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二十三年的冬天实在是冷得骇人。

    一枝带血的梅花枝摇摇欲坠，寒风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你要……杀我？”看着抵在心口的那寸剑锋，黎天星咬了咬牙:

    “仇相照，你要杀我？”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叫他师尊。

    面前的人容貌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似是个不染凡尘俗世的谪仙，但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面却看不出半分情感。

    仇相照冷漠道:“是。”

    黎天星呕出一口鲜血，脸色十分不好，他本就灵气受损，身上的旧伤重叠，新伤更是加了又加，脸色苍白如纸，此时此刻还支撑着他站在这里的，便是对仇相照彻底的失望与愤恨。

    “为什么？”黎天星红着眼睛问他，连声音都在发抖，“告诉我师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打动这个人的心？

    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的倾心付出最后换来的只是一句我不相信你？

    仇相照黑了脸，将剑锋进了半寸，面色波澜不惊，道:“你我走到今时今日，不全然都是你的一番好算计吗？”

    黎天星心如刀绞。

    原来他苦苦追寻了两世的心上人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是我一叶障目，才被这本就不该有的荒诞感情蒙蔽了内心，放纵你走到这一步，”仇相照说到此处，似是有些动容，也微微红了眼眶。

    “阿星，收手吧，你该赎罪了。”

    黎天星苦笑一声，身上毒发，搅得他觉得心尖都在疼，“赎罪？我赎什么罪？”他嘴角溢血不止，“不是……”

    他一滴泪滴在剑上，伸手去抚摸身前人的面庞，苍白瘦削的双指划进他的发梢间，“师尊，不是我……”

    “休要再说！”仇相照猛一用力，剑锋完全没入黎天星心口，鲜血溅了他一脸，清冷绝情的面庞上带了几分狠辣的决绝:“你，不要再叫我师尊。”

    “哈哈哈——”

    “你！”黎天星一把握住了刺进他心口的那把剑，踉跄着步子往前走了一步，任凭那长剑穿过自己的身体，“师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狠心，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

    他说着眼泪像断线珠子一般的往下掉，“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但是你不说，你要等我自己来发现，是不是？”

    仇相照看着他不发一言，握着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半晌冰冷道:“是。”

    黎天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三百年前缘娘子就告诉过他，他和仇相照注定生生世世没有可能，若强行在一起，最终只会不得好死。

    但情字当真那么容易割舍？

    他真的就是只沾上了那么一星半点，都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使死无葬身之地。即使错过千次万次还是忍不住想要从头再来。

    他们定情的那天，他同他说了什么？

    那日他被同族追杀，身受重伤，叶天锦背着他整整翻过了十三座高峰，只为救他一命。

    萍水相逢，何至如此。

    他不怕他是妖，把自己当心尖上的宝贝一样宠着护着，在风雪交加的一个夜晚，他披着厚厚的毛斗篷带他去看山顶上最美的雪精灵，拥吻的瞬间仿佛风雪都静止了。

    “我会永远留在阿星身边。”

    他们曾彼此允诺过生生世世，他说他会来寻他，会让他爱上自己，无限的延续他们的一世情缘。

    但自己大抵命该如此。

    人妖终究殊途，姻缘石上，根本就没有他的名字，无论是前世的叶天锦，还是今生的仇相照，他都不曾真正拥有过。

    自己一介凡妖，还妄想要篡改天道，真是荒唐又可笑。

    念及此，黎天星忽然又觉得有些不甘，爱了他两世，皆是不得善终，凭什么？

    他作为妖时，被叶天锦所救，对他心生爱慕，便暗自决定一生必生死相随，本以为是互相倾心的爱恋，不曾想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与利用，就为了他那一颗千年的妖丹。

    他作为凡人时，被仇相照收入门下，收了上一世的锋芒，只在心底里默默仰望着他。宗门里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把他当怪物看，只有仇相照偏爱他，袒护他，可最后知道他是妖时，也只是看在那曾经有过的一丁点儿师徒情谊上，给他留了个全尸。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怨长久。

    两生两世，他都求不得，他都放不下。

    到底凭什么？

    就因为他死心塌地吗？就因为他一文不值吗？

    “哈哈哈哈——”黎天星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就变为了泪流满面，被风雪迷了双眼，他血红着双眼盯着仇相照，话到嘴边被恨意碾压得支离破碎:

    “仇相照，若还能重来，我定要将你抽筋剔骨，不得好死！”

    人心如铁，只有恨，比情和爱更长久，也唯有恨，才坚不可摧。

    漫天大雪纷飞，黎天星带着不甘与愤恨的目光倒在那湮了满地血红的雪地上，意识尚未消散之时，他似乎看到月色朦胧间，故人踏雪而来，衣袂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