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源市，水芝岚咖啡店里，叶羲语正襟危坐，有点腼腆地对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女子笑了笑，那女子也对他笑了笑。接着，两人就相对无言了，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这时，一个服务生忽然从两人的座位旁经过，一不小心就把手中的咖啡洒了一点在那女子的白色毛衣上。

    那服务生赶紧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姐，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接着，她又对叶羲语说，“叶老师，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笑着点了点头，待那女子离开后，他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然后侧过脸来，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出神。

    片刻后，他察觉到对面的位置有人落座了，他赶紧回过神来，挂上笑容向对面看了过去，“梁……”

    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喉咙则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似的，根本说不出话来——此时，他对面坐着的已然不是适才的那位女子，而是一名英俊的男子。

    看到这人时，他心中的某根弦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陆哲阡”，随着那根心弦，在他的脑海中铮然回响着。

    陆哲阡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叶老师，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他没有回答陆哲阡，只是依然愣愣地看着陆哲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此时，陆哲阡也看着他，眼中似有失望、痛心、愤怒，还有对他的缕缕恨意。

    片刻后，陆哲阡见他还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叶老师这是不记得我这个学生了吗？呵呵，也是，叶老师如今，也可谓‘桃李满天下’，又怎会记得我呢？”

    陆哲阡话音刚落，一段古风音乐就响了起来——这是叶羲语的手机铃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有点慌乱地在公文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

    电话是叶明超打过来的，他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父……父亲。”他顿了片刻，而后又点了点头，“好，没关系，我能理解，父亲代我谢过梁阿姨。嗯，好，我这就回去，父亲再见。”

    挂了电话后，他一边埋头把手机塞回包里，一边说道：“我……抱歉，我还有事，告辞了！”

    说完，他赶紧落荒而逃了，陆哲阡抬眸，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朦胧雨幕中。

    这时，适才那位服务生来到陆哲阡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那服务生对陆哲阡笑道：“帮你问清楚了，那女的不是他女朋友，不过，人家是来相亲的。”

    陆哲阡皱眉道：“相亲？”

    那服务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话又说回来，你一回国，你爷爷就把璠焮集团全权交给你打理了，你这刚上任就跑到这来，你爷爷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被气死？”

    陆哲阡看着窗外，没理会他说的话，他撇了撇嘴，又换了个话题说道：“你外公的事，程序就快走完了，应该再过几天就能把人接回来了。”

    陆哲阡这才回了他一句，“谢谢。”

    他笑着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拍了拍陆哲阡的肩膀，然后就离开了。

    +++

    公交车上，叶羲语站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越发暗淡的天色，神思飘忽，思绪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的他还在馨徉市，那个九月，他上大三了。经过一年的努力，他已经勉强适应了现代的生活，他的专业成绩也突飞猛进。辅导员对他甚是赏识，然后就给他介绍了一份家教兼职。

    九月的第一个周六，他来到了陆家的大门外，片刻后，就有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子出来给他开门了。

    那男子对他躬了躬身，说道：“您好，我是陆家的管家宋之桦，您就是康老师推荐的那位学生，叶羲语，是吗？”

    他赶紧也对这位管家躬了躬身，答道：“宋先生您好，正是学生。”不知为何，这人的言行举止，让他有种回到了前世的错觉。

    管家笑道：“您叫我宋管家或者桦叔就好，您随我来吧。”

    他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管家进了屋里，他这才发现这屋里的装修风格居然是他喜欢的古风格调。

    管家把他带到了客厅里，只见一位穿着唐装的老先生精神矍铄地坐在沙发上，管家恭敬地对那位老先生说：“老爷，这位就是我朋友推荐的那位家教，馨徉师范大学大三学生，叶羲语。”

    接着，管家又对他说道：“小叶同学，这位是我们家老爷。”

    他赶紧对那位老先生鞠了个躬，“老先生，您好。”

    老先生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点了点头，说道：“您好，我是陆哲阡的爷爷，陆坤勇。你的简历、成绩单，还有你们辅导员写的推荐信，我都看过了。我发现，你的专业方向是语文，但其实我是想找个语数英都强，而且有耐心的家教。

    虽然你们辅导员说你高考时的数学和英语成绩都不错，但那毕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两份试卷，你先把这两份卷子做一做，如何？”

    他有点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很快，管家就给他准备好了试卷、笔还有草稿纸，他就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做起了卷子，而陆坤勇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做。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古人，他并不擅长数学和英语。不过，他根据原主的记忆了解到了一些大概的知识点，在来之前，他又根据辅导员的意见下了一番苦工。所以，他自认为以他目前的水平去辅导一个高中生还是可以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份卷子还挺难的，而且，陆坤勇就那样一直盯着他，他难免会紧张。

    最后，150分的卷子，他英语115分，数学110分。陆坤勇看了看他的卷子，对他说：“你能把我当作学生，跟我讲讲任意一道题的解题思路吗？”

    他有点愕然，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各挑了一道他自己会做的题目来讲解。这期间，陆坤勇还时常打断他，提出各种质疑，他都根据自己的理解耐心地解释了。

    听完他的讲解后，陆坤勇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的管家说：“老宋，就他了，带他去见见少爷吧。”

    “是，老爷。”接着，管家又对他说，“小叶同学，这边请。”

    他有点惊讶地看了眼陆坤勇，陆坤勇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疑惑，对他笑道：“年轻人不必惊讶，其实，我之所以选中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记得，不久前，你曾在‘古枫之楠’上发表过一篇论文，论点是关于传统思想的。

    其中，你还提到了对于同性恋的看法。我记得，你在论文中提到，古人虽然看似比现代人宽容男男之风，但其实，那也是当时男权社会所导致的一种风气。再者，这男男之风虽然盛行，但其实他们并非因为所谓的真爱而在一起的，许多男宠，也不过是他人的玩物罢了，这其实也是公子王孙的奢靡之风。

    虽然你并未在文中明示自己的立场，但我也能猜测到，其实你是极其反对同性恋的，是吧？”

    他赶紧说道：“老先生过誉了，这只是学生的拙见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他记得，自己的这篇论文刚发表的时候在网络上也有过一段热度，许多人都批评他年纪轻轻，思想却如此刻板保守。当然，也有不少人夸赞他见解独到之类的。

    陆坤勇笑道：“我就欣赏你这种有才华又谦虚的年轻人，最难得的是，你在如今这个浮躁的时代里，并没有跟风去追求那些所谓的潮流。好了，不多说了，老宋带他上去吧。”

    “是，老爷。小叶同学，这边请。”

    他赶紧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管家上了楼梯。

    管家一边走一边对他说：“小叶同学不必惊讶，除了老爷刚刚说的论文之外，在众多的应聘者中，您是讲解得最耐心、最详细的，而且您的综合水平也不错，所以老爷会选中你也不出奇。”

    说到这，管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对了，我们少爷的情况，康老师跟您说过吧？”

    他点了点头，“宋管家，您放心，康老师都告诉我了。”他记得，康老师跟他说过，这个陆哲阡有点自闭，之前还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治疗效果并不好。

    管家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少爷是理科生，理化生都不错，就是语数英不好。我们少爷人挺好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所以，待会你们见了面，您得主动点去跟他打招呼。我们之前请过很多家教，但是……可能是年龄差距太大了，所以都和我们少爷聊不来。你们年纪相仿，应该会比较好沟通，所以，希望小叶同学能耐心点，好好地辅导我们少爷的功课，好吧？”

    他笑了笑，点头道：“宋管家请放心，我会的。”

    管家这才继续带着他往楼上走，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书房门外，管家敲了敲书房的门，然后把门打开了，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他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管家轻轻地把门关上了。他这才发现这书房很大，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但是他并没看到陆哲阡。

    不过，他听到了笔在纸上“唰唰唰”地写字的声音，他沿着书架过道往对面走了过去，然后在窗前的一张书桌上看到了那个少年。

    此时，陆哲阡穿着一身白色的校服，执笔伏案，醉心于自己的学习中，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了。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少年的脸上，刻画出了几分斑驳的痕迹。

    他愣愣地看着这画面，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前世的世界，看到了那些年，寒窗苦读的自己。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然后微笑着来到了书桌旁，对少年说道：“陆哲阡同学，您好，我是你的家庭老师叶羲语，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他还把右手伸了出来，只是，少年并没有理会他，依然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有点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垂眸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少年正在解物理题。

    他想了想，走到书桌对面站着，以师长的姿态对陆哲阡说道：“陆哲阡同学，我知道你不爱说话，其实，我也不爱说话。只是，作为你的家庭教师，我有必要告诉你，何谓‘尊师重道’……除此之外，你爷爷他……”

    “啪”的一声，陆哲阡忽然把手中的笔狠狠地拍在了书桌上，他顿时被吓了一惊。

    陆哲阡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陆哲阡很快又握起了笔，然后继续埋头刷题，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坐在陆哲阡对面，认真地写起了日记。

    他觉得，自己对陆哲阡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打算先认真地观察一段时间，再尝试着去和陆哲阡沟通。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各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时间在他们的笔下安静地流淌着，这画面，在流年的角落里，美好得仿若一幅色调温暖的水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