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没数吗
沈安然无辜地眨眨眼。
对面的乔孤诣该是新修剪过发头,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些,乌黑亮泽,干净利落。一切看着都那么顺眼,除了他眉眼之间刚添进去的,痞里痞气的坏笑。
沈安然将手里擦过嘴的纸巾团成一团,咬了咬嘴唇。
按那件事初起的性质来讲,的确该跟系里汇报一下的,可事情在医院已经圆满解决了,她又不想让系里知道自己手下的学生没事玩那无聊的游戏,于是就压了下来。
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张杨和李想千万别把这件事透出去,哪成想,见了乔孤诣,一秒破功。
“王主任,这事……”
她脑子里拼命想着措辞,冷冷地看着那个搅局的人。
乔孤诣牵着嘴角跟她对视,终于在她嗫嚅了十几秒时,替她接了话,“王主任,只不过是男孩子都会做的小手术,本不需要跟系里报备,您这么抓着沈老师问,沈老师可能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语速稍慢,发音清晰,咬得字正腔圆,比好些个老师说得还标准。他说话时带着些播音腔,语气里的不羁和痞气却恰到好处地冲淡了播音腔的死板,是真的好听。
他这是给自己解围博好感么?
沈安然嗤之以鼻。他先挖坑,等她掉进坑里再来救她,算不得恩人。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把戏,她可不会轻易上当。
席上响起不大不小的轻笑声,王主任闻言也恍然大悟,呵呵干笑几声,抬臂朝沈安然安慰地压了压手,又开始热情饱满地招呼大家吃菜。
沈安然吐了口气,继续埋头啃刚才那块排骨,两口吃完后一抬头,盘子已经转到了王主任那里。
那道排骨做得卖相极佳,仅看外表就让人食欲大开,转到王主任那里时已经剩下没几块,王主任瞅准时机举起筷子时,乔孤诣叫了他一声,“王主任……”
王主任一回头,乔孤诣举起酒杯冲他一笑,“喝酒。”
王主任早就在薄景深那里得知乔孤诣的威名,此时有那么些许的受宠若惊,配合着喝了一口,再低头时,却见那道排骨不知为何又转到了对面沈安然的面前。
徐糯尔瞄了下乔孤诣刚从转盘上撤下来的手,斜睨沈安然一眼。
顾先生这时拿起公筷,拣了块排骨放进沈安然的盘子里,“看你爱吃这个,多吃点。”
沈安然下意识的抗拒了下,嘴上说着谢谢,却放下了筷子。
乔孤诣半阖眼看着顾先生,眼角紧了紧,提了口气,长久地没有放下来。
徐糯尔这时候喝了口冰水,将一头的大波浪斜披在右肩上,突然问沈安然,“沈老师,我听说你上学时是金融系的,怎么毕业留校来了中文系?”
这话问得真是不合时宜。
在座的男人之所以今天坐在这个饭桌上,怕是对学中文的女人都有偏执的喜爱感,这时候揭了沈安然学金融出身的老底,既显得她在中文系没资历,又显得她今天是混水摸鱼。
沈安然笑了笑,扫了下乔孤诣,他玩味地看她,等上菜一样等她的答案。
她将眼神定在徐糯尔酥软的身上,“徐老师,我的确是学金融的,但当时我选修了心理学,成绩还不错,所以导师介绍我来了中文系开心理概论。”
徐糯尔噗地笑了,借了几杯的酒力拈了手指朝沈安然的方向一点,“沈老师,想必你当初选修心理学也是死记硬背不得精髓,不然怎么连人际关系都搞不好……”说着她将头侧向乔孤诣,“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沈老师跟女老师相处得都好,就是跟男老师处不来,全系的男老师,一提她就头疼。”
她一副实打实开玩笑的语气,抓准了沈安然不会跟她翻脸这点,越发口不择言,“估计介绍你来那位导师,背后可没少挨男老师的骂。”
这模样系里的女老师可是看惯了的,她是怕沈安然抢了她的人,一脸猴急的贪吃相。
沈安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下王主任,王主任的脸涨成猪肝色,秃了的头顶更亮了,“那个,徐老师啊……是我介绍她来的。”
徐糯尔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他人的笑却开始蠢蠢欲动。
张晓笑声最大,“徐老师,你要是把研究男朋友的时间抽出来点研究一下这些女同事,也不至于今晚犯这口误。”
张晓还算口下留德,没把“男朋友”前头加上“别人的”三个字,其他人心照不宣地跟着点头,徐糯尔还是被弄得满脸通红。
王主任啧了声,警告张晓一眼,拿起纸巾擦汗,冲着顾先生的方向解释,“沈安然当时的成绩的确很好,至于她和男人相处不来这个问题,我倒不认为是因为她心理学学得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不能靠书本的学习来改变本性,否则的话,这世界也没那么缤纷多彩了。”
虽说王主任极力解释,可桌上的气氛还是尴尬起来。
乔孤诣一直没多看徐糯尔一眼,他只是盯着囧一脸的沈安然,虽然忍了笑,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弯着,忽然说了句,“我和徐老师的见识相反,我恰恰认为沈老师是心理学学得太好了,才会跟男人相处不来……比如说,她是故意的。”
此前沈父通过乔母求乔孤诣留心沈安然的心理问题,指的就是这方面的事。
沈安然自八岁到了沈父沈母身边,就求沈家给她报了跆拳道培训班,起初沈家人觉得她想自我保护,没什么非议。
直到初三往后,家里人才意识到问题偏离了可控范围。
初三到高三这段时间,沈安然打趴了三个开口追求她的男生,不仅如此,她平时对男同学也一直爱搭不理,身边天天围着一大围女孩子。
沈父沈母很不安,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一直憋到沈安然大学毕业还没有男朋友,开始坐不住了。
本不想跟乔家过多透露沈安然的事,可想到乔孤诣在国外留学,思想会比较开放,能接受一些国人所无法接受的新事物,才求到他头上。
说白了就是,他们一致认为,沈安然是个同性恋。
沈安然两手交叠放着,乔孤诣这话一出,她的手一抖,右手的指甲,抠破了左手的手背。
乔孤诣话里有话,在座的都是成年人,无一不听出些弦外之音来。
顾先生咳了一声,再看沈安然“心虚”得抠破了手背,看向王主任的眼神明显带着不满,
王主任再次抽了纸巾去擦头上的汗,团建这么久,此为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
沈安然反击乔孤诣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再说下去的话,恐怕她“同性恋”的罪名真的要坐实了。
而徐糯尔则愣怔了半晌,也不知是不是被乔孤诣的美色弄瞎了眼睛,见乔孤诣让沈安然受困,最后竟得出个结论——乔孤诣是帮着她徐糯尔说话的。
她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一时得意忘形,在乔孤诣的小臂上拍了下,“乔先生,能帮我拿份水果吗?”
沈安然想到那天乔孤诣看着脏乱的洗手台时紧皱的眉,心里呵了一声,趁乔孤诣发怒的空档,仔细打量了下他的穿着。
相比房内其他的男人都着正装赴约来讲,乔孤诣今天穿得很随意。
在窗前看他时,就见他穿着深灰色的休闲裤,现在离近了瞧,他上身穿了浅灰蓝色的圆领棉T,带着暗纹,没有触眼可见的LOGO,熨帖地贴在他健硕的身材上。
左手腕上带了块运动腕表,除此之外无任何装饰。
单从穿着来讲,今晚这桌,他们两个才是最配的一对。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到他刚那那句话:她是故意的。
自然而然的,她脑子里翻出他的微信名字:Deliberately——故意。
她是故意的……
她忽然就红了脸,暗戳戳地开始瞎想。
而这时,沈安然对面的乔孤诣被徐糯尔拍了下胳膊,非但没给徐糯尔拿水果,反而嚯地皱眉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徐糯尔满心巴望的待遇没收到,身边的男人还抬腿走了,她一愣,就听薄景深抱歉地跟大家解释,“不好意思各位,乔医生有严重的洁癖,最受不了被脏乱差的东西触碰。”
脏乱差的东西啊……
徐糯尔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默默拿出湿巾擦了又擦,悻悻地窝进椅子里,被薄景深的神补刀捅得体无完肤。
乔孤诣目不斜视地朝外走,经过沈安然身边时,见她垂着头,白晰的耳廓有些泛红,脖子后面一圈碎发乖乖地贴着。
他停下脚步,伸手去取她身边的纸巾,“一不小心”打翻她的酒杯,红酒准确无误地泼了她一身。
“对不起。”他不慌不忙地道歉,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愧疚,将刚扯出的一团纸巾往她手里一按,“走吧,出来清理下。”
沈安然哑然,气哼哼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洗漱间。
洗漱间里灯光幽暗,飘着一股奇怪的香薰味道,沈安然恨恨地擦着衣服,乔孤诣打开水龙头冲着自己的胳膊,坦然地说,“别擦了,红酒洒棉T上特别难清理,一会儿我陪你去买一件。”
他按了些洗手液,在手心里打出泡沫涂在胳膊上,胳膊被白色的泡沫裹满,他瞥她一眼,“我故意的。”
“啊?”
她其实是知道,可她还没追问,他就交待了,倒让她一愣。
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
沈安然的被戏弄得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把擦得有些破碎的纸巾甩进垃圾桶里,一手拄在洗手台上,尽量把语调往下压,“乔教授,不就是两万多块的修车钱吗,您至于这样吗?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写张欠条给您,年末十二月份前我一准儿还清,您可以放心了吧。”
乔孤诣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不屑,摇摇头,“我说是那两万块钱的事了吗?”
洗漱间的干手器早就坏了,乔孤诣试了几下没动静,干脆站在原地甩着手上的水珠,“究竟什么事,你心里就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