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安全讨论会,可一上来就是点名批评。
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呢,还是杀鸡儆猴呢。
裴柯耷拉着脑袋听莫亦洵当着所有管理层的面,直接拿他开刀,开口就是:“裴助理没有带好头,一会领张最后警告单。无论什么项目,工地上最重要是安全。安全。安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莫亦洵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软,淡淡地徐徐地,两根手指在面前的桌上敲打着节奏,似乎还在给自己说的话掐算着重点。
安全这个词,他讲了三遍。
指节就在桌上,敲了三次。
工地上一切从简。
会议室也只是简单的布置,桌子是折叠桌,椅子是折叠椅,稍微动一动就会发出尖锐的吱嘎声。
但也没有别人动来动去。
只有一声椅子挪动发出的尖锐声音,从裴柯屁股底下传了出来,他难堪地抬起头,看到其他人脸上漠不关心的表情,顿时无名火就窜上来了。
都是些什么人?
平常要是有个裴家人到这种项目上,那一个个还不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要知道,这些人的工作都是靠着飞邑国际,没有了集团都一个个算什么!居然,在这种时候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可恶!
这个莫亦洵真是可恶。
自己都已经耐着性子,低声下气,早上吃馄饨的时候,还说都听他的呢!
怎么一点都不好使?
要知道,他裴柯但凡说出“都听你的”这句话,就没有不好使的。所以,直男真的是太难搞了!
算算时间,他一共来到项目才两天不到的时候,就被莫名其妙地没收了车钥匙,停了副卡,当了眼前这个阴晴不定抠门男的助理,还被当众处罚。
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他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虽然,家人不在身边,但大哥从来都没有停过他的卡,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老爸身体不好,老妈常年陪着他到处度假,也没功夫管他,凡事也是由着他的性子来。
从昨晚到今天,他已经给裴睿轩打了不下30个电话了。
一个都没有接过。
直觉上,他知道只要裴睿轩接了电话,一定受不了自己在莫亦洵手下受委屈。实在不行,就只好把老妈搬出来了。
裴柯的思绪越飘越远,连要买什么礼物讨老妈欢心,让她去游说裴睿轩都想好了。可又转念一想,自己一毛钱都没有,就又在心底骂起莫亦洵来。
真的是,今年犯太岁,才会遇到他。
“莫总叫你呢。”周舟没有坐在会议桌上,而是独立坐在裴柯身后的椅子上,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努力保持平衡做着会议纪要。
周舟见莫亦洵已经敲了好几下桌子,要裴柯给个反应,他都没有动作,忍不住就用指尖推了推他的后背。
裴柯被人戳了脊梁骨,怒从心生,眉毛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怎么了?”
“主动点去人事部拿警告单。”莫亦洵居然还露齿一笑。
“知道了。”裴柯答得口是心非。
他才一点都不认错呢。
开完会,天都已经黑了。
下班回家的时候,裴柯还是要和莫亦洵坐同一辆车回酒店,司机依旧是周舟。
裴柯没有多余的衣服准备,回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下午摔倒时的衣服,胸前一片泥污,手肘处还被摔破了。他没有检查,但多年的赛车经验提醒自己,怕是伤得不轻。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严重的伤,反应越是晚。
下午时候,裴柯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不就是摔了一跤嘛!平衡感不好的人,平地走路都会摔跤呢。
现在他倒是懒得去想,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一晃一晃地就睡着了。
莫亦洵也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但睡得不太安稳,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后座,发现裴柯已经睡着了。
一大早意气风发的小狼狗,现在有点败家之犬的颓势,受了一身伤,连带着在那帮管理层面前丢了面子。
虽说他是自己的助理,但说到底还是裴家少爷,分分钟都能决定这个项目的命运。
今天是不是批评得有点过火了?
当时会上他看着裴柯气得眼眶都要裂开,眼睛里一片水雾,生怕他把持不住,当场落泪。
自己也有点操之过急。是打算要找一两件事情立立威风,可好像确实伤了小朋友的心呢。
“工地的安全帽够吗?”莫亦洵突然想到什么,问了驾驶座上的周舟。
周舟迟疑着回答:“……不太够,下午办公室没有多余的安全帽了。”
果然。
裴柯是个飙车党,戴头盔是基本常识,也不会觉得麻烦。即便,他第一次进工地,不懂规矩。但也不会在看见安全帽,而图一时偷懒不戴。
唯一解释,当时并没有安全帽可以给他用。
莫亦洵心里有些懊悔,下午结论有些草率。他这时想起,即便裴柯已经在心里骂过自己不止千万遍,但还是给了自己面子,多余的话一句没说,乖乖去人事部领了警告单。
还好,发现得不太晚。
“多采购一些,现在入职的人越来越多,不该省的地方就不要控制成本了。安全帽放在出口显眼的地方。工地保安室也要准备一些,以防万一。”莫亦洵仔细叮嘱周舟。
可惜,受了委屈的裴柯靠着车门睡得正香,如同鸡啄米似的点头,就像是附和莫亦洵的话。
到了酒店,正巧裴睿轩给莫亦洵打来电话,周舟帮忙送睡得迷糊的裴柯回房间。
莫亦洵没有上楼,绕到了酒店门口,才接通电话。
“阿洵,柯宝这两天怎么样?”裴睿轩连给莫亦洵开口打招呼的时间都没给,直接问了问自家弟弟的情况。
“还行,没跑。”莫亦洵如实回答。
“哈哈。我把他的卡停了,想跑也跑不了。”裴睿轩心情开朗地大笑,背景音里有江雪和周围人的说笑声。
是白天还是晚上?莫亦洵舍不得裴睿轩的声音,把耳朵贴得更近了,心里开始计算两人之间的时差。
“今天签了合同,我的助理。”
“你的助理?那小子还不够格吧。算了,你看着办吧,辛苦你了。”
裴睿轩不经意的一句,莫亦洵全然当作是对自己的夸奖,一扫白天工作的阴霾,也细细地发出一声轻笑。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东西,大多都是公事相关,莫亦洵一一汇报。
最后挂断电话时,裴睿轩又提了一嘴:“你嫂子给你挑了套袖扣,挺好看的。当是结婚帮忙的谢礼。”
莫亦洵心一沉,直接想说不要。
他深吸一口气,扯了个笑容,礼貌克制地回答:“谢谢嫂子。”
回到房间的莫亦洵,忍不住在阳台上抽了一支烟,靠着栏杆看着一片漆黑的小镇发呆。
这个地方,他得呆多久?
项目筹备到运营,大概还需要8个月的时间。正式运营起码得待够2到3年,那也就是自己得在这里被“流放”至少4年。
集团里不少人眼红他这次的项目。
做为集团重点投资的度假村项目,并不是光凭实力就能拿到,还得和董事会那些人关系过硬,足够信任,才会被委以重任。
莫亦洵丝毫不怀疑裴睿轩对自己的信任。
只是有时候,他讨厌这种信任。
就是因为信任他,所以可以把他调到这么偏的一个项目上,从此后见面聊天都成了奢望,彻底变成上下级关系。
飞邑国际是商界的风向标,能在这样的公司拥有一席之地是多少职业经理人梦寐以求的?可他偏偏不要。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一直是裴睿轩的助理。即便手里没职权,年底没分红,还得24小时待命,他都甘之如饴。
可惜裴睿轩以不能绑住人才为由,一步步将他提拔上来,却又推得越来越远了。
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呢?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追着一个影子不断奔跑的,况且那个影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也老大不小了呢。
莫亦洵手指间的烟早就燃尽,烧得火红的烟蒂烫到了他的指缝,一阵刺痛。慌忙间,他扔掉烟蒂,才发现房门正被人敲了砰砰响。
还能有谁?
他收敛住情绪,耐着性子打开门,就看见过着睡袍的裴柯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我的床太硬了,能睡你这里吗?”
“不行。”
“别那么小气嘛。你今天扣光我一天的工资啦。我都听见了,你在车上问周舟,是不是安全帽不够?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吧,我不是会讨厌戴那玩意的人。毕竟,我玩摩托车。”裴柯稍稍弯下腰,从莫亦洵拦住门的手臂下方逃进房间,一边走一边解释。
“你听见了?”莫亦洵记得裴柯睡得很香。
“嗯,我不和你计较了。今晚把床借我睡一晚,你的床软一些。”裴柯迷迷糊糊往里钻。
“那明天呢?到明天你的床依旧还是很硬,还要来吗?”莫亦洵哑然失笑,寻思这算什么理由。
裴柯脱掉自己的睡袍,拎起胳膊肘怼到莫亦洵面前,晃悠着:“莫总,这都能算工伤了吧?还有背上也痛,躺着不舒服。”
莫亦洵愣了愣,喉结耸动,做了个吞咽动作,眼睛不着痕迹地眯成了一条缝。
裴柯的手臂晒成了好看的古铜色,上面横亘着好几块淤青,还有一道不算小的血痕,细碎的伤口从手肘一路蔓延到没被晒黑的蝴蝶骨。
清瘦白皙的蝴蝶骨因为淤青过重而有点发肿,看着就令人怜惜。裴柯试着转转肩膀,那块淤青就随着肌肉的扭动变得更加狰狞,应该很疼。
“可以睡在这里吗?”说这话的时候,裴柯已经光着腿钻进被窝,乖巧地躺着,巴巴地眨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喉咙里发烫,说话不太利索。莫亦洵没好气地回了一嘴:“躺都躺好了,还问我可不可以?”
“嗯?你又要睡沙发?一起睡呗。”裴柯伸手拍了拍另一侧的枕头,大方地邀请,就像他才是这张松软席梦思的主人。
莫亦洵抬眸看他一眼,不可觉察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