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谢尧疲惫地用胳膊遮住眼睛,他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零散的汽车行驶公路上,暖色的车灯温暖不了漆黑的夜色,反而显出雨的绵密。
这个场景很幽寂,是那种恐怖电影里,面目狰狞鬼怪出没的雨夜。
划破寂静的是一道尖锐的车滑声,一辆庞大货车的轮胎在沥青路上打滑,整辆车斜停在路的中间。
画面一转,齐康坐在轿车里,绝望把双手从方向盘上挪开,货车刺眼的前灯将他的脸照得惨白。
“砰”
碰撞,剧烈的火花燃烧,绽放,然后粉身碎骨,迸发出模糊的血肉。
“咕噜噜”
整个人像是被埋入了潮湿的泥土当中,谢尧的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脖子被爬行的蚂蚁刺的发痒,潮湿的臭味传入口鼻,耳边响起了嗡鸣的吼叫声。
他顿时惊醒,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后悸。
“喵呜。”一个白色毛绒的物体扒拉谢尧的睡衣,用厚实的大脑袋不断地蹭着他。
“是你啊。”谢尧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然后掀开被子走下床。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衬出男人修长的身影,外面是葱郁的景色,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几声鸟叫,一切安静祥和的样子。
“叮咚。”
手机里的微信提示音响起,明焕的消息闯进屏幕:不好意思啊尧哥,是真的叫不动齐康。他说周年聚会有行程,让我们玩得开心。
今天是限定团Tower的周年聚会。
团队解散后,自己和齐康基本上都在接戏和跑代言,慢慢转型成演员。老大顾清明和老幺陶然组了新团出道,忙着跑团队行程。
明焕一直在出个人专辑,小圆脸熬成了如今精致的模样。美人门面林不染则是退圈,跑去打电竞,最近刚结束世界赛的行程。
剩下三个人更有意思,郑裕源这个健身狂魔转身写小说,文质彬彬地带起了眼镜,一心一意当作家。赵庆到太子爷路凌霄家里的公司当社畜,两人还悄咪咪地谈了一场吓死所有人的恋爱。
九个人从那个残酷的生存战里出道,朝夕相处两年,意气相投,感情深厚,大家伙还约定好不管怎么样每年都要见一次,敢翘的人得承包所有人全年的酒水费。
连周年聚会都躲着啊,我有那么恐怖吗?
谢尧看完信息,舌头顶了下腮帮子,叹了口气,伸手拉开最底下的床头柜。
里面没什么东西,原本柜子里塞满了不可描述的小道具,但后来玩得有点过火,自家酷哥恼羞成怒地全部清走,只留下一副辛苦藏下的手铐。
另外一个小盒子里装的是齐康十分宝贝的戒指,据说是小时候父亲给的。
两人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齐康把戒指送去金店,刻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
爱人难得那么浪漫,谢尧当时都以为他要向自己求婚了,收到戒指的当晚哭得不像话,结果就是份简单的礼物,事后被人嘲笑到脸红。
他看着这两件充满回忆的东西,愣了会神,随手拿过一只笔,起身在日历上画了个圈。
九十九。
“都分手这么久了啊。”
恋爱长跑三年,渐渐迎来了倦怠期,吵架和好反复的周期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要花上一个月。吵吵闹闹都过来了,但这次不一样,谢尧很清楚,齐康有事瞒着自己。
因为他逐渐变得十分沉默,只要自己停下讲话,两个人共处的空间安静到心冷。就连偶尔对视的眼神也变得悲伤而挣扎。
分手后的三个月,其实也不是见不到齐康,在公司和剧组都能短暂地见上几面,但是没有对视,没有对话,没有肢体接触。
论亲密爱人变成陌生人,需要多长时间,可能就一句分手的几秒钟。
“砰!”梦境里血肉横飞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紧随其后的是昨天齐康跪坐在女人身上,半裸,献上虔诚的吻。
“他已经不是你的了,除了同事,你们没有其他的身份关系,懂吗?”罗凤的话仍然刺耳。
所以为什么,他不能是我的呢?
谢尧死死地盯着白亮的手铐发神,最终还是忍不住,冲出了家门。
自限定团解散以后,齐康就逐渐退出了大众视野,过上了十分规律的生活。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运动上,他就只有这一个爱好。
自律健康到令人发指。
导演给他们放了两天假,假期里的齐康会做什么,很好猜。
波光粼粼的泳池里,青年的身躯自泳池而出,展露出宽阔的肩背和线条明显的胸腹肌肉,贴身的泳裤包裹得臀部越加饱满,他修长的腿踩在防滑垫上,赤脚一步步走向休息区。
谢尧用力顶住后槽牙,换了站姿,等待齐康靠近。
“我们聊聊。”
“好。”齐康擦干净头发,套上运动卫衣,示意谢尧一起走出游泳馆。
他不奇怪谢尧会来找他。在水下的时候就隐约地有一种预感,两个人今天会碰面。
躲着不见面终究还是行不通,迟早要有一场对话让谢尧死心,可是自己顺着心意尽量让这场对话延后了。
如果他坚持不放手的话,大概会忍不住动摇的吧。
年轻的影帝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向前男友,白净的脸上露出笑容,“我们这样有点像回到过去没有分手的日子。”
他的笑容一如初见的时候,干净富有少年气,像是阳光下麦田里的狐狸,深褐色的眸子盛满了阳光,忍不住让人心动。
齐康被这个笑容晃了眼,勉强克制住自己,沉默地坐上了副驾驶座。
“是啊,有点怀念。”
“系好安全带。”谢尧一手启动车子,语气温和地叮嘱齐康。
就在他系好安全带的瞬间,谢尧拉过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白色的物体扣在两人的手腕上。
“咔哒。”
齐康不可置信地看着连接两人的手铐,他完全没想到谢尧的这一手操作。
“你在干什么?。”
谢尧没有正面回答,他单手调转方向盘,“你最好配合我一点,不要最后整到两个人死在大马路上。”
齐康震惊地说不出话,神色反复变化,最后只能认命地将身体靠近谢尧,方便人开车。
车外风景飞快地往后退,离他们之前同居时住的房子越来越近。齐康张嘴,想说出一些缓和的言语,但谢尧的手扣住了他的手心,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谢尧的神色冷漠,一反刚见面的温情,清冷的眸子里藏着怒气。
这个表情齐康见过很多次,那是谢尧生气时候的表情。在那些没有意义的争吵和来回反复的拉扯中,最终结果都是谢尧以这个表情甩门而去。
谢尧拖拽着齐康下车,进门。屋内的装修设计都是现代简约的风格,颜色单调,处处透露出冷漠,不近人情的感觉,这是他喜欢的风格,在屋子装修的时候,谢尧有特意迁就他的偏好设计。
谢尧将他压着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伸手,从眉骨到眼尾,鼻梁到嘴唇,最后张开手掌附在齐康的右脸颊旁,食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摩挲着他眼角的疤痕。
他身上总是留着各种伤疤,磕磕碰碰间留下的疤痕总让自己心疼。
谢尧细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爱人。
齐康的眉骨很优越,突起的弧度流畅凌厉。他的眼睛是典型的下三白眼,琥珀色的瞳仁稍稍往上靠,漏出恰到好处的眼白。
不笑的时候像一头无人能驯服的野狼,凶狠,侵略性强到令人窒息。不过现在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不安,一脸隐忍,像一只被主人欺负的大型犬科动物。
谢尧心情愉悦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搭在齐康的肩膀上,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喂,你突然间发什么疯,放开我。”齐康伸出手轻轻戳了戳谢尧的腰,手上的链条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放,让我再抱一会。”闷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看着怀里的人感受到深刻的无力感。
谢尧在朝自己撒娇。
齐康咬住舌尖,克制住心软的冲动,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淡而又疏离,“我要走了谢尧,这不是一场平等对话该有的样子。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多残忍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这样,我拥抱你,你不敢抱紧我,更不忍心用力推开我。
离别的意味深深刺痛了谢尧。
“呼。”他深呼一口气,像是聚集好力量,直接打破温情,用力捏住了齐康的下颚。
“你躲了我多久了,三个月?我有这么可怕吗,齐康。”谢尧手上用力,“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分手?”他眯起眼睛,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而凶狠。
齐康隐忍地撇过头,“之前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
谢尧扯住齐康运动卫衣的领口,迫使人抬头直面自己,他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许久未曾靠近的恋人,“我告诉你,我不接受。”
齐康回望谢尧,莫名发怔,他好久没这么认真看过谢尧了。
分手的那天是齐康的生日,也是谢尧获得影帝的颁奖日。喝得醉醺醺的人在电话里耍着酒疯,齐康坐在满屋浪漫的灯光里,逐渐心冷。
而谢尧听着电话那头沉默的呼吸声,想着爱人藏着秘密,悲伤挣扎的眼神,忍不住气上心头,“齐康,那么长的时间我们都走一起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是你需要瞒着我的?”
不该是这样的,我们的关系本该亲密无间,没有秘密。
沉默,窒息,心酸逐渐漫溢。
齐康拿着手机上楼,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沓信件,每一封上面都写着:致亲爱的安德烈。
看着那个人寄来的信,他仰头,喉结滚动,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睛,“我们分手吧,谢尧。”
当说出分手的那一个瞬间,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齐康十分庆幸是自己说出那残忍的两个字,用力斩断关系的时刻过后,剩下的事情就是让谢尧顺利渡过分手的阵痛期,再不相见,安静地等待伤口痊愈。
这三个月,他竭尽全力避免和谢尧有任何过多的接触,而后将更多运动的行程塞进自己的行程表,除了拍戏,就是运动,每天早晨起来身体的酸痛总能让他短暂地忽略心里的苦楚。
“为什么躲着我?团队解散一周年的纪念聚会你也推掉了,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吗?”
“谢尧,我们已经分手了。”齐康咬牙回答。
谢尧举起齐康的手腕,恶狠狠地咬下去。
人的牙齿并不锋利,但齐康能感觉到他的虎牙正一点点陷入自己的皮肤内,痛感一下让他叫出了声。
“啊,谢尧,你在干什么?”
“齐康,这么讲你心不痛的吗?我们在一起三年,有什么事情是你需要瞒着我的,有什么事是能让你下定决心离开我。”谢尧的嘴角沾了点血迹,刚才那下他使了狠劲。
血液从牙印中逐渐一点点渗出,汇成血珠从齐康的手腕留下。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轻易地放齐康离开。把齐康锁在家里吧,这样他哪也去不了,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恶魔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侵蚀掉谢尧全部的思考能力,让他没留意到身下齐康的变化。
齐康紧紧盯着自己的手腕,血珠从齿痕里渗出,饱满,明亮,折射出自己的狼狈。他的眼前迅速划过幽暗的房间,长期戴着手铐勒出的血痕和摆在餐桌上猩红的血肉。
男人审视他,关着他,教养他。他是男人手下最称心的继承人,连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后代都比不过他。
“你是最完美的造物,你是我的儿子,不该和失败的东西厮混在一起。”男人在信件里写道。
“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
“你仍然是我心里的好孩子。”
过去的害怕,委屈和愤怒在血管里冲荡着涌入心房。齐康的眼睛逐渐泛红,嘴角咧开,低头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得甚至有些癫狂。
“谢尧,我们其实很早以前就见过面的。”
“什么?”
我们见过面的,我是你父亲养在笼子里的小鬼,你是笼子外害怕父亲的少爷。
你追我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你的喜欢直白又热烈,我忍不住靠近,一点一点把心放你身上,没想到最终是以这种让人厌恶的方式收场。
齐康用戴着手铐的手,握住银白色的链条,用力将谢尧摔下身,两人倒在了地板上。他的双手撑在谢尧头部的两侧,带着手铐的手被勒出了血,另一只手上的牙印默默地渗着血。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谢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齐康。
“那个男人劝过我的,我们这一段关系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真不想被他说中啊。”齐康面无表情地举起手肘,狠狠地向谢尧的头部砸去。
“再见了,谢尧。”
谢尧的意识被撞进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