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想逃却逃不掉
重工纹绣的床幔一放下来,部分光线便被隔绝在外,床榻里的空间昏暗不少,除却身上之人模糊的轮廓,掩清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外头悉悉嗦嗦的声音、以及耳边萦绕着的温和气息。
掩清和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那些看起来还是豆蔻年华的婢女也不知是手生不利索,还是故意在磕碜人,明明不用铺床叠被,放下东西便能走人,偏偏在外头磨蹭了许久,弄得他只能委身缩在这床榻之间、缩在这人的禁锢之下。
慕子云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似是猜出掩清和心中所想,便轻声道:“别紧张,她们不会进来的。”
“那你松手。”见他没有为自己的冒失而愠怒,掩清和便理所当然地得寸进尺了起来。
“松开了你又要打我的。”慕子云方才便制住了掩清和暴怒的双手,此刻更是不肯放开,嘴上哄道,“别生气嘛,两个大男人又不吃亏,你这么大反应做甚?”
慕子云虽是这样说着,但手上力度还是松了些许,掩清和便顺意挣开他,语气淡漠道:“说的也是,两个大男人,反正你定是不吃亏的。”
“噗。”
慕子云显然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听得外头木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响起,便识趣地从掩清和身上撑了起来,又顺着他没说完的话接了句:“自尊自爱是好事,但清冷美人还是矜持些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动手挽起了床幔,将其束好在床架之上。
掩清和冷着脸从床上坐起,本想开口回怼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合时宜,毕竟自己才刚刚闯进别人屋中,作为主人的慕子云不但没生气,还好心帮自己掩饰了一番,着实是…挺大度的。
两人沉默许久,倒是慕子云先打开了话匣子,他束好床幔后便顺手点燃了窗边的蜡烛,而后便双手绕在胸前交叉、好整以暇地往桌子上一靠,收起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朝着掩清和道:“解释一下吧。”
虽不熟知,但慕子云总是阴晴不定的样子,惹得掩清和不得不小心行事,只能试探着道:“鬼王大人无缘无故抓我来,应当是你先解释吧?”
“没让你解释那件事儿。”慕子云毫不羞愧似的,道,“我要你解释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我……”只是一不小心潜入人家房间、什么都没做就被抓包的掩清和脖子一横,回道,“你关我的屋子封印结界密不透风,却止步于地下一尺,这不摆明了叫我掘地出来吗,谁曾想这刚出来就在你屋子外头,恰好又遇上你那些侍女,我只能穿墙躲避了。”
慕子云眉头一挑,问道:“你不是有意来的?”
“我有意?”
掩清和疑惑的表情实在真切,慕子云沉思了一会儿,便又坐回到他身边,正当他试图开口之时,掩清和却像被烫着了一般跳起来。
这可怪不得他,自二人见面开始慕子云便没有给掩清和留下什么好相处的印象,更何况他们二人又不是什么相识相熟的关系,此番排排坐在床上,实在是……太奇怪了!
慕子云显然对自己有所误会,掩清和深知此举不妥,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己任何逃避的行为都等同于变相承认,然而动作是下意识的,早已是后悔莫及——
慕子云不出所料地一把将他按回床榻,并顺手从床头暗柜里抽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顷刻间就架在了掩清和的脖子之上。
那匕首锋利无比,仅仅是慕子云手持匕首袭上来的利风便已将掩清和的脖子刮出了一道血痕,紧张感与生命受到胁迫的危机感同时袭来,弄得他呼吸都急促了些许。
掩清和虽是神仙,没那么容易就驾鹤西去,但被人在脖子上横着割一刀的滋味儿没人想体验,便只能随着慕子云的动作仰起头,一副服软模样。
“你做什么……”受制于人,语气便也软了许多。
慕子云面色冷淡,道:“十日前,你也是这般偷潜入鬼行宫,大摇大摆地走了一遭,却什么也没做就溜走了。”
“……”
作为事件主角的掩清和一头雾水,自然也只能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表情活像是闷了个大头苍蝇,沉默了一会儿才否认道:“我没有。”
“你如何证明?”
“你先把匕首放下。”掩清和抬眸吊了他一眼,用食指指尖触上匕首冰冷的表面,而后在手持之人的默许下,将那锋芒推远了些。
许是因为慕子云今日心情不错,又或者是别的原因,竟是就这般好心收回了手,甚至将匕首插回了鞘中,搁在了一边。
掩清和手腕一凉,低头望去才发现是慕子云用捆仙绳将他二人的手捆在了一起,只能更加珍重地斟酌着话语,道:“我是新晋仙官,八日前才入职,之前都在忙天庭的事情未曾下届,更何况天界鬼界走一遭要耗费不少时间,我也无暇分身。”
“谁能证明?”莫名其妙似的,慕子云又不再板着脸了,冲着他莞尔一笑,道,“我也曾是天界中人,你说几个名字,我保准认识。”
掩清和望着他的表情,一股怪异之情油然而生,但还是回答道:“嗯……朝花信。她是我的监督官,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与她呆在一起的。”
“不认识。”
像是早就预料到慕子云会这样回答一般,掩清和喉头一梗,望了他许久,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别总是翻白眼。”慕子云笑了声,又道,“既然你没证据,那是不是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掩清和瞄了一眼他手边的匕首,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怒气。
“虽然你这皮囊做得的确投我所好,但你来这鬼行宫两回了,一不偷二不抢,究竟是要做什么,莫不是……来劫色?”慕子云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桎梏着掩清和的手,转而捏上了他的脸颊。
滑溜溜的,是上乘的肌肤触感。
捏了又摩挲,轻薄之意明显。
“与鬼王大人接触两回,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见外了,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掩清和直勾勾望着他。
慕子云的反应耐人寻味,掩清和便壮着胆子,一把拍开他仍留在自己脸上的手,而后面无表情地道了句:“你这样貌也的确是我心意的货色,但几番接触下来,我倒是怀疑,堂堂鬼界新晋鬼王……莫不是个傻批?”
虽是疑问的语句,但被掩清和以这陈述且笃定的语气念出来,着实是惹得慕子云面色一黑,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大方地绽出了一个笑容,道:“对不起,方才只是开个玩笑,这件事的确是我弄错了。”
“开玩笑?你用刀架在我脖子上开玩笑?”
掩清和瞬间怒发冲冠,而他二人的气场地位也在此刻瞬间对调了似的,慕子云连忙道:“听我给你解释嘛。”
“我不想听。”掩清和气的头皮发麻,只想快些离开这鬼地方。
实际上他真的抬起腿就走了,毕竟这鬼地方实在是让人难以产生多留的心思。
“等等。”慕子云毫不客气地拉住人的手臂,将他一把拉回了自己面前,而后抛出了求合作的橄榄枝来,“有人用你的模样来做坏事儿,显然是想栽赃于你,说不定是你的仇家之类的,你不想查清楚是谁吗?”
掩清和自然是毫不客气,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道:“我为人处事光明磊落,没有仇家。况且那人既然是来找你的,那便是你的恩怨,我很忙,没空管你这鬼界的纠葛。”
慕子云哼笑了声,道:“刚入职的小仙官有什么可忙的。”
“关你屁事。”掩清和没好气说完,略过他而去。
“戊戌年庚申月丁亥日——”却听得慕子云在背后缓缓念着,便立即止住了脚步。
慕子云自然料得他会气冲冲返回,待人站在自己面前之时,才慢悠悠说完这话:“壬寅时……属狗的,怪不得这么喜欢咬人。”
“你念我生辰作甚?”掩清和此刻的面色显然黑过后厨用了二十年的锅底,语气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不善的巅峰。
“天煞孤星坐命。”慕子云笑着补了句。
掩清和冷眼望向他,挑眉道:“如此刻意提起,鬼王大人没见过么?”
“死了的我见多了,活着的、还活到飞升了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那又如何?”
“不如何。”慕子云接得坦荡,却是又弯下了身子,毫不客气地朝着美人冰冷的面容亲近而去,缓缓道,“只是种种迹象,倒让我对你好奇的很。”
“神经病。”掩清和暗骂了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从袖中掏出了那卷宗附带的贺礼往面前这人怀里一塞,便夺门而出。
可就是这急匆匆地一走,掩清和便撞了大衰运了。
慕子云的寝殿——再准确些来说是卧房,向来都没有外人进出,婢女侍从都是止步于厅前门外,甚至要换洗被褥的时候,婢女们也是将干净的被褥床单备好放置于厅前塌上,等着鬼王大人自己来取。有了这样的前提,若是想要暗算这位鬼王大人,除却在书房等待,最佳的伏击位置便是此地。
那贼人也是这样想的。
埋伏在鬼王寝殿卧房的门口,再怎么着也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法子,没成想这会儿从慕子云卧房里出来的人,竟是掩清和!
纵使掩清和对这符咒阵法一事再精通,但像这样一出门便被人用麻袋套了脑袋、再顺势往地上一推的架势,也着实是无法招架。挣扎不得的美人慌乱中将麻袋里提前放好的咒术密粉吸了个干净,脑袋一昏,就这样晕在了地上。
那前任鬼王派来“行凶”的侍从显然是没想到目标人这样就晕了,连他们提前备好的第二道措施都没用上,蹲下来一掀麻袋见着人脸才知,自己竟是弄错人了!!!
本着做事做到尾的原则,那侍从将手里早已捏好的黄符一把拍在了掩清和的额头上,那符纸没有针对性,贴到谁头上便对谁生效,此刻符咒发光,符纸顷刻间便融进了掩清和的身体之中,消失殆尽。
而屋内,尚在疑惑“为什么还送我东西”的鬼王大人还在原地,直至听见门口人体倒地的声音才连忙前去查看,那贼人却早已是不见踪影,只留侧躺在麻袋旁边的、晕厥过去的掩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