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整整穿越了一座迷雾城池,等眼前的黑彻底消失,叶晴只来得及勉强捕捉到走廊转角那一块灰色布料而已。
【01】
乡下的空气比起早已商业化的滨岛来说不知清新多少倍。
“叶子姐,为了大哥的性福,你受累了。”马鸣看着叶晴大大的黑眼圈调笑道,他们一群年轻人也没把这个玩笑当真,可这不代表玩笑话听进谁耳朵里面都是玩笑话,例如此时一脸意外站在马鸣身后的郝水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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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外,叶晴走了不知道第几个来回。
看看时间,韩震已经被外公叫进去足有二十分钟了,随着手腕上那几根指针的分秒推移,叶晴越不安。夏花瞧她那样,说了句“出息”。
其他几人明显要放松些,只是这份轻松背后的安静,似乎透露着某种略显诡异的气氛罢了。就好像玩着打火机的唐安柏无意间瞟向叶绍的那一眼,又好像一直低头看地的叶绍嘴角挂着的若有似无的笑一样。
关着的门在五分钟后打开,叶晴抬头看到外公那更苍老的脸,她脸上有点发烧。
“我说的话,你小子都给我记清楚了,不然哪天要是被我知道了你欺负囡囡,就算你躲去天涯海角,我这把老骨头也会追过去把你揪出来,胖揍一顿的。”说这话的郝水根一点儿之前的和蔼也不见了,他甚至还带着几分凶的举起胳膊,像个健美先生似的显显他的肱二头肌。
韩震把叶晴拉在了身边。他看着郝水根说:“我会的。”
韩震声音不大,却让叶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幸福的花儿在那刻开在了她的心里,至于叶绍那朵曼陀罗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更加扭曲的生长。
叶绍提出要提前回家是在大年初一的午饭过后。郝水根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太意外,毕竟人家是有家可回的人,和自家的囡囡不同。
远远看着叶绍的黑色车子开出村口,郝水根这才倒背着手,率先往回走。叶绍离开,只有叶晴和他出来送。
韩震是个不愿做戏的人,这种假扮友好的外交事宜自然是由唐安柏出面,可郝老头出门前却把他推了回去,一句“我和囡囡就好”摆明了就是要支开外人,精的像狐狸似的唐安柏哪里看不出来,于是欣然退回,把这个本就不爱的差事给推了。
叶晴跟在郝水根身后,有点忐忑。
没走几步,老爷子就停步在村头一块老青石旁,不走了。
“囡囡,过来。”郝水根拍拍一旁的大青石,扬手招呼着叶晴。
她才走过去就听着外公叹气。只是叹气。
“外公,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韩震和那个男人不一样。”叶晴没忍住,先开的口。她低头念叨的样子落在郝水根眼里又让郝水根好一阵担心。他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每一个深陷爱情的人都对爱情深信不疑,可有几个是能到头的?
他摇摇头,打算把肚子里那一大堆道理拉出来教育叶晴,可话没出口就被外孙女堵了回来。和之前不同,这次叶晴抬着头,目光是看着远方的。
“再说,即便最后有了变数,他变了心,我也不会和妈妈一样,当断不断的。”
远处不知谁家的小孩儿在放炮仗,噼里啪啦的,惊飞了树上一窝休憩的麻雀。郝老头的心随着外孙女的话,再次在冬风里颤了下。
叶晴和她妈怎么都这么犟。郝水根叹口气,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后,扭头走了。叶晴看着外公的驼背,心里不好受,可这事儿从她的角度看,现在的韩震毕竟不是当年的叶知秋。
郝水根和叶晴一前一后默默回到家,家却不像他们离开时那样平静了。
不知为什么,郝家门口多了许多小孩儿,都是邻居家的,他们围在一起正聚精会神不知道看着什么。直到叶晴走过去才看清,被围在中间的是撒欢表演王子再有就是一脸不甘愿的雷碧。
她倒没想到指挥两只狼狗的会是韩震。
显然也注意到这点的郝老头,在距离人群两步远的外围拦住了叶晴。
“等等看。”
叶晴头回见和小孩子呆在一起的韩震。他拍下手,连个口令都没有,两只直立起来一米多高的狼狗就应之坐在了地上。他再一拍手,两只狗做匍匐前进状,再拍,就原地打滚转了一圈儿。
神了。
离韩震距离最近的是个穿红袄,身高半米不到的小女孩。她瓮声瓮气的对韩震说:“大哥哥,我想摸摸它们,行吗?”
韩震没说话,他拍拍王子的脖子,王子就听话的把头低着凑到了小女孩儿跟前。当细白的小手摸上王子黑黝黝的颈毛时,小女孩兴奋的叫起来:“它怎么这么乖,和村东麻子家的那条狗一点都不一样,大哥哥,你是怎么训练的,我想把我家的小汪也训成这样!”
小丫头没说完,一旁一个正换牙的小子就兜着漏风的牙齿说:“得了发(吧),你家小方(汪)个头连伦(人)家这只尾巴长都没有,还信(训)呢!”
说着他也凑过去摸了雷碧一把,边摸还边感叹:“按我奶奶的话说,信十辈子也不信能信粗个样子。”
在场所有人都被小毛头的绕口令逗乐了,叶晴也笑了,可她没错过一个细节,一个让她心暖的细节。孩子比较多,既然开了头,大家就开始争先的往前面凑,想摸王子,有个站在最角落里也是最小孩子就被到了墙角。韩震算是个有洁癖的人,而且不爱和陌生人发生肢体接触,可就是这样的他竟然伸手抱起了孩子。他再一伸胳膊,把孩子放在了里圈王子和雷碧中间。
两只狗像堵城墙一样,把小娃安全的护在中间,刚还瘪嘴要哭的娃娃,转瞬就裂开嘴了。
他一会儿摸摸王子的耳朵,一下又揪揪雷碧的尾巴,于是两只训练有素的警犬,顿时化身成为孩子手中的玩具。其他孩子见了,纷纷凑前去效法。之前那个小娃娃又被挤着了,这次小毛头没哭,他伸手向韩震求救,于是刚刚松口气的韩先生只得再把小孩抱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进了他怀抱的小孩似乎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呆在他怀里死活也不下去了。
出来看戏的马鸣他们也各自找了位置,坐着看韩震尴尬,没一个出手帮忙的。于是韩先生被小奶娃挂在怀里舔了半天口水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郝水根上前,才算解了围。
年初一的下午,除了韩震最开始因为那个称呼问题脸有点黑外,其他的都还进行良好。郝水根拉着韩震下了一下午的象棋,看着郝水根越下越起劲的样子,围坐在一旁的马鸣也为老大擦了把汗。
老大一点水都不放,真行吗?
最后十局里只赢了两局的郝水根没生气,反而笑了。他看着韩震,嘴里止不住说着“不错,不错。”
虽然不知道郝水根说的是韩震的棋艺还是韩震这个人,总之白紧张了一下午的马鸣傻傻乐了:老大这算是修成正果了吧。
可郝水根是谁,他有多宝贝叶晴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晚饭过后,几人看会儿电视,又打了会儿牌,夏花打个哈欠,困了。郝老爷子眼皮一抬:“那就睡吧。囡囡和小夏一个屋,其他三间你们随意安排吧。”
老爷子威武霸气,唐安柏却傻了眼,他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个躺着也中枪的呢?
【02】
虞商的乡下,走亲戚是从年初三开始的。
不知道是不是院子里停的那一黑一红两辆私车太过扎眼的关系,今天上郝水根家门拜年的人格外多。上午十点,一盘棋,唐安柏和郝水根才各自把车马炮动了动位置,这门帘就掀了五次。
马鸣趁着这个功夫,打算先去补个觉。
刚入梦,院子里的嘈杂声就一片高过一片的传进了他耳朵。马鸣翻了个身,脑袋钻进枕头下,可声音没有因为马鸣这个举动减少一分。
相反,还有点儿愈演愈烈了。
马鸣捂着枕头,反复折腾了几个跟头后,最终还是没忍住,扑腾一声坐起身。
马鸣皱着眉,一路跑去堂屋,等他看到正被人往外扶的韩震时,他这才结结巴巴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市立第一医院是虞商市区最好的医院,从郝水根家开车到那儿,快车也开了足足一个小时,再加上之后检查拍片花的时间,韩震安稳的躺到床上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
右腿骨震荡,医生的影像诊断上清清楚楚这么写着,用通俗的话讲,韩震这种“震荡”再深一点儿就是骨折了。
叶晴手攥着诊断,神情沮丧地坐在床边。整个房间里的人,包括最了解韩震心思的唐安柏都不知道,端端的怎么韩震和叶晴出去转了一圈,韩震回来就这样了。做了伤口处理的韩震脸色还不好,但至少没刚被送来时那么糟糕了。他刚想对唐安柏说些什么,门口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随后一个端着药品托盘的小护士走进房间。
“韩先生,脱裤子,我来给你打狂犬疫苗。”
唐安柏已经很久没见到韩震露出这种眼神了,他手握成拳掩着嘴咳嗽一声:“内什么,老三,年过的也差不多了,咱们是时候回去了。”
唐安柏揽着夏花往外走,陆凡跟在后面。走到电梯口时,唐安柏回头:“三儿,先走了。”
陆凡挥挥手,慢悠悠的继续朝楼梯方向走去。
陆凡还没到楼梯口,远远看到一个个头很高的男人从楼梯口上来,拿着张照片挨个房间找什么。因为还是春节假期,医院里除了重症病人,很少的人。走廊里,甚至护士来回走动的声音都很少,因此这个歪着头走路姿势有点奇怪的男人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陆凡开始也没在意,只是两人错身之间,男人手里一闪而过的照片被他无意间看到了。男人似乎在嘀咕着什么,陆凡隐约听见他说:“咦,叶叔叔说是这间,没错啊……”
男人还在一间间找着,丝毫没发现他身后的陆凡早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影,咔嚓了一下。
韩震怕打针的事足足要叶晴从年初三一直笑到大年初八,那天她害得韩震被麻子家狗咬了,外加险些骨折,这份内疚感也随之渐渐淡出了叶晴的记忆。
年假过去,返回医院的人也多了起来,好在韩震住的是高级病房,环境很好,四周也没普通病房那么吵。
这天傍晚,叶晴去医生办公室问了问韩震的病情,起身回病房。站在门前,还没进去,叶晴也猜得到里面的韩震肯定是抱着他的笔记本在工作呢。有时候,叶晴真很受不了韩震这种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工作的工作狂,你见过住院当天就折腾朋友跑个大长途去给他拿电脑的吗?更要叶晴接受不能的是,来送电脑的唐安柏竟一点不生气,笑呵呵地放下电脑走人了。
忍不住,她又叹了口气。她推门就要进去,突然隐约觉得脖子上有种针刺的感觉,她回头,可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叶晴歪头站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韩震,再休息一会儿会死吗?”
“会。”
房里发生这种对话时,走廊转角那里也探出一个头,那人看着叶晴刚进去的那扇门,渐渐笑了。
韩震的伤并不十分重,只是出于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伤筋动骨也要躺十天的念想,他硬是被叶晴压在医院里躺了快一个星期了。参与互联网计划的竞标实验稿基本就绪,就等着竞标验收,工作上面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可这几天,韩先生看叶晴的眼神却越发不对。
认识他这么久,男人脑子里想的那些事她怎么可能想不出,可叶晴的回答却很斩钉截铁:不行,先养伤。
事已至此下有对策,叶晴有自己的坚持,韩震有自己的办法,就像现在这样。住院第七天晚上,叶晴给韩震压好了被角,反身就准备关门到陪护床去睡觉。可才朝门口走了两步,身后的韩震就突然闷哼了一声。
大夫说,伤处到了这几天是愈合的关键时期,一旦有任何异常,都可能影响今后。所以他这么一哼,叶晴马上就紧张起来。
“怎么了,是伤口疼了?还是痒了?”她拉开被子,就着灯光查看着裹着纱布和小硬板的右小腿。
叶晴寻思着去找值班医生。
啪一声,灯突然熄了。
叶晴算是知道了,是男人都是流氓。可两人都忘记了件事,他们没关门。
没关门这事让一个人发了愁。
推门进去的瞬间,唐安柏突然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常在江湖漂,不挨刀绝对是不正常的,就算是一向自负的韩震今天也被捅了一刀。
他大脑有点儿死机,然后马上又重启,唐安柏觉得现在不是一个适合谈事情的时机,虽然事有轻重缓急,虽然他带来的问题的确很紧急。
长这么大,唐安柏第一次有了做贼的感觉,他踮脚往门外退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做的事,怎么和因为他一句话被安插到农村看狗的马鸣那么像呢。唐安柏心里默默做起了忏悔:四弟,二哥对不住你!二哥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一切事情,终讲因果。也许是唐安柏在马鸣这块试验田上造孽太多,以致于关键时刻报应终于来了,唐安柏朝门口倒退出第三步时,半开的门没有任何预兆的吱呀动了一下。
如果换成任何其他人,这点儿声音是绝对不会惊动人的。可当唐安柏看到韩震的胳膊伸出被子,那瞬间他就再不抱任何幻想了。
“公司有事,稍后联系……”唐安柏扔下这句,溜了。
如果此时有部摄像机能把现在的唐安柏拍下来,那么这个拍摄人绝对会被唐安柏灭口。急着脱身的唐安柏并没想到,门外角落,的确有这么双眼睛。
傻乎乎的马鸣被发配在郝老头家足足看了快二十天的狗,也不见有车来接自己。慢慢咂摸过味儿来的马鸣,最终在年二十四这天,搭上了村里开去虞商市区的货车。
直到进了机场的候机大厅,马鸣走起路来还是一颠一颠保持坐货车的感觉,这感觉他再不想经历第二次。他进了机场酒店,洗了澡,换了身新衣服。
二哥,你给我等着!仰头喝了口矿泉水,马鸣开始幻想,他想有一天,自己能像把那俩狗塞到托运仓一样,把二哥扔到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去呆一阵。
梦想真挺美。
把王子雷碧交给门口保安,叮嘱他买了雪碧喂它们,马鸣快步朝楼里走去。
他听说韩震回公司已经七八天了,他想该是出事了,如果没出事,他那几个混球兄弟咋会忍心把他扔在那个犄角旮旯地方不管呢?
别说,说不准还真忍心。
问题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在十楼下了电梯的马鸣一进走廊,就被空气中弥散的那股紧张气氛呛得一个咳嗽。他朝四周看看,走去韩震的实验室。
韩震的总经理办公室不在十层在楼顶,不过根据以往经验,这位“总”的办公时间多半是泡在实验室里验数据,而不是坐在顶楼喝咖啡看风景的。所以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马鸣看到对着三台电脑同时测算数据的韩震是毫无意外的。
“老大,到底咋了?”没闹清楚情况的马鸣还是很懂夹着尾巴做人这个道理的,他蹑着脚步边往里走边问。
“嗯。”韩震应了一声,却没看马鸣一眼。马鸣老实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出声了。
“想着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叶晴去买饭了,一会儿你也在这吃。”依旧是目不转睛看着屏幕,说的话却让马鸣好一阵激动。
“嗯!”他应了一声,坐的也踏实了,屁股下面的椅子也莫名中舒服了不少。还是在自己的地盘舒服啊……得意的马鸣手交叠放在脑后,二郎腿翘着,眼睛也眯了起来,那架势就差没哼首小调了。
唐安柏拿着报告进实验室时,看着在那种环境下依然能睡成那样的马鸣时,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他笑下,倒没出声,直接走到桌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韩震。
“我们没猜错,90%的数据已经确认被盗,另外那10%……”唐安柏一顿,“估计也……”
噼噼啪啪……韩震像没听见唐安柏的话一样,手指继续在键盘上翻花敲击。唐安柏也不急,干脆拉把椅子坐在韩震面前看一旁的马鸣睡觉。
这间实验室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韩震桌案上一座三十厘米高的微缩落钟,别看小,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好东西。钟摆咚咚响,一下下走得按部就班。分针绕了一百八十度时,叶晴拎着几个餐盒走进门。
唐安柏看了眼,嘿嘿笑起来。
“叶晴,我可是跑了一天了,你怎么的也得让我吃顿饱饭吧。”
叶晴拿眼神指挥着唐安柏拉来墙角的凳子,她摆着东西:“就算我想饿你,夏花也不能让啊!”
“谁不让了!叶子,小心我告你诽谤!”夏花的声音很大,被吓了一跳的马鸣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马鸣,韩震说你差不多就这两天回来,所以每天买的菜都很足。我想你是吃够我外公家的菜了吧?”叶晴调侃马鸣,天知道她外公家不是逢年过节每天就吃白菜土豆。
“没事没事,外公家挺好的,外公给我做了五只鸡呢!”马鸣挥舞着筷子,动作一点儿不斯文,而叶晴早就满脸黑线了。没记错,外公家一共就十只鸡,还全是下蛋用的母鸡……
叶晴剜了马鸣一眼,转身去接夏花手里的菜,不想唐安柏早就把菜接过来往边上摆呢。
吃饭时马鸣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究竟,Deep的确出了很大的问题。恒宇为了竞标参加互联网计划资格而建起来的数据库在过年时被盗了。对于IT行业来说,数据的重要性不亚于肌肉对人体的重要性,试想一个没有肌肉的人,就是一副骨头架子。
马鸣放下水杯,眼神有点呆,半天他才吞吐地问了句:“那怎么办?”
韩震从叶晴手里接过杯子,看着水面上飘着的那片绿茶叶,慢悠悠的说了俩字:“凉拌……”
一个老套的幽默方式却给了在场几个人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03】
竞标会原本是安排在四月中旬进行的,可最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就被提前到了三月三十一日。三月三十一日,滨岛市天气不错,是个晴天,天空蔚蓝。
滨岛是个没有春天的城市,三月末四月初,气温已经以蹦高的速度迅速回升到了二十五度。
这天,叶晴起了一个大早,站在衣橱前选衣服。
和韩震确定了关系后,她就被韩震要求搬离了学校宿舍,住进了韩震家。此刻面对着面前满满一个衣橱的衣服,叶晴觉得自己有点眼花。韩震是给她买了多少衣服啊。
“韩震,帮我拿个主意,穿哪件好?”苦恼半天的叶晴抓着头,无奈地向才洗漱完毕的韩震求助。
“都好。”韩震扫了她手里那堆衣服一眼,说了这俩字。
叶晴想着自己的苦恼,再看看一身常装的韩震,眉头皱得紧紧的。
“韩震,没记错今天是对你很重要的一天吧,怎么你好像还没我重视呢?”
低头系着扣子的韩震听出了叶晴的埋怨,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叶晴面前,面无表情的揉着她的头:“你也说了是对我很重要的一天,你搞那么紧张干嘛?”
不识好人心!叶晴气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扭过头要走,可是她没走成。韩震一把拉她进怀里,然后叶晴听着韩震叹气。
“好吧,其实我也挺紧张的。”他这么说。
叶晴窝在他怀里翻个白眼,心想这还差不多。
“穿哪件?”她旧事重提。放开她的韩先生沉吟片刻,指了其中一件:“这个吧。”
结果那天叶晴一身红的出现在了会场。
Deep的车子到达会场时,停车场上已经停了许多车子了。
叶晴跟着韩震唐安柏上到九楼会场,被拥堵在门口的那一大批记者吓了一跳。可想想,她就不那么怕了。
她在会场外碰到了夏花,叶晴提出去喝杯咖啡,夏花却挥手拒绝。
“我得去洗手间补个妆先。”总那么在意自己那张脸的夏花让叶晴发愁,但她还是跟着夏花一起去了,打发时间嘛。
女人补妆是个体力活,夏女王补妆绝对是比修长城还费体力的体力活,等的十分不耐烦的叶晴实在没那个耐心看夏花的大工程,开门到外面去等了。
洗手间和会场分别是在九楼的东西两侧,距离很远。比起喧嚣的东面会场,洗手间这边要清净许多。叶晴正靠在墙边踮着脚尖玩,旁边突然有人轻轻叫了声:“老婆……”
谁啊?她抬头。
连看清对方长相的时间都没有,叶晴就被一股强力掼到了墙面。墙面是软绒质地,撞上去并不疼,可叶晴却被这突然的怀抱吓坏了,她甚至忘了呼救,就听到耳边一声比一声响的喊着“老婆……老婆……”
还一声比一声响。
那怀抱太陌生,陌生到完全不可能是韩震。
保持着浑身僵直的状态几秒后,叶晴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花……”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夏花求助。
叶晴想求救,可她“老公”却明显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一双手慌乱的往她嘴上捂不说,力道也大的几乎能把纤细的脖子拧断,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岔路那条走廊里传来,钻进叶晴耳鸣不止的耳朵里,好像是生命之声。
“救……”
就在她努力着积聚力量求救时,捂在她嘴上的力气却消失了,相当突然就消失了。被一搡的叶晴倒在地上。
像是整整穿越了一座迷雾城池,等眼前的黑彻底消失,叶晴只来得及勉强捕捉到走廊转角那一块灰色布料而已。她惊魂未定的,甚至没看到已经拎包出了洗手间正呆愣愣瞧她的夏花。
评审会早就开始了。
低于评审会一层楼的八层,叶晴坐在一家名叫Amor 的咖啡厅里,手里端着杯拿铁,咖啡早就凉得连点青烟也不见了。对着手机浪费大半天口水资源的夏花,终于结束了对最后一个“孙子”的训斥,挂断了电话。
“这群废物,笨的跟猪似的,找个人那么费劲,都半个多小时了。”夏女王啪一声拍了手机在桌上,玻璃桌案被这么一砸发出声响,叶晴觉得不远处的服务生在看他们。
气温不及二十度的情况下,夏花大大领口上下起伏,表达着她激愤的情绪。她端起咖啡杯,刻画着欧式细花纹路的杯子还没靠近夏花的嘴边,紧接着就和夏花的手机一个下场,被她拍在了桌上。服务生又看他们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谁的人都敢动!”夏花手指轻轻捻着细细的杯手,笑容有点儿渗人。
上午,咖啡厅里人虽然不多,但三三两两地也坐了几位,他们坐得不远,自然听到了夏花的话。
他们纷纷回头,再慢慢转回去,情绪还没完全调整好的叶晴脸有点挂不住,她扯扯夏花的手:“怎么说的韩震跟黑社会似的……”
“谁说我是在说韩震!”夏女王尤带着那种笑,斜了叶晴一眼,“我说我呢!敢动我的人!”
如果此时,夏女王身上披着件狗皮披风,腰上别一把二盒子枪,再配合她豪情万丈搭在叶晴肩上的这条胳膊,就这造型,叶晴绝对有理由怀疑夏花是解放前混迹在乌龙山那带的女匪首。
满脸的黑线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叶晴起身,拍了夏花肩膀一下:“我没事了,咱们上去吧。”
“好!”夏女王端起咖啡杯,豪饮一口,这份气魄一直延续到咖啡杯再次与玻璃桌面亲吻碰触的那刻。
服务生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第几次看坐那边的两位女客人,只是这次真就不负众望的,嘎嘣一声,玻璃桌子……裂了。
两千元的赔偿金让叶晴一路肉疼直到出了电梯,站在评审会场大门前的那刻才为止。经历了之前的种种,到达会场时,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换句话说,叶晴和夏花到的时候,韩震他们的实验也差不多将近尾声了。
会场有专职保安,开场时已经把在场的记者媒体之类清场干净,因此比起刚刚,场面清净许多,房间里,只响着机器运作的嗡嗡声。
悄悄到观众席坐好,叶晴看着各个公司背后的显示屏,发现有的已经显示出了运行结果,屏幕上的数字安静的如同机器后面躬身等候的程序员一样。
她把头转向另一旁,看着还在和几个程序员忙碌着的韩震。韩震眉毛微蹙,盯着面前的操作台
“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你家那位确定没问题吗?”
叶晴没记错,说这话的夏花刚刚还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甩了一沓钞票给咖啡厅经理的,那时候的她气焰极其嚣张,哪像现在,怎么听怎么都很怂。
叶晴略扬了下嘴角:“他啊,肯定没问题。”
然而叶晴的自信却最终没能等到韩震数据成功的结果,直到计时器宣布比赛终了时,Deep公司的背投大屏幕上,仍然没能稳定出一个最终结果……
叶晴意外,夏花惊诧到一句过多的话也没,不知何时坐到旁边的唐安柏还是一副笑脸,爱微笑的陆凡却出奇的有点面无表情。
时间在几人间像被灌了胶,一时竟凝固不动了。
举着麦克风的组织者逐一从各个展示屏前走过。
“我们这次的题目是一个解决互联网多分枝障碍的实验模型问题,好了,下面就让我们看看几家公司的实验结果……”
在经过Deep显示屏前时,四十几岁的男人盯着屏幕看了会儿,随后把手里的麦克风撇向身旁,对着耳边的话筒小声说了几句。
一个大房间,十几家IT公司,巡视下来又是十几分钟过去了。几个在场的组织者低头商议了一会儿后,那个带头的站起身,慢悠悠的宣布:
“出于多方面考虑以及比赛成绩,这次入围的公司是……XR公司。”
因为紧张,从刚刚开始,叶晴就攥紧手的,当XR的名字从那人口中脱出时,她手心里冒出来的汗顿时就冷了。
怎么会这样。
她不忍心去看韩震,却又忍不住去看。她怕韩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能接受这个败北的现实呢。可让她相当意外的是,此刻的韩震竟然出奇的平静。
其他几家公司里,不乏有实验同样成功的,但既然赛方说了是基于多方面考虑,那他们这些规模较小的自然就只能靠边了。
自始至终,韩震都是一副淡然表情,包括后来拉着叶晴的手从XR那群程序员面前走过时,他都是一脸淡然。
叶晴本来想隐瞒不报的之前那段被“偷袭”经历的,可在大楼底层,她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那两个人时,叶晴就想啊,怕是瞒不住了。
一个人是来找陆凡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手里就拿了一张纸,叶晴只看得清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也听不清那人到底和陆凡报告着什么。另一个一身正装,是找夏花的,叶晴看夏花的脸都青了。
虽然夏花对男人的空降除了意外之外还有点不高兴,不过叶晴看着她还是耐着性子和那人耳语了好一会儿。西装男人很快就走了,有酸味儿从唐安柏方向传来。
“那人,谁啊?”唐二开口。
“没谁,朋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夏女王敷衍。
“那还靠的那么近,说什么不能给我听的。”唐安柏怀疑他还可以把自己的不悦表现得再明显一点儿。
“你!”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叶晴只好硬着头皮举了手:“夏花是要她朋友来帮我的……”
一个“我”字出口,叶晴立刻觉得身边人的眼神开始不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把整件事表述清楚了,其实现在想想,她都觉得事情很奇怪,莫名其妙冲出来一个人朝自己叫老婆,再莫名其妙的一阵脚步声就把他吓跑了。
叶晴说完,连自己对刚刚说的都表示出怀疑。
“我说的是不是不像真的?”
“你可以说得再像点儿。”叶晴觉得韩震在用鼻子说话。在叶晴最尴尬的时候,一直站在陆凡身边的那个便装男人开了口。“是真的。”
“如果没猜错,嫂子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应该叫裴元,今年25岁,那个智力拿俗话说是二百五,术语里讲就是智障。”
也来不及问年轻人这声“嫂子”是从何而来,叶晴现在满脑子响着得就是两个词:裴元、智障。
虞商市裴家,裴斐,独子,婚约。这一切都被串起来了。
车子开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外加一个十五秒红灯,叶晴还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她打开车窗,胳膊倚在窗沿上,任凭窗外的风一股股的掀起头发。
“裴斐……”亲自开车的韩震突然开口。
叶晴一愣:“什么?”
“裴斐、裴元,都不要怕。”男人连为什么不要她怕的理由都没说,叶晴就突然觉得心里安定了。
“韩震!”叶晴拉高了声调,“我们今天来庆祝一下吧,庆祝我们虽败犹荣!”
生命里,有许多事远比什么姓裴的值得她关心的多,想那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