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茶香四溢,飞禽走兽齐活,一桌好宴刚开场。
自魏少蓝进来,整个包厢连同包厢外的厅堂都诡异地静了静。
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沸腾。
少侠们:哇,魏少也来了,若是能让他指点一二,咱也能冷着脸去江湖上横着走!
女侠们:天,魏少居然会来!旁边的那黑衣少年也不错!快,给我把镜子,耳朵后面的细纹也要抿平!
老江湖们:魏少赴了亓官宴,给足了亓官家颜面,莫不是他也看好亓官极接任下一任盟主?唉呀江湖又要变天啊……
江湖痞子们倒是没再琢磨什么魏少,而是齐刷刷地将心思放在江可漾身上:眼生俊俏的小娘子,不正当嫁嘛!
千万心思只在一弹指,静过之后大家又极有默契地喝酒吃肉,半点儿想法都没露出来。
再说包厢里,座上诸人就比较沉得住气了,虽是没猜到正桌那位子是留给谁的,但看到魏少稳稳当当一坐,也没有了异议。
桌面冷了,做东的人脸上就不好看了,于是亓官极先站起举了杯:“亓官极在此先谢过各位掌门当家拨冗到齐,赶来参加在下的生辰宴。大家不要拘束,我先干为敬了!”
说罢,亓官极仰头,杯中酒液尽数过喉,偶有一道水渍斜斜溢出,划过下巴,倒是显出了几分爽烈狠猛。
爽烈倒正常,可狠猛?江可漾揉揉眼睛,面前的亓官极明明还是今早见的那个儒雅家主,除了脸色有点苍白。
江可漾捺下心道,果然是最近眼花,可能上次葵水多了贫血吧。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
主桌都站起来了,宾客面子再大也没有坐着的理,魏少蓝和宋穆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也起立干了杯里上好的桑落酒。
江可漾抿了一口酒,又不醉人,况且小时候和宋穆没少干偷喝的捣蛋事儿,也学着一饮而尽了。
嗯,爽!江可漾坐下笑得眼睛贼亮。
“来,魏少,小宋捕快,江姑娘,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阎家二当家,阎平川。”亓官极当了中间人,他说的就是主桌上那个五十左右掌门样的人。
魏少蓝淡淡地和那个二当家点头致意——这已经是魏少能给的最大礼节了。宋穆倒是与他碰了杯酒。
轮到江可漾,她还不知怎么表示,阎平川就先开了口:“江姑娘可是刚出江湖?”手里顺便就抬了抬杯,声音很温和。
江可漾忙也举杯,答道:“是刚出江湖,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前辈的。”
居然就这样攀谈起来了,阎平川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年龄啊家乡什么的,江可漾觉得也没什么,就一一地答了,正相谈还算欢,突然周身就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就见魏少蓝正冷冷地盯着她,眼底一片暗色。
看着魏少蓝那样的眼神,江可漾突然禁不住地又打了哆嗦。
是了,身边的是阎家人!是姓氏和阎罗一样的阎家人!是魏少蓝警告过不能招惹的阎家人!
江可漾转过头,阎平川的脸上还是和蔼的笑。
“阎当家,晚辈突然有些肚痛,先失陪了。”江可漾尽力不动声色地抽身而出。
她选择相信魏少蓝,虽然并不清楚阎家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略略忌讳。
“好。”阎平川道,音尾的颤音掩藏得很好,并没有让起身的江可漾听到。
江可漾向莫云妜说了一声后,就出去了。
穿过格外喧腾的厅堂时,两个少侠看到江可漾独自出来的背影,痞痞一笑,勾肩搭背地佯装搭伴去解手,晃晃地走向门外。
亓官府是真的大,就是客宴厅配的院子都是带假山池水小亭的。
这边江可漾走到院子里,避在假山后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反正只是为了打断一下和阎平川的谈话,并不是真要去恭房的。
正要抬腿回去,亭子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一瞧,江可漾吓了一跳,亭下阴影里还有两个黑影呢!
脑子里飞快闪现了平时和宋穆看的乱七八糟的书,江可漾又猫下腰——诶呀,看这俩黑影虽是一般高,却一个笔直英挺似男,一个身段玲珑是女——莫非让她碰上了书上说的“野鸳鸯”?
那这个时候出去可不好啊……江可漾违心地把开了一道缝的手蒙在了眼睛上。
然而事与“江可漾愿”违,两黑影就这么对着站着,半天没动作。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江可漾见也不可能有什么后续了,揉揉蹲麻了的腿,就要悄悄起身。
突地,身后伸开了两只大手,捂住了江可漾的口鼻,还有两只把江可漾乱抓乱挠的手强硬地扭到身后,随后就来撕江可漾的外衫。
“小姑娘,刚入江湖啊?不怕,哥哥们教教你规矩。”那两人在江可漾耳边低声说着轻浮浪荡的话,手上力度丝毫不减。
江可漾瞪大眼睛,拼命挣扎。
毒针在袖子里,手被抓住了,根本放不出。江可漾挣挣,手腕处一片生疼,只怕是青紫了。
眼看外衫就要被脱下,其中一个人又转到江可漾面前去解她的扣子,十七岁的少女身体已经发育良好,那人一声淫笑便要把手伸过去,触上了盈盈不堪碰的玲珑身躯。
外衫已经零落在脚下,里衣散开,漏了一线春光。
不行!江可漾!眼睛流露出狠决,江可漾当即收了收腿,然后狠狠地踹在了那人的脐下三寸。
“啊!”惨叫一声,那人倒在地上弯成了虾米。
叫声惊动了亭下阴影处的两人,在江可漾混乱的视线里,一个黑影给另一个抛了个东西,然后一个飞走消失,另一个掠向惨叫发出的这一边。
“江姑娘!”略来的黑影身姿轻盈,转瞬即到,正是楼欣儿。
在江可漾身后的另一个人看到楼欣儿来了,撒手转身就跑,竟也使出轻功,顾不得还躺在地上的同伴。
看到江可漾衣衫不整,楼欣儿眼里怒火一闪,一跺脚追了过去。
地上那个爬不起来的还在哼哼,江可漾抹抹眼角,后怕地靠在假山上。
果然啊,对付男的就得攻下盘……
楼欣儿“痕不落”的名号自然不是吹出来的,不多时就把一个人扔在江可漾脚下。
江可漾已经理好了衣衫。
“不用怕。”楼欣儿先是安慰了江可漾一句,搂了搂她的肩膀,而后转过身,把地上的两个人踹在一起,厉声道,“又是你们,张建陆昌,你们两个还是人吗!怎么回回都叫我碰上你们披着人模样净干这些禽兽不如的事!丢尽了玉虎堂的脸!在那里做甚,还不快滚过来给江姑娘道歉!”
张建陆昌头也不敢抬,连忙爬到这边磕头赔罪一迭声的不敢了,连姑奶奶老祖宗都喊出来了。
楼欣儿眉毛一扬,伸手拽过两人的衣领:“嘴上倒是会说,谁信!我今儿个非得让玉虎堂堂主鲁元天看看你们这副嘴脸!”
闹到堂主面前就是除名杖毙一条路,吓得张建陆昌连连求饶:“楼姑奶奶,我们不敢了,再不敢了,不能去堂主那儿啊!楼姑奶奶,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两人竟是赖在地上痛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江可漾拉了拉楼欣儿的袖子,声音还是有些颤:“楼姐姐,罢了,闹出去我的名声只怕……”
楼欣儿一介江湖女儿,自是没有考虑到名声的,听江可漾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点点头,又把张建陆昌踹了几脚:“你两个听好了,回去告诉你们那帮狐朋狗友,江姑娘我是要认了做义妹的,谁要是敢动我罩的人,就是跟我过不去,我的斧头就第一个砍了他!听清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两人磕头如捣蒜。
“滚吧,别在让我看到!”楼欣儿手一挥,两人忙不迭地手脚并用地滚了。
江可漾恢复了力气,声音平静地开口:“多谢楼姐姐了。”
“嗯,可不是白救你,你要真的当我妹子才行。”楼欣儿清艳的脸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爽利里掺了点点柔和,好似蒲英般灿烂圣洁。
“好。楼姐姐!”江可漾笑了,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见她笑了,楼欣儿松了一口气,也微笑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摸摸散了一半的头发,江可漾摇了摇头:“我头发这样,定是不能回去了。等下我找个丫鬟带我回客房就好。楼姐姐快去吧,别人可能找你呢。”
楼欣儿仍是不放心,但看看江可漾的确不能再回席了,又叮嘱了几句,才身形一动,红影远去。
等楼欣儿走远了,江可漾倚着假山,垂了头,带着淤青的手腕落在身侧,肩膀在又冷又硬的石壁上轻轻颤了颤。
一旁的花儿也跟着摇,摇落了一颗颗晶莹的露水。
那月光下的身影落在稍远处的人眼里,竟是如纸般单薄。却也就是这样的单薄,在墨玉眸子里搅起了一潭清水,漾漾地,反射了点点星光。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只有一瞬,假山边的人抬起手,拆掉乱了的发辫,利落地把细细软软的发丝编成一根大麻花编,显得娴静可爱。
江可漾抬头看看天空,默默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既然在出江府的时候就豁出去了,现在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大不了,回去再做点毒药藏在指甲里嘛!哼哼,谁抓我的手谁就走着瞧吧!
“啊!”复活后的江可漾转过假山,又被吓掉半条魂。
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清辉洒在他笔直的背脊和肩膀,眉眼清朗,如仙入画。
魏少蓝。
江可漾咬着嘴唇走过去,心情复杂。
他为什么要来?来了多久?有没有看到刚才……不堪的一幕?如果看到,又为什么不救?为什么?
还是自己本来就跟他不熟,是借着表哥的关系才跟着,所以他认为没必要救?
十步的距离不短不长,就是十个脚印的交错。
江可漾还是走到了。她在魏少蓝身边一顿,然后继续向前。
本以为他会跟上,他却停在原处。
江可漾停下,询问地向后偏偏头。
半晌,那常年紧紧抿着、最近才苟言笑的唇在一声叹息后,清晰地用形状组合出一句话:
“对不住。”
如此沉重,令江可漾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