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敖白熠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描摹着小一不同时期的素描。

    八岁、十五岁、最后一次死亡是十八岁，画中的少年面容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再也没有变化了。

    可笑的是相遇和离逝太遂不及防，没有留下一张他的照片，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留住小一。

    二十年前，养父母得知他拥有优异黑龙腺体后，将他以十颗珍珠的价格卖到了地下实验室......

    那个时候他带着一股子愤世嫉俗的倔强，宁可冒着挖掉腺体的风险，也想融入那帮腺体贩卖团伙，拼了命地讨好腺体研究员梅永宁。

    可就是那个混身是伤，同样被囚禁的孩子小一说服了他逃跑......

    敖白熠陷入了回忆。

    那是二十年前，他见到小一的第一眼。

    八岁的他端着掺合了腺体生长抑制剂的晚餐来到培养舱的透视窗口。

    里面传来了激烈的撞击声，他好奇地看过去——

    浑身健子肉的Alpha大兵手指铁钳般紧紧掐上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孱弱的肩膀。

    宽大的囚服被撕破，小一的眼泪珠子噙不住，‘啪嗒啪嗒’成串地，滚到了泛着银光的金属地板上。

    让敖白熠没有想到的是，弱小的男孩仍是毫不犹豫地朝着杰克那张滴着口水，布满络腮胡子的脸，一拳挥了过去。

    可男孩的身体瘦得轻飘飘，挥出的拳头也软绵绵，毫无力道，小拳头被杰克一把拽住，反剪到了身后。

    “哟，还是只带爪子的小野猫，过瘾。”

    还没两下，小一就被杰克狠狠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肌肉虬结的Alpha释放出迫人的信息素，捏着下颌的手指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揉碎了......

    “01号，您的午餐。”

    敖白熠端着个托盘，面无表情地推开仓门。

    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不过......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选择了推门打断。

    趁着杰克分心的空档，小一‘嗖’地挣脱钳制，滑得像一条鱼，从杰克腋下穿过，箭一样向门的方向冲了出去，可还没等他跑出三步，后领子就被一双大手揪住，

    “去哪呢？”

    瘦弱的小一毫不畏惧地吼了一声。

    “吃饭啊！”

    看了一眼门口的小男孩，杰克一把将小一拽着，押到桌子前的铁椅上坐下，

    “那就，快吃！”

    杰克没有打算放过小一，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桌子上，支起一条腿，微眯双眸，冲那盘饭菜努了努下巴。

    下一秒，表情痛得麻木的少年，狠戾地端起面前的盘子，一口啃了下去，‘嘣’一声响，光洁的瓷盘被啃缺了一大块。

    “......”

    杰克一怔，将支起的腿缓缓放了下来，眼睛盯着“啪叽啪叽”啃盘子的男孩，一步步后退，直到关上仓门。

    敖白熠也被隔离到了门外，他踮着脚尖一直向小一的方向观望。

    小一杏仁般的瞳孔晶亮，闪着狡黠的，琥珀色的光。

    他对着瓷盘的缺口发了一会愣，从嘴里吐出一口的碎渣渣，呲牙咧嘴了一气，然后当着杰克的面，将盘子发狠地嚼成了粉沫。

    那是他们的初遇，敖白熠被彻底惊艳，将小一那奶凶奶凶的表情铭刻到了心口上......

    一个星期后，小一带着他逃跑，路上遇到实验室追踪来的变异恶犬，为了救他，小一被带着蛇毒类腺体的恶犬咬伤，生命终止到了那一天......

    国际儿童腺体救助中心带着特警抓了梅永宁和杰克，救下了昏迷的敖白熠，却没有人记得救他的那个小男孩，尸体也没有找到。

    他那时甚至不知道小男孩的名字，只是因为囚服号码牌上的编号，而亲昵地称他为小一。

    获救后，敖白熠被新的养父母收养送进了军校念书，品学兼优。

    他十五岁时，一位酷似小一的男同学转学到他们班，成为他的同桌。

    敖白熠看着那张脸，外表冷漠，内心却掀起了一阵阵巨浪。

    他以为命运是在眷顾他，最后才知道原来又是一场无情的捉弄。

    一个月后，敖白熠被养母妖迎夏下了迷幻药，强行将少年懵懂的他关在房间里欲行不轨。

    无意中看到了楼下匆匆赶来的小一，他又急又气，从窗户跳了下去......

    命运无情，敖白熠自己没死成，却砸死了楼下的小一。

    明明在昏迷之前，他看到身下的小一躺到了血泊中，可醒来后，却没有人提到他，老师都说他是转学，搬家了......

    最后一次是在十年前，敖白熠十八岁，那时的他已经逃离了妖迎夏的魔掌，能够靠努力学习来的全息AI知识很好的养活自己。

    可他忍不了害死小一的人。

    敖白熠打听到梅永宁和杰克被保释出狱的时间，孤身一人提着刀，胸腔被仇恨填满，冲上去就想砍人。

    心心念念的小一突然这个时候凭空出现......

    惊骇中，他收了手，可杰克却夺了他手中的刀，反刺向他。

    千钧一发时，小一又冲到身前替自己挡了致命一刀，殷红的血在他面前铺开，仿佛地狱的曼陀罗花，绚丽刺目。

    临死前，他听到小一的唯一一句遗言：

    “好好活着，不要黑化......”

    浑身是血的人被送进了太平间，他在门口等了一晚上。

    第二天再进去，尸体不翼而飞。

    小一奇怪地从周围人的记忆里消失了，和曾经三次消失的情况如出一辙。

    就因为此，他才抱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觉得他的小一还会再回来。

    十年来他克制着自杀的欲望，克制着毁灭一切的嗜血冲动，疯狂地学习精进，框上了各种头衔，就连抛弃自己的生父都找上门来......

    他一遍一遍通过全息AI技术的模拟，在梦境里反复回忆十年前那个少年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敖白熠双手紧紧地握拳，极力克制着内心暴虐倾向，只是还没忍过十秒，他就猛地起身，把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上。

    他颤抖着手，从抽屉里翻出纸笔，在白纸上快速涂抹，先是眉眼，鼻子，接着是嘴唇，最后是整张脸。

    随着他的描绘，脑海中的少年面容似乎才真正清晰起来。

    那个小人鱼可真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实在是太像他了，可地下实验室里救他的小一当时并没有分化出鱼尾。

    为了实锤，他捣毁了地下实验室，拿到了十年前所有被绑架少年的资料送去比对。

    可科研院却说要强制标记小人鱼，让他的人鱼腺体快速分化成熟，才能比对出准确结果。

    敖白熠烦燥地扯松了高订西服的领带。

    在腺体分化时期，妖迎夏给他吃促性腺激素的药物，分泌龙涎做催情药引，供她售卖给嫖客，以获得高额利润......

    腺体紊乱那么多年，都是靠药物强撑过去，他从骨子里反感和别人的身体接触。

    不过，小人鱼有些例外，敖白熠弄不清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浪长得太像小一了，他知道自己对他有欲望。

    他走到酒柜，抖着手倒出半杯威士忌，仰面尽数入喉。

    半响，只听见安静的书房又传来“嘭”一声响，玻璃杯在他手中被捏得四分五裂，殷红的血顺着指尖蜿蜒而下。

    他喘息着，按下了桌子上的传唤铃。

    管家诺亚敲门而入，鲜血里浓烈的Alpha信息素味道扑鼻而来，让他脚步一滞。

    一看书房的糟乱，再看了看敖白熠手上的血迹，似乎很快明白了，也习惯了，他恭敬拘礼。

    “复印一百张，贴满书房。”

    敖白熠指着桌面小一的素描，说完，靠在椅子阖上了眼睛。

    诺亚拿着素描走了出去，他已经司空见惯主人的喜怒无常——

    不，他好像从来没有欢喜过。

    从来都是冷漠偏执又易怒的。

    分明昨天才让他把整个墙壁上悬挂的少年画像全部都撤下来，锁进保险柜，今天又让他再贴一百张新的上去，整个人好像就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看了一眼画上的人，眉眼柔顺，瞳色清浅，是个美少年，和买下来的人鱼也只有五分像。

    明明心上人十年前都已经死了，可他仍是如此偏执，找个差了一半的也能获得一点点安慰么？

    可代价是一亿星币，还有给他养父母索要的五千万联姻协议费，真的值吗？

    诺亚摇摇头，吩咐身边的佣人给书房送去了药箱。

    在他眼里，敖白熠在事业上有多么强的洞察能力和天赋，他的人格缺陷就有多大。

    管家的动作很快，敖白熠再睁开眼时，四周全是素描人像。

    诺亚正收拾着桌子，一只通体雪白的，毛绒绒的类似球状的动物，嘴里叼着一份皱巴巴的文件纸蹿了进来，轻巧地一跃而起，跳到了敖白熠的怀里。

    “小三？这是那只人鱼扔出来的？”

    敖白熠疲惫地睁开眼，将文件纸从长毛老猫的嘴巴里抽出来，放在桌上。

    “喵——”

    小三嗲嗲地应了一声。

    敖白熠的目光落到了文件上，好像在对猫说，

    “他叫闻浪，你说，他会是你的主人小一吗？”

    小三没理会，躬着身，跳到文件上低头一直嗅着。

    门被敲响，一个佣人汇报有视频电话。

    “谁的？”

    “是将军打来的。”

    敖白熠听完，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转过脸对诺亚说，

    “你去帮我挡了。”

    诺亚停下手中的活，恭敬道，

    “这是将军打来的第十通电话了，他说处理那个实验室的后续问题很麻烦，一定让您亲自去接。”

    隔在文件上的手指轻扣，发出两声轻响，接着，敖白熠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