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落,北荒凛冽的寒风搜刮着皮肤,带起阵阵刺痛,穿着铠甲的小兵拿着鞭子抽打着地面,一边怒骂一边催促着流民们回住所,黄沙被带的飞起,渐渐模糊了人的容颜。
边境苦寒,遍地黄沙,不便种植,开垦数年也不过仅得区区七亩田地,年年收成又微之甚微,这点收成里近九成进了将士的肚子,流民苦不堪言。
凛冬将至,饥寒交迫下每年都有流民死于非命,且流寇甚多,将士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死活。
“公子!看我带回什么好东西”
温殊搓了搓干裂的手指,呼出一口寒气,刚提着锄头回了屋子,听到声响,扭头看去,微微愣神。
“从哪儿得来的?”温殊道
“今个儿来给将士老爷送粮草的曹爷给的,上次我偷偷拿银两跟他换,今儿就给我带来了。”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面黄肌瘦,但不难看出是个清秀的孩子,他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干枯的手指正拎着一只山鸡,此刻满眼放光的边流口水边说
“公子,咱们怎么吃它?好几年没沾腥了,我都快想疯了!”
温殊看他哪儿馋猫样,不由自主的笑了
抬手低咳几声道
“那就做鸡汤罢,正好鸡汤还能泡饭吃”
“好嘞公子,我这就去处理”青竹高兴的应声道
流放地的将士不管他们私下交易,因此青竹,也就是温殊的侍从才能轻易换来山鸡,边境苦寒,每年死的人数太多将士也不好向上交差,他们这些流放之人也算是苦力,人少了完不成活计吃苦的也是将士。
不过此事也只能私底下做,万一被发现免不了被抽鞭子。
温殊看着他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熟练的剥皮,又是笑了笑。
“尽量剥完整些,青竹,这皮毛晒干了还可做几副鞋垫”
见青竹点头,温殊这才进了屋,说是屋,也不过是泥土与茅草堆积的草房,冬季无法御寒,只能与来此送粮的官商买些皮草
此时天已黑,温殊点燃火烛,将碗筷拿出,那柴火点燃灶台,添了些水进去,静等水烧开,昏暗的灯光下,温殊的脸明暗交替着,隐隐看到额头上有一道疤痕,被头发挡住些许。
温家被流放时,温殊才十五,转眼间五年时光转瞬即逝,被抄家那天的画面宛如还在眼前,母亲的惨叫,仆从的逃离,浸透了血的青石地面……和凛凛的寒风,雨雪混杂的世界。
温殊发呆的想着,里屋的床上突然有了声响,闷闷的咳嗽声传来,温殊起身,掀开里屋的帘子
床上的人满头银发,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一张刚毅又不失英俊的脸庞,脸上的细纹突显出不年轻的年纪。
“父亲,感觉可好些了?”
温殊低声道,扶他坐起。
温敛低叹一声
“这身子骨就这样罢了,人老不中用,还连累你同我一起受罪。”
温敛说的是实话,北荒有矿山,流放之人每日需完成活计才能下工,温敛突感风寒,温殊就得做两人份的工,此种艰难,不必多言。
温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眼神晦涩,也没多言,温敛顿了顿,终究是没在说出口。
青竹在外屋喊
“老爷,公子!饭做好了,快出来呀。”
温敛哈哈一笑,撇开温殊的手,自己独自下床。
“今日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居然有鸡汤?”温敛惊讶
“嘿嘿,这不是寻思给公……给您补补身子嘛!”青竹咬了一下舌头,别扭的说道
“哈哈哈,你有心了,青竹!哈哈哈,月卿,快出来吃饭罢!”
温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扭头喊道
白白的鸡汤泡在水里,还带着点血水,仅仅撒了点盐巴,放在以前,温敛是绝对不会碰的
哪怕他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平时一切吃住也都是各种家常菜肴,样式精美
可现在两人却是如同在吃什么山间海味般一脸享受,就是连骨头都嗦了又嗦,早已没了主仆之分,温殊喉头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坐下同他们一起吃。
他从床榻下面铺就的茅草堆里拿出一点私藏的药酒,走到门口,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处理身上的伤,今日活计繁重,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温殊早就习惯了
等处理完身上的淤青,温殊这才回去拿着一点糙米匆匆吃了几口,腹中也不知是饥饱,温殊没有感觉,温敛已经回去休息了,青竹给温殊留了点鸡肉,温殊没吃,拿出药材给温敛熬药。
等到熬完后给温敛服下,温殊正要出去,温敛突然开口
“束之,新帝已与两月前登基了,我们也快要回京了”
温殊眨眨眼,有点愣神,又有点不敢置信
“大哥是成功了?”
“今早传来的消息,错不了,束之,我温家终于熬出头了!有你大哥在,乃温家之幸!”温敛笑道
温殊知道他父亲私下与京中有自己单独的联络方式,虽然父亲不曾与他说道,但温殊也是高兴的,马上就可以恢复旧籍,怎能不高兴。
“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大哥说了,叫我们暂且再呆几天,很快就会接我们回京!”温敛忍不住披衣下床,兴奋的来回走动
温殊默默的扶着他
“束之,这些年苦了你了,纵使为父有千般万般悔恨,也难消这些年与你的伤痛,若不是当年我……唉,罢了罢了,不说也好!”温敛回头看向温殊,温声道,人至中年的人现在看着却已垂垂老矣
“父亲,我知”温殊道
“错不在你”错在我,温殊暗暗道
“唉…,束之啊,月卿的事儿,为父不好多说,当年非我本愿,但,那已是最快的破局之法,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可清楚,月卿面临的风险远比我们大……”温敛有些激动
“我知”温殊道
“父亲,我知”温殊又重复一遍,平静道
温敛看了看他,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渐渐的药劲儿突显出来,温敛慢慢睡去,温殊给他掖了掖被角,没再多言,悄声走了出去。
外间青竹早就睡去,鼾声如雷,温殊走出房门,看着天上挂的一轮明月,清瘦的眉眼上布满了寂寥,琉璃般的眼眸中满是倦意
我知,但……吾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