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寂静迢递,正是黑衣人的黄金活跃期。
似乎是为了应景,某院子的东厢房贴着墙面滑出了两条黑影。两身黑衣勾勒得身形颀长,在前的略高,在后的略矮,皆是步履轻巧,软靴踏地细无声。
走至院内,前面的黑衣人顿了步。后面的跟着停了,先是疑惑地做个手势,而后见前面的黑衣人看着西厢房,顿悟地一拍额头,低声道:“我倒是忘了,闹鬼这种事那丫头怎么会不好奇。”又转为嘀咕:“也是,她天不怕地不怕,连魏少你也不怕,还怕了那鬼?”
魏少蓝冷飕飕的几道眼刀就要飙过去,却听西厢的门吱悠一声开了一条缝儿,然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暗影里就瞅着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才转了不到一周天呢,就落在了园中两个人身上,眼珠定了一下,就开始扑闪扑闪一明一灭,估计是讪讪地眨眼睛呢。
宋穆扑哧一声,招招手:“快出来吧,就等着你呢。”
江可漾这才放心了,挪出来,转身轻轻把门带上。
竟也是一身黑衣,把少女纤细的腰肢展现得淋漓尽致。再看看那两人,宋穆平时就穿的是黑衣,此时嬉笑朝气没差,魏少蓝么……咳,反正他怎样都很好看啦。
江可漾佯咳了一声,拍拍胸口:“幸亏本姑娘有远见地带了夜行衣,嗯,话本子上说的还是没错的。”
“不过我们这样好吗?没经主人许可,擅自办案?”
宋穆拍拍表妹的肩膀:“你都说是办案了,再说,这亓官府到处古怪,说不定还有案中案呢。只有弄明白这里的秘密,才能知道凶手为什么非要来下手啊。对吧魏少?”
魏少蓝不置可否地微微笑笑,道:“走吧,去西园看看那个‘鬼’。”
“啧啧,表哥你轻功还得练啊,看你喘的。”
魏少蓝在一旁可是面不红气不喘,用轻功横跨了半个亓官府,就像迈了一步一样轻松。
江可漾冲宋穆撇撇嘴。
其实宋穆也只是气息微乱,待调匀后瞪了表妹一眼:“你怎么不说自己去减肥呢,有本事下回让魏少带你。”江可漾耸耸肩。
而魏少已经开始巡视了。
西园既原是亓官二少爷亓官替的旧居,面积也是不小的。垂花门中间一拦,外面的花圃草地早已荒芜,地上零零碎碎地散着木茬瓷片,间或有一只老鼠穿梭而过。
“这亓官兄弟感情不好么,人死了房子也不管了。”宋穆压了声音,“倒像是匆匆扔在这里了一样,园子不死才怪。”
“未曾听闻亓官家庭不和,反而兄弟两人兄友弟恭得很。”魏少蓝一边说着,环顾看到了西南角的一堆黑乎乎的大物件,走过去查看。
江可漾离得近,也伸手去碰。
那上面盖了张很大的布帛,才掀开一个角,从里面骨碌碌地滚落出一个东西。
江可漾低头迎着月光一看,低声尖叫起来。
那,那分明是一张人脸!
脸白唇红的人脸!
“怎么了?”魏少蓝听到尖叫,一瞬便移到跟前。江可漾攥了他的袖子,心有余悸。
袖子被攥着,魏少蓝眼神一闪,很绅士地不动手,脚尖一挑,那张人脸就到了手中。
仔细一看,笑出了声。拍拍正在蹂躏自己袖子的某人肩膀:“莫怕了,不过是个脸谱面具。”
嗯?江可漾停止颤抖,伸手接过那个‘人脸’。的确是脸谱,却又和普通的脸谱不一样,普通的脸谱分红黄蓝绿黑白金银,而手里的那张纯粹就是描了一个女子的模样,朱唇雪腮,五官小巧——果不其然,是亓官夫人。
那边宋穆已经过来揭开了布帛,露出了下面的东西:一个五米的木搭小戏台,还有七零八碎堆在一起的戏服、锣鼓和面具等。
“这就是亓官兄弟给莫小姐搭的戏台了。”宋穆道,“原来都扔在这儿了,可惜了。”
江可漾想起下午亭里亓官夫人的音容。平时便那样美丽,在戏台上又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呢。
魏少蓝点了点头:“走吧,去亓官替的内室看看。”
三人穿过垂花门。
出乎意料,亓官二少爷的内院简朴到了极致。不过一间主房连着两个耳室,后面还有一座小抱厦。作为平常人家,这已经很不错了,可亓官府的二少爷住着,未免太……清减了,蓝怡居还有东西厢房呢。
不多说,一人一间,宋穆去了主房,江可漾左耳室,魏少蓝右耳室。
果然是没鬼的,要不早出来了。
这样想着,江可漾推开了左耳室的门,数年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来,捂住嘴小声呛了几口才向里走。
南面一扇小窗,月光刚好撒进来,屋子里还算清晰可见物。窗前一张黄木质地书桌,桌上只有几只竹管笔,北墙安了一排书架,书排得很整齐,灰也落得很整齐。东面一张字画,画上是一只银白的小狗在桂花树下嬉戏,画风很田园。
看来这是书房了。江可漾眼儿一眯,嘿,正好要验证一件事呢。
那画边有字,想来是亓官替的题字和印记了。
抬步便要前去细看,身子却突然僵住。
身后……有浅微的呼吸声。
江可漾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荒败了数年的小园子,黑灯瞎火的半夜时分,难道真的有鬼?
手指慢慢爬到桌上,又慢慢握住了一只竹笔,一咬牙,闭眼转身向那呼吸出捅去,带出了一丈土灰。
那呼吸蓦地一顿,然后竹笔便动不了了,进不能进,退不可退。
突然传来了轻轻冷冷的一句话:“江姑娘,魏某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咦?鬼的声音还蛮好听。江可漾慷慨就义一般睁开眼睛,魏少蓝正捏着笔尖淡淡地看她。
呼地松了一口气,江可漾收回竹笔:“是你啊。吓死我了。”
“哦?莫非江姑娘刚刚以为是鬼?”魏少蓝突然起了玩心,摸着胸口微笑道。
江可漾口是心非:“谁害怕了?还不是你走路没声,神出……”后面的字说不出来了。忙岔开道:“我刚刚想到一个细节,如果能证实……”
“可是那火漆印?”魏少蓝不笑了,认真问。
“是。”江可漾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火漆尚在,“原来你也注意到了。”
魏少蓝指指那副字画:“那就一起过去看看。”
那画占了整张纸的十之六七,在右边一行题字,最下盖了个红红的印章。
最关键的就在这枚印章上。
亓官家的私人印章保管极严,定的家规之一便是人在章在,人亡章毁。所以亓官家的印章都由主人贴身保管,不会轻易让别人找到。
亓官家本是单传,而上一代亓官家主却有了两个二子,把刻有“亓官”二字的玉印给了嫡出的大儿子,小儿子便没有印了。于是上一代家主就又给小儿子用玉的下脚料又刻了一小枚章,只不过这一枚“亓官”二字中的“亓”字下面两个笔画是平行的两个竖,以示区分。
因为处理公事基本只用亓官大少爷亓官极的印章,所以此事极少人知晓。魏少蓝三人知道还是宋穆的老爹调出了户籍资料,才发现两兄弟印章的细微不同。
于是魏少蓝按住字画的印章处,江可漾拿着火漆印凑上去对比。
待摆好了,两人低头看看,俱是一骇!
两个印章,竟然一模一样!
于是问题来了——
亓官替没死?!
若是死了,又是怎么用自己的印发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