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霄去处理空餐盒,黎世尧用抹布擦桌面,余光瞄到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何霄急匆匆去买的东西都在里面,有些什么呢?他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黎世尧很好奇,说实话,他好奇何霄的一切,但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他无视塑料袋子,也试图忽略何霄在他心里的重要。
小王搀扶着孙康乐回屋后,叫黎世尧去拿车里的物资。
帐篷、矿泉水等都没派上用场,就留在了车上,两人将十几螺新课本和五六箱学习用具交接给了老校长。
搬完后,后车厢空了一大半。小王拨开折叠帐篷,又移开几扎矿泉水,从角落里拿出了两个黑色小包,自己拿着一个,给了黎世尧一个。
“还好拿了。”
小王从小包里掏出了几瓶护肤品,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睛忽然瞟到黎世尧的包。
“黎哥,你带了什么?”
黎世尧拉开拉链,里面躺着洗面奶、所剩不多的护肤品和牙刷筒,相较于小王,显得有些简单。
“这都不够一个礼拜的吧?”小王眼尖地拿起一瓶保湿水,皱着眉头。
“到时候买个大宝就行。”
听到这话,小王这样的精致男孩可受不了。
“黎哥,相信我,精致久了是粗糙不起来的。一下从国际大牌成了大宝,你接受得了,你皮肤也接受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黎世尧懂得这道理。但他也经历过苦日子,那时候连大宝都没有。再苦一次,也不会苦过那段日子,他想没那么难。
两人回到医院时,孙康乐正白着脸从厕所出来,扶着墙壁慢慢移动着,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小王上前,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问:“你这都第几趟了?”
“数不清,我就差在厕所里安家了…”
孙康乐肚子一阵刀绞,气息紊乱,吐字模糊不清。
小王的笑快憋不住了,他单手搂住了孙康乐的腰,“你这水土不服也太厉害了。”
“车上的医疗箱有藿香正气水,我去给你拿。”黎世尧如是说道。
“谢谢老板。”孙康乐气虚得厉害,每说句话就惹得小王脸更红几分。
“那我扶他进屋。”
两人搀扶着离开,黎世尧准备回屋先放下小包,正要进门的脚突然收住了。
屋内,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声音不大,黎世尧听得不真切。
没几分钟,何霄拎着半袋垃圾走出门,和黎世尧四目相对。
何霄似乎不太高兴,盯着他眼看了一会,拎着黑色塑料袋绕过他径直走了。他走后,露出了后面身形偏瘦的杨柳依,她没想到正面遇上了黎世尧,当下有些局促和拘谨,和黎世尧打了招呼便羞答答地走了。
何霄不高兴什么,两人谈了什么,黎世尧想知道。
但他不是个爱探听八卦的人,又与何霄有牵扯,他就更不能好奇了。于是,他强制自己忘记这件事,忽略何霄不高兴的样子。
说起来,何霄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不会表露出来。就连认识十几年的张奚之都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唯独黎世尧能感觉出来,就像两人心里有个专属电台,只有对方能接受到信号。
黎世尧放下小包,看到了桌上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有和他所带一样的洗面奶、牙膏,有他习惯用的软毛牙刷、玻璃刷牙杯,还有两条浅色毛巾等等。
心脏中央似乎被挖空了一块,有些疼,有些苦,还有些涩。
这些都是按他喜好和习惯买的,原来他着急地买东西是为了他。
想到这里,虽然何霄什么都没说,但那瞬间,黎世尧感觉左胸口有股火在燃烧,烫得心脏要跳出来了。
也仅在那瞬间,他给自己浇了桶冷水,掐灭了小火苗。
他也经历过青春懵懂,也遇到过热烈的人,也遭遇过恋人背叛,由爱生恨。
何霄很好,所以他不想何霄变成第二个秦家康,也不想再浪费两人的人生。
车停在门诊部,那里有个侧门。黎世尧过去时,何霄正站在侧门的那个角落里,吸了口烟,抬头望着天缓缓吐出烟雾。
没想到黎世尧折返回来,何霄动作一停,将烟头踩在脚底来回碾着。
在何霄心里,黎世尧是金贵的人,该过精致的生活,碰不得油烟脏污。
黎世尧也没想到何霄躲在这里,更没想到他在抽烟。
何霄抽烟,他两年前就知情。但,何霄从未在他眼前抽过,也不会带着烟味出现在他身边。如果不是他发现了床头柜里的烟盒,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何霄抽烟。
两人都藏着掖着,都想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反而形成了一层隔膜,将两人隔得远远的。
对此,黎世尧有遗憾,更有庆幸。在他尚且清醒的时候,及早退出,以朋友之名再见也不会尴尬。
两年前分开时,黎世尧对未来是抱有侥幸心理的。他奢想日后还能与何霄心平气和地相见,偶尔能偷偷在远处看看他家庭幸福美满。
他计算了所有的可能性,只有这种损伤最小。
医疗箱就在车座后面,黎世尧拿出了藿香正气液,想着以后可能派的上用场,就将医疗箱也拿下了车。
“你不舒服?”何霄看到藿香正气液,声音透露出担心。
“是孙康乐不舒服。”
“哦。”
听到这话,何霄反而不担心了,他和黎世尧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
黎世尧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明白何霄的心思--何霄还喜欢他。但是,只要何霄一天没戳破这层窗户纸,他就会一天装不知道。
黎世尧偷偷希望,何霄永远不要点破。
离住院部还有段距离,两人步调一致,都沉默不语。
何霄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带衣服了吗?”
“带了件外套。”想到昨晚的凉气,黎世尧有些底气不足,他和小王都得备几身衣服先换洗着。
眼下,他这身衣服连穿了三天,也脏了。
“我有没穿过的新衣服,不介意的话,你换下这身洗了吧。”何霄顿了顿,补充道:“是你喜欢的牌子。”
“不用了,谢谢。”
黎世尧客气地拒绝,假装没看到何霄有些失落的神情,解释:“我和小王等会儿去县城采办,你的床单被褥我洗好再还给你。”
两句话直接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黎世尧直直看向前方,故意不去关注侧后方的何霄。他心中也是难过的,但割舍的人总比被割舍的人好受许多。
这一路,他没给何霄一点眼神。
两年不见,何霄差点忘记黎世尧就是这么清醒又残忍的人。
黎世尧站在制高点,看着他意动情不由己,将他所有心思一览无余,却闭口不提。在他最后一搏时,狠狠掐灭所有幻想,不给他一丝余地。
时至今日,何霄想起黎世尧总会感到莫名的窒息,神经组织源源不断地向大脑传输着心脏的疼痛。
他不理解,为什么黎世尧大方地给予他的温柔和善意,又残忍地告诉他这只是错觉。
他做不到黎世尧这样清醒理智,做不到他果断决绝。
所以动心时,何霄就知道自己完了,他的喜怒哀乐全来源于黎世尧,他短暂的一辈子都被黎世尧紧紧攥在手心里了。
偏偏黎世尧不在意。
何霄紧紧盯着黎世尧的后背,双眼要把他烧出两个大洞出来。
何霄有些委屈气恼,他不懂黎世尧突然的冷漠,但他不是感觉不出来黎世尧心里有事。
那事堵在黎世尧心口,压得他不愿透露真实的自己。
所以他在等,等黎世尧愿意告诉他,愿意接受他的那天。
痛苦的、难过的、委屈的情绪都化成了等待,一遍又一遍得支持着何霄。
小王站在门口刷抖音,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这是药。”
“他估计没空喝,拉了一趟又一趟。”小王接过药,看了眼厕所。
“他肠胃不好,也有可能吃不习惯。”何霄插了句话。
“过会儿,我们去县城买点换洗衣服。”
“成啊,黎哥你得给我报销啊,还有给我买两套床单被褥。我昨晚用的是医院的,想到很多人都用过我心上就有点堵,浑身难受。”
“康乐有新床单被罩。”何霄又插了句话。
“我不想用别人的床单,睡不踏实,新的也不行。再说了,他也不乐意别人睡他床单啊。”
对小王来说,每件衣服、物件都被严格分成了各自的,没有通用、互用这一说法,除非两人是对象。
都是大城市出来的人,生活富裕、物质充裕的情况下,有点娇气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床单互用这事,两人并没有察觉丝毫不对,并觉得理所应当。
小王并不知道黎世尧不仅用了何霄的床单,还被搂着睡了一整晚,他要知道绝对闹个天崩地裂。
所以,两人默契地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