敢,以前我也打黑市拳,威猛一时,不过没有你厉害,差远了。你看我的手,骨骼全都变了形,后来打拳总输,不打嘛,什么活都做不了,一双手废了,整天钻心的痛。内脏也伤得差不多,大声咳嗽都不行。”
叶飞望着他,眼中神色难辨。
男士见叶飞没有避开的意思,赶快接着说:“我只能去那里押注,毕竟以前自己也打过,看人一般不会错。你刚打两场,我们就知道押你绝对赢。可现在,只要我们在你身上押大注,你就输,你是不是在假打,你不应当输的,你要知道我再输两次就没办法生活,我有三个孩子……”
他说得动容流泪,他用那双变了形的手去胡乱抹泪。静怡看看他又看看脸色冷然的叶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飞带着静怡走开时,这位男士依然在哭泣,没有再跟过来。
黑市拳没有规矩,只有利益。叶飞碰过一位对手,明显是冲他而来,每个指节上都戴有镶有钢刺的指环,裁判解释说这位先生是个打架狂人,这些指环匀是在指节被人打断后镶植上去,与手骨连为一体,所以不能算他带了武器。
叶飞那一场赢得很艰难,身上的伤痕现在还未好全。
他初上场时,对手都很一般,那时他尚是不出名的新手,必须打赢才可拿到报酬,他不费力气即将他们瞬间打倒。现在想想,他真是太无经验,他本当韬光隐晦,保持一个中庸水平,不应那么锋芒毕现。现在他已经成为拳馆的明星人物,许多地方的黑市拳手闻名而来,指名要与他一战。这些人或来自欧洲,或俄罗斯,也有美洲甚至遥远的不知名的偏远小国。能上场与他打斗的人物都非等闲之辈,拳馆从未有过的兴旺,只要有他的时间段,票价一番再番,依然供不应求。
但他已不能按自己想法去打,他必须尽量拖延打斗时间,且要打得精彩。胜负也全是利益说了算,每到难解难分时,拳馆老板即会根据押注情况,通过某个暗示要他输或是赢,无论输赢,他照样拿酬劳。
刻意输比认真赢更困难艰苦。他既要输得毫无把柄,又不能让自己受太重的伤,要在攻防的瞬间时时掌握这种微秒的尺度,实在是太难。他不能做到次次如意,拳馆老板只按合同克扣他的提成,不敢对他指责,他还真害怕这位冷漠硬朗的青年拂袖而去。
好在叶飞从来寡言,未告诉这位视钱如命的刻薄老板,他这几年需要很多钱,他现有的工资远远不能负担,即使加上原来几份兼职所赚也不够他的花销,他很珍惜这份入钱更多更快的工作。他不会轻易说离开,尽管讨厌它的暴力血腥。
他们在一家装潢古旧的咖啡馆落座。在等咖啡送上来时,静怡低头看手机,她很快喜形于色的站起来,挤到叶飞身边坐下,递上手机说:“果然发送上来了诶,速度真快,不愧是IT高手。”
手机在播一段网络视频,正是他刚才教训黑人男子的过程,上传不过才十几分钟,点击率已过万,不断有评论刷新。叶飞看得皱眉。好在他是背对这位拍摄者拿下狮头面具,且直接从那里离开,视频上并无他的正面形象。
静怡看叶飞眉头皱得厉害,问:“你现在成网络红人哦,怎么好似不高兴?”
酒吧侍者将咖啡端上来。叶飞将手机还给静怡,说:“喝完咖啡我们赶快走。”
“我们多坐一会儿,好不好?”静怡小心的问。叶飞脸色不佳,看来今日无法帮美佳成就好事,美佳接到短信,应正在赶来的途中。见叶飞不回答,她说道:“叶飞,刚才那个大叔讲你打黑市拳,是真的么?”
“是。”叶飞直接了当的回答。既然静怡已经听到,他也不打算隐瞒,搪塞只会越描越黑。
静怡立刻面露担忧之色,说:“我听说这种地方都不简单,很危险,你真的那么缺钱用么,你缺多少,我让妈妈借一些给你。”
“你道听途说而已。那里蛮好玩,就似一个俱乐部,观者下注赌钱,我们并无金钱交易。”他喝一口咖啡,轻描淡写的继续说道:“我从小修习武术,总要找个相应的地方做些练习,否则也会手生。”
听他讲得这么轻松,静怡一下子放了心,她以为就似珀斯卡每月必去的赛车俱乐部,组织者虽三令五申不准下注赌输赢,还是有参观者偷偷赌着玩。
她一副恍然的模样,说:“难怪你每夜回来都累得好惨,我还只道你的工作如此累人,原来是工作完又去玩拳。以后也不能讲你不懂娱乐。”
叶飞刚喝完咖啡,美佳推门而入,额头上尽是汗水。静怡心里气恼他今日喝得速度太快,又觉得美佳也来得太慢,这里离刚才游行的地方不过只隔两条街。
美佳一见到叶飞,双颊即变得绯红,她略有羞涩的走近,说:“好巧,你们也在。”她不待邀请即热络的坐在他们对面,满眼喜悦的看着叶飞说:“刚才有位同学录了一段很精彩的视频……”
不等她讲完,叶飞已站起身,边拿外衣边说:“我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以前他再怎么不待见美佳,至少还保持基本礼貌,今日却将她的话生硬打断,让美佳难堪。静怡看美佳一眼,也跟着起身说:“我累了,也要回家。美佳,改天见。”
她向好友做个打电话的手势,跟着叶飞出了酒吧。
美佳懊恼极了,不知自己又讲错了哪句话。
静怡一边快步走一边问:“叶飞,你好似很不喜欢美佳。她那么漂亮,性格又好。”
叶飞猛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漆黑的眼中怒气凛凛,静怡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非洲公主,我要什么样的女人由不着你来安排,你不要再玩这种小把戏,否则以后休想我应你的约。”
静怡低头不语。今天叶飞的脾气真的不太好,看来她选错了时间与地点同他提这个话题。叶飞讲完后转身大步离开,不再管她。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迁怒静怡,真正让他心情烦乱的是那些醒狮,他没想到九年后还能与它共舞。自从他放下那只太狮后,脑中即晕晕沉沉,少时与小崔及几位伙伴学舞狮的片断毫无秩序的不时闪现,将他努力抚平的心绪冲击得千沟万壑,节奏明快的铿锵鼓声更敲得他心慌意乱无路可逃。
他感觉头部剧痛。
放在师父家中的那几只醒狮现在不知如何,是否已蒙了尘,是否同他一样无限怀念曾经的欢乐岁月?
口袋中的手机不断震动,一向机警的叶飞也迟了钝。他拐入一条公园小道,找到一条休息长椅坐下。
因天气寒冷,公园中没有人,只有几只鸽子在他脚边走来走去,时而飞来一只贪吃的麻雀,歪着头看他是否会派送面包,久等不到,它又飞走了。
它倒似有点象静怡。淘气机灵,总是想着吃。
“我哪里是总想着吃,我只是想吃你做的中国餐而已。”静怡那时还拄着拐杖,倚在厨房门口看他忙碌,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女人就象一列火车,逛…吃…逛…吃…逛…吃…呜呜呜——”
叶飞并没有立即听懂,等静怡解释后,他不禁失笑,也只有她脑子里天天装着这些古怪的笑话。
那一个月他们相处的蛮好,没有再出现争吵。两个人对曾发生的不愉快只字未提,叶飞只是责怪她对自己的性命太不负责任,汽车也敢跳。
静怡却答道:“总觉得你在身边,肯定不会有事,一生气就跳了。”
这算什么回答。
他从口袋里拿出又在震动的手机,原以为会是静怡的电话,却是0086开始的号码,显然来自中国。这个号码他很熟悉,他们每个月都会有几次通话。
他赶快接听,对方很有礼貌也很婉转的说道:“叶先生,您必须做一个决定。他已经晕迷七年,我们也精心做了护理,但只要子弹尚在他脑内,好转的可能几乎为零。我们这几日一直要您做决定,是因为他已不能自主呼吸,需靠呼吸机来维持……叶先生,您在听么?”
叶飞脸色苍白,极虚弱的答道:“我在。”
医生接着说道:“你必须选择做不做手术。”
叶飞艰难的说:“但……成功率还是微乎其微?”
医生静默好一会儿,回答道:“是的,叶先生。中国这几年医疗水平突飞猛进,但对于这颗子弹,我们还是束手无策,它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刁钻,技术上几乎不可能,只能靠运气……叶先生,现在的情况是,要么冒险开颅取子弹,要么……”
医生停下,不想将话说得太直白尖锐,显而易见,叶飞既然能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位男子的性命,七年如一日的从国外汇款,只能说明他们感情深厚。
要么等死。叶飞当然明白医生想说什么,不能自主呼吸,已经离死亡的边界不远。他盼望了七年,每日醒来都在心中寄存一个希望,希望这一日医生电话打来,惊喜的告诉他,静安醒了!然而命运终究对他残酷,从来不肯让他真正开怀大笑一次。
叶飞心中如遇雪崩,冰凉一片,他的手无力滑了下来。
医生一直在喊叶先生。叶飞强自忍住心中排山倒海汹涌而至的痛楚,将电话再次举到耳边,慢慢的说道:“谢谢你,刘医生,请问钱还够么?”
医生赶快答:“暂时没问题。至于是否手术,您还需时间考虑?”
叶飞没有立刻回答。
他难以定夺。开颅取子弹,若失败立刻死,不做手术,静安现在也濒临脑死亡。
医生在那边叹口气,说道:“您在欧洲,那边脑颅手术比中国更先进,您为何不想办法将他转去您那里治疗?”
叶飞哑声答道:“我想过。可是行不通,他虽保外就医,却还是囚犯。”
医生又叹气,既是惋惜也是同情,他说:“他入院时不过十六岁,按道理未成年人应从轻量刑,怎么过了七年还未期满。”
叶飞心里道,已经从轻,却还是判了十年。可见当年那笔交易有多大,陈雷果然够狠。
挂上电话,叶飞马上打给静怡,问她在哪里,静怡可怜兮兮的说道:“还在刚才那条街上,我不小心将你追丢了。”
叶飞起身去找静怡。他很想见到她,在这个时候,只有她轻俏的话语和干净的笑容可以让他放松下来,否则他不知如何承受这些处心积虑要将他压垮的事实。
他真的好累。他感觉自己象是举着千斤巨石被挤退悬崖边,前进已是无望,后退即是死亡。要么他扔下巨石自救,要么一起毁灭。
静怡果然还站在原地。那个地方正是风口,将她帽子上的小球吹得左右摇晃。因没有手套,她的手冻得紫红。她笑吟吟得看着叶飞走近,没有要靠前的意思。
看着她纯净无邪的笑容,叶飞心中愁郁百结的心情略略有所松驰。他走到她面前,问:“走丢了也开心?”
静怡仰头望着他,说:“我刚才同自己打赌,看你来不来找我。”
叶飞说:“看来你赢了。”
静怡却摇头:“我输了,我赌你不来。”
叶飞说:“既然赌我不来,为何还在这里等?”
静怡答道:“我每次都是赌你不来,每次都认真等。这样万一你来了,我虽输了但很开心,你不来,我也没有输,也不用伤心。大多时候我都赢。”
叶飞皱眉,说:“古怪理论。”
两个人沿着街道缓行。叶飞这次没有走太快。路遇一个商家沿街送玫瑰,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一日是情人节。不似中国那样所有的节日都大肆宣扬,这里只有圣诞节略有模样,其它的节日都悄然来又黯然去。
女子将玫瑰与宣传单递到叶飞面前,说道:“先生,特殊的日子,送您可爱的女友一枝玫瑰!”
叶飞没有接,淡然说道:“您看错了。”
送花人略有尴尬,收回手自语道:“如此珠联璧合,怎么有错?”
静怡背着手,边走边倾侧身看一眼叶飞,得意的说:“嗳,终于有人讲我们看起来象情侣。”
叶飞微笑,抬起手很自然的按在她的头顶上,说:“你再长高一点,年纪再大一些,或许就象了。”
静怡一顿脚,生气的站住,见叶飞并不等她,赶快又追了上去,嚷道:“你明知我再长不高!我都不嫌你老,你还嫌我太小。”
叶飞只是笑而不语,她这个样子真是蛮可爱。
路过一家亚洲超市,两人进去采购了一些蔬菜。法国人食肉较多,蔬菜品种单调,只有两三种可生食的沙拉。象韭菜,小白菜,大白菜,豆芽,丝瓜等物种,只在中国超市才可买到,大多是华人在这里开地种植,但也有一些无法培育,直接从亚洲空运过来,价格贵得让人吃惊。
静怡此时就拿着一个拳头大的小冬瓜,大惊小怪的叫道:“叶飞你看,五十欧元一个,是不是太夸张?我不要学服装,我要去当农民种菜。”
叶飞接过放进购物篮中,说:“你没有看这个冬瓜的翻译名么——宝瓜,当然贵。”
静怡将这只过于金贵的冬瓜从篮中又拿了出来,说:“太贵了,还是不要。我哪天若回中国,一定要天天吃冬瓜……”
“你快四年没有回国,要不要回去一趟?”叶飞问她。
静怡一边选菜一边讲:“机票好贵。况且我在假期都要实习。明年必须买真正的顶级面料用以设计作品,一米就要一两百欧元。而且要随老师去世界各地的品牌基地,或去参加国际展会,机票住宿都自理。”
她拿着一只紫茄,背靠菜摊转过身来看叶飞,说:“这一年的学费加杂费,老师给我们预算了一下,节省着用也至少四万欧。我真不好意思再大大咧咧的向妈妈要钱,现在很后悔当时一时激愤选了这所学校。你看美佳的学校,虽然无名,但学费低,也没有这么多活动,其实学的知识都差不多。”
“无须后悔。你们学校出来的毕业生,各大公司争抢,不会毕业即失业。当你有个稳定的高薪工作时,你就知道现在所付的学费物超所值。”
静怡还是叹口气,灰心的说:“话是这么讲,我们同学之间也都这样相互鼓励。他们赚欧元花欧元,倒还好点,可要知道妈妈赚的钱,十块才当这里一元,一元钱,只能买我手上这只小茄子。”
她眼睛忽然一亮,说:“你说,我是不是也应当申请助学贷款?然后一边工作一边还,不要妈妈太累。”
叶飞沉默了几秒钟,答道:“你是外国学生,助学贷款不易申请。”
“如果你给我做担保人,你不是有固定工作么?”静怡说:“我的同学大多都是父母做还款担保。”
叶飞抬头去看哪处付款台人比较少,冷漠的答道:“对不起,我不想做。”
静怡“哦”了一声,没有强求。她只道叶飞在法国住久了,思想已经法国化。法国人之间,无论关系有多么亲近,都不会相互借钱,他们若需要钱,一定找银行,即使只为买一台洗衣机,也分期付款。至于担保,更在于个人意愿,父母也常拒绝给子女担保,更何况,她与叶飞之间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若万一她毕业后没如计划及时就业,叶飞将面临银行催债。
叶飞去排队付款。为避免太多琐碎解释,他没有告诉静怡,银行贷款以个人工资水准来定限额,他早已贷到最高限额,无法再帮她做担保。
静怡站到他身边,未安静两分钟,她又开始同叶飞讲学校中的趣事。
她说班上好几位同学结了婚,她都当过三次伴娘,也有好几位未婚生子。有个好年青的男生,早上来上课时总提着一个汽车篮,这位爸爸一边记笔记,一边用脚摇动车篮,宝宝吸着奶嘴要么睡觉要么喝奶,好配合。好似就哭过几次,老师最多只讲,麻烦先带他出去一会,他不哭了再进来。好奇怪的现象是吧。
法国奇怪的事情多着呢,政府鼓励同居,她所住的那套房子,单人住时房屋补助是一百多欧,若两个女生合住则要降低,但一男一女同住,签份同居证明,就可获得近四百欧的返款。所以网上好多中国人出租同居身份,实际上只是出租房补号码,并不住在一起。
她正说得开心,见叶飞将外套衣领竖起,低了头往柜台上摆选购的商品。她顺着方向看过去,相邻的队伍中有几位推推掇掇的中国女生,一直望着他们两个,手机举起,显然在偷拍。
她们见静怡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收起手机。
静怡听到她们压低声音在争论:肯定是他,网上有段视频有他的正面。
另一个人讲:我在场,虽未看到他的脸,但看见他拉着这位女孩子走开……
静怡小声嘟哝:“叶飞,原来出名并非好事,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叶飞不回答,快速刷卡付帐,带着她离开。
晚餐相对丰盛。静怡吸着鼻子在桌子边转一圈,说:“好有过年的感觉。只是人少了一点,静安 要在就热闹了。叶飞——”她向厨房喊道:“静安上次到了北极洲,不知现在又在哪里,他没再寄卡来么?我天天在盼望他的信息。”
叶飞答:“还没有。”
他想,看来又要拜托哪位出门远游的同事帮他寄回一张卡片。
他不知道这些谎言能撑到何时,可是他也实在没有勇气将实情相告。即使是渺茫的希望,也好过绝望。他心有旁鹫,被热锅烫了手,他赶快将烫伤处放在冷水下冲。静怡听到声音过来,要拉过他的手来看。
叶飞扬手躲过,说:“小小烫伤,不用在意,坐好吃饭。”
静怡经美佳的提醒,吃饭时不再一心只关注美味,对叶飞略加注意。他果然吃饭时爱走神,饭吃得极少,发呆的时间无限长。不过美佳到底什么眼神,叶飞哪里是含情脉脉,他深如点漆的眼中隐藏的全是悲伤,连迟钝的静怡都清晰感觉。
“你在想什么,好似很难过?”
叶飞闻言才知自己失了态,他跳过话题说:“明年的费用不用放心上,据说你妈妈在股市上一帆风顺,这最后一年,她应当付得起。”
静怡还似小时那样很易被人转移话题,她说道:“妈妈也在邮件中同我讲过。她现在可大方,我记得小时候同静安多用她两块钱都要被她唠叨半天。实际上,我对她是愧疚,以前恨过她好长一段时间,她来看我我还躲着她,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以前的那段让静怡痛苦的过往,历经时间洗礼,已褪尽苦涩,还原成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她对妈妈已经完全不再恨,只是无尽的想念,更何况她现在又有了静安的消息。生活对她还是很优待。她只等静安返回,两人一起回到中国,齐齐出现在妈妈面前。
现在她能做的,只是耐心等待,幸福已经扬帆启航,不久即会驶至门前。
静怡侧头想了一想,说:“静安也不发一张照片过来,他现在有多高?在海上航行,应当又壮又黑。我常在梦里见到他回来,笑醒过好几次。”
叶飞轻叩一下桌板,不耐烦的讲道:“你真是话多!”
静怡低头闷声吃饭,心想,叶飞有时太冷情冷意,又不是不认识静安,从未主动提及,更别谈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