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办公室跟上次的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会议室，裴俨坐在圆桌的一角，手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和资料。

    “你先忙吧。”秦司枢余光往桌面上刮了一眼，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没事，我差不多做完了。”裴俨站起来给他到了杯水，几天没见着秦司枢，有种想念堆积如山而不可言说的感觉。

    “上次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找借口解释了，如果你有什么气别憋着，发泄出来吧。”这番话裴俨在心底模拟了无数遍，真正说出口时却还是觉得差强人意。

    裴俨从未向别人低下头颅，他似乎生来就带着傲气，但唯独愿意把底线让给秦司枢。后者的沉默让他心里直打鼓，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手表的转轴声。

    “我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用不着这样，陈恭跟我说了，说你是被下了药。”秦司枢轻拍他的肩膀。

    “陈恭？”裴俨的表情突然严肃，甚至皱起了眉，但没持续几秒就立马又恢复过来，“那可不行，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和那些下药的人。”

    秦司枢看着他那股劲儿有点想笑，但到最后还是忍住了：“等你下班了，我请你吃饭吧。”

    “行，那你坐下等我一会儿。”裴俨收了收表情，拿着文件夹往外面的办公区走，在外人尤其是职工面前他仍然是那副严肃的面孔。

    一举一动周靳看在眼里，这些天裴俨的心情明显不如之前，员工个个都是如履薄冰，而刚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那几下子，虽然外人看不出花样，在他看里，裴俨的心情已经改善了不少。

    周靳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儿，看样子最近难得可以放松一会儿，裴俨成天紧绷的状态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苦难。

    办公室的门是半透明的，可以隐约看见内外的情况，秦司枢一毕业就在医院就职，大多是单独的小诊室，没在这么多人的办公区域上过班，出于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相对的，职员似乎也对这位直接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青年充满了想象，想抬头看个究竟却又怕被抓个现行，找裴俨的人不少，但裴俨刚刚映在玻璃上的身影却格外得不同。

    五六点正值酒吧的准备时间，白绛飞知道这一点，才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来。

    “Iro.”他背靠着吧台，微微往后仰，笑着看向吧台后正在整理桌面的男人。

    “有事吗，白少爷？”Iro目光不移地继续调整工具摆放的位置，黑框眼睛遮住了他的大部分情绪。

    “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白绛飞直接了当地表明来意。

    Iro拿方巾擦了擦手，挺直了腰背：“说吧，什么事？”

    “帮我绑个人。”

    “什么人？”大概是许久没见了，当他听到白绛飞找他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人时，忍不住嗤笑一声。

    “秦司枢，一个心理医生。”

    “不干。”Iro拒绝地干脆，转过身继续做自己的事儿。

    “为什么？”白绛飞有些出乎意料，在他的印象里Iro并不是怕事的人。

    “实话告诉你，林烽已经找过我了，我不想再惹裴俨第二次，否则我真的会尸骨无存。”

    “林烽找他干什么？”

    “这你得问他，我不好透露。”

    “你这一次也是惹两次也是惹，干脆做到底不行吗？”白绛飞转了个身面对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Iro像是注意到什么，突然愣愣地盯着他看，随即说道：“不行。”

    商场很热闹，光是为了停车就转了半个小时，裴俨坐在副驾驶，这还是他第一次坐秦司枢的车，偶然间发现自己时不时地会感到拘谨。

    秦司枢选了一家自己曾经感兴趣过却一直没人陪他来尝试的火锅店，直到去前台取完号后才发现，排到他还需要很久。

    “不好意思，我也没来过。”他带着歉意的微笑看向裴俨，深感自己的冒失，每次裴俨带他出去必然是提前预约或者可以直接入场，从没出现过像他的这种情况。

    “没关系。”秦司枢的笑容难得一见，无论是怎样的笑，都仿佛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般撩拨着裴俨。

    等待对于裴俨来说并不算难熬，秦司枢在身边似乎每分每秒都是新鲜，但对于秦司枢来说每过一分钟都能让他的歉意增长一分。

    “我去上洗手间。”裴俨借口离开，暗中却盯上了不远处的黄牛，他走过去趁着秦司枢不注意，将人拉到了角落。

    “先生，买号子吗？”黄牛操着口音，抖了抖手里的几张纸。

    “买一个最快的。”

    “这张，”黄牛抽出最底下的一张，“正好还差两桌就要叫到了，先生好运气啊。”

    “多少钱？”裴俨接过纸条，前后看了一通。

    “五百。”

    “便宜点。”

    黄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啧啧两声：“哎呦这位先生这么一表人才西装革履的，陪小姑娘出来会计较这点钱的？这一身名牌穿得要有底气的呀！”

    “行行行，拿着。”裴俨自觉不好离开太久，不再与他交缠，把钱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回去的时候，秦司枢正在栏杆旁看下面的滑冰场，专注得一动不动，像是在观赏又像是在走神。

    “秦医生。”裴俨大步走过去把号码纸递给他，“这桌客人临时有事走了，就把号让给我了。”

    “是吗？”秦司枢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叫号的屏幕，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后想到裴俨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秦司枢不常来，对于各式各样的菜名都有尝试的念想，热锅上诱人的红油翻滚，裴俨却只眷顾另一边的清汤，他不怎么能吃辣，往往只是浅尝辄止，秦司枢也不怎么习惯，但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就着矿泉水吃，即便是在深秋的室内，他还是忍不住脱下了外套。

    饭后许久，他还是觉得嘴皮发麻，向来只适应清淡口味的胃似乎也有所怨言。

    “没事吧？”裴俨侧身坐在副驾驶，观察到秦司枢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和逐渐紧绷的脸色心有顾虑。

    “胃痛。”秦司枢有气无力地回答，后背靠在座椅的一块已经渗出了薄汗。

    “旁边停靠，我来开吧。”

    “不用了，快到了。”秦司枢看着导航，距离裴俨的住宅不过几百米的路程，他不至于坚持不了这几步路，但在那之后，他还是决定找片空地停车缓一会儿。

    裴俨眼看着就快到了，索性也不再与他争辩几句。有裴俨的通行证，秦司枢的车也能顺利开到地下车库。

    “进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裴俨微皱着眉，秦司枢的状态似乎愈加严重。

    “不用了。”他不想给裴俨添麻烦，况且只是胃疼，应该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听话，下车。”裴俨不等秦司枢反应，走过去替他打开车门，靠在车旁静等他的动作。秦司枢没力气与裴俨的固执正面对抗，呼了口气缓缓把脚挪下车。

    好在车位旁即是大门，裴俨划起门把旁的保护盖，对着按钮输了一串不算短的密码，下拉门把。站在一旁等着秦司枢先进。

    虽然两人来往有一段时间，这确是秦司枢第一次来裴俨家里，光是地下这一层放眼一看就有他整间公寓那么大。

    裴俨带着他往上走了两层，客厅很宽敞，周靳正戴着耳机捧着电脑在沙发上工作，见着他回来只是点头示意。

    “倒杯热水上来。”裴俨叫住了正在打扫卫生的佣人。

    “好的老板。”

    “要不要叫医生？”裴俨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一到会客室随即给他拉了一张带坐垫的椅子到方桌旁。

    “不用，过一会儿就好了。”秦司枢小心翼翼地坐下，他觉得裴俨过于小题大做了，但一句句的关心标榜在心上，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印记。

    雨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响起，这段日子总是如此，渐下渐停，难以预测，裴俨往外看了一眼，雨水打着窗户，沿着玻璃像是炸开的水花。

    “我叫人收拾客房，今晚留这儿吧。”裴俨一遍担心秦司枢的情况，一边又在心底感谢老天的眷顾，回头却发现秦司枢已然趴在桌子上。

    “秦医生？”他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没有反应。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弯下腰打横抱起，秦司枢其实尚且醒着，只不过那一阵阵痛感让他难以保持形象，迷迷糊糊地把头磕到了桌子上。

    当感觉到裴俨把自己抱起来时他想阻止却没有力气，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直到被放到了床上。

    来不及整理客房，裴俨只好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卧室，至于他在床旁边的沙发上凑活一晚就好。

    秦司枢眉头紧锁，看得裴俨也渐渐变得不安，他蹲下身替他脱鞋，给他收拾好之后塞进被子里。

    以往他一向只有自己一个人，从小到大，从入学到毕业，再到工作，都是如此，家里算得上是大家族，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沉默使得他在众多个性鲜明的兄弟姐妹中显得尤为不起眼，上了高中过后他就没怎么再回家，每个月收到的也只有生活费，自打记事以来，每一次生病都是自己熬过来，每一次难过也都只能在黑夜中对着自己诉说。

    为什么裴俨要给予他这宛若梦境的温暖？

    他闭着眼睛，枕头上有熟悉的裴俨身上的味道，他蜷缩着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睡了过去。

    “裴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