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端了上来,店长同他们打了招呼就离开了,看起来,店里似乎很忙,女主人正在擦桌子,这对夫妻擦肩时相视一笑,穆洛看了一会儿,忽然开了口:“你想听吗?”
“听什么?”丘一远其实也不是很想听。
“我的初恋。”穆洛的神情有些释然又有些悲伤,他说,“人们更喜欢说那是一厢情愿,我想也是。”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心就在狂跳,我就在想,我家是不是有心脏遗传病,隔了那么多年,到今天突然爆发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临死前怎么办?我妈可就我一个儿子,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穆洛还真是头一回说起这件事,他以前只说自己是一见钟情。
穆洛说,一见钟情嘛,就是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忽然就走不动路,迈不开腿了,觉得那个人真好看,比什么都好看,自己这辈子就要跟她在一起了,多看一眼就觉得两个人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丘一远还真没有过这种感觉。
丘一远喝了一口咖啡,没有说话,等着穆洛的下文。
“后来去医院检查,屁事没有,医生说我就是吃多了,可能有点消化不良。”穆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上学那阵子,教室在二楼,她教室在六楼,下课就那么几分钟,我天天跑六楼去上厕所,就是为了能从她教室的窗户旁路过。”
“你可以说我很愚蠢,我现在想来,也觉得很愚蠢,我就那么看着她,我记得她夏天喜欢把头发撩到一边,她的脖子上还有一颗痣。”穆洛指了指自己脖子右侧的位置,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令人怀念,“我看着她很久,最后看见她坠入爱河,和别人在一起。”
“我们没怎么说过话,但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知道我喜欢她,为避免她男朋友误会,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到这儿,穆洛停了一会儿,他可能有点难过,眼眶红了一下,他有点耐人寻味地说:“我有时候真觉得,被爱,比爱一个人幸福多了。”
“爱和被爱都很幸福。”丘一远的神色晦暗不明,只说,“最起码,你和我说起她时,表情很幸福,就跟天上掉下来阿拉神灯砸到了你,幸福得要晕过去一样。”
“原来是这样吗?不过,高空坠物,就是掉下个核桃,砸到脑袋都得进医院。”穆洛笑了一下,又没有完全笑,他嘴角牵动了,眼神里还是有点伤感,他说,“我自己完全不知道。”
“后来你也知道了,他们俩分手了,我一直安慰她,她心软了,同意了我的追求,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段日子,我觉得就像做梦一般,整个人好像都飘在天上,想把最好的都给她。”穆洛说。
“可是她还是不开心,我就带着她去爬山,她一直穿得和往常一样,其实她不喜欢户外活动,但还是和我去了。”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没有那天,我们能不能继续走下去。”穆洛说,“就在那一天,出事了。她缺乏运动,爬到半山腰头晕,脚下踩空,摔下去了,好在旁边杂草丛生,拦住了,只是她头破血流地晕过去了。”
“我背着她走了一路,下山的过程她半昏迷半清醒,嘴里一直叫着她前男友和她妈的名字,我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泪还是她流的血。”
“……”丘一远明白了,穆洛为什么放手,因为他心里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
“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是不是很让你失望?”穆洛笑着说,“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自己挺愚蠢的。”
“你倒是比你想象中聪明得多。”丘一远毕竟不是个谈过恋爱的,他没有半点同情心,还在穆洛的伤口上撒盐,“其实你很清楚,她并不喜欢你。”
“听说女孩子去见自己喜欢的人时,她们会满心欢喜,盛装打扮,想给对方留下自己最好看的模样。”丘一远看着穆洛,他的话有些不近人情,“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她并不喜欢你,你约她去爬山,是想让她讨厌你,借机分手吧?”
只是没想到,她答应了,又给了穆洛一点微弱的希望。
穆洛的话里早就说明白了,那个人,一直穿得和平时一样,对他,从来不是特别。
认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那个人不喜欢爬山都不知道。
穆洛叹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开始不好起来:“一元,你可真是个牲口啊!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只有我这一个朋友的原因?”
穆洛站起来,手指往前戳,恨铁不成钢地上下摇晃,最后还是没有往丘一远的脑袋戳上去,“你就这点不好,太过聪明和敏锐,但是不近人情!你以为我花了多大的勇气跟你说这件事啊!”
“我又没非要你说。”丘大美人的椅子往后斜,似笑非笑地说,“你自己非要说,怎么还怪罪到我身上。”
“……”还真是。穆洛气没了,只好坐下来,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然后说,“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还年轻,大好的时光,去竭尽全力喜欢一个人吧。”
“你这例子,看起来不太美满,没什么说服力啊?”丘一远和穆洛说过,十年前他有个救命恩人,他一直在寻找那个人,结果在穆洛眼里,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丘一远为那个人守身如玉了。
这也就导致穆洛整天在丘一远跟前念叨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不要吊死在一颗树上”和“珍惜眼前人”。
“你要追着那个人到什么时候,若是找不着,你就要孤独终老?”穆洛的语气跟个老妈子差不多,跟他的外表实在不怎么相符。
其实丘一远并没有为那个人守身如玉,他只是有非找到那个人的理由不可。
十年前,在塞达镇,他不慎掉入大海中……
他在大海中浮沉,那是他和死亡最近的时刻,那一刻死神同他博弈,可人在生死面前都太过脆弱了,他筋疲力竭往下沉,那个人却奋不顾身来救他。
丘一远醒过来就已经躺在岸边了,他那时左找右找,都没发现附近有其他人,只是看见了旁边突然泛了一下光,他在那儿发现了一枚金色的音乐符号的耳钉,丘一远猜测那是那个人留下的。
虽然毫无根据,可是丘一远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他在深海之下的最后一眼,看见那个人留着爽朗的短发,黑色的影子逐渐向他靠近,从耳侧散出一个黑色的微小的影子。
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人一直在给丘一远做心肺复苏,可是怎么按压都不管用,他犹豫再三,才决定弯下腰给丘一远做人工呼吸,他靠近时,眼泪和头发上的水都砸在了丘一远的脸上,丘一远至今还记得,那个人的吻是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嘴上说的是“对不起”。
没想到,过去十年了,丘一远的记性还这么好。可能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打趣地对穆洛说:“你都坚持了那么多年暗恋了,怎么不再继续坚持到结婚呢?”
“……”这话让穆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眨了一下眼,意味深长,他的耳边的头发很长,所以看起来有几分邋遢和流里流气,他的眼睛却很好看,他注视着丘一远,轻声说,“因为她不喜欢我,可是没办法对不对?”
“她已经很努力了,周末会抽空出来见我,她能做的,能答应我的都答应了,就是她不喜欢爬山,她还是跟我去了。”
“我还要再怎么奢望她能给我更多呢?她很努力了,她只是不喜欢我。”
“喜欢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两个人的事。”穆洛说,“她再努力也没法喜欢我,可是我不怪她。就像我,二十多年了,还是不喜欢吃香菜和胡萝卜,你看,这么多年了,我都做不到把不喜欢变成喜欢。”
“你下次能不要用这种歪理吗?”丘一远翻了个白眼,“别把自己说成苦情男主,在这儿伤春悲秋了,你说完我更不想谈恋爱了,突然感觉在跟我吃最讨厌的东西一样。”
穆洛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拍桌:“我说大美人,你能不能不要翻白眼,有损形象!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就这一个优点了。”
丘一远耸了耸肩,他反正无所谓,他是什么样子他又看不见,皮囊于他而言也就是皮囊而已,这副臭皮囊谁没没有呢?千篇一律的两只眼睛一张嘴,他更感兴趣的是某个人的灵魂。
这时,咖啡店的门开了,某个人姗姗来迟,他打开门时带来了一阵风,神情冷冽,他往二楼走过去,一直走到了丘一远的桌前,先是若无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穆洛,然后对着丘一远轻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彭宴山。”丘一远扭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心里清楚,也不算久,就半个月前,他从医院出来,还看见了这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