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绿茶段燃
关沉当天起了个大早,出门直奔便利店打工。今早店里进货,老板娘安排关沉去搬,他身上的伤还疼,跟人交接的时候手滑摔了一箱汽水,砸了脚,又被扣了钱。
“小兔崽子,毛毛躁躁的,老娘赚的还不够你摔的嘞!”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一个人有关沉两个宽,烫短短的羊毛卷,穿花花绿绿的纱衣和裙子,嘴唇涂得像吃了小孩。
差不多该发工资,老板娘手里拿着属于关沉的一把毛票,又抽下了一张。
关沉看着了,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被她又圆又胖的手指着骂,鉴于她是个女人,关沉最后忍了又忍,从她手里夺过剩下的钱。
“呸!”老板娘碎了一声,骂道,“你瞅你个德性,没出息,怪不得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关沉其实很不能理解老板娘为什么这样骂他,但那女人很多时候说话都没逻辑,关沉也不想理,拿了东西从店里出来,坐车往C市的另一边走。
到了一片规整的别墅区,关沉下车了。抬眼看了一圈,在一排小洋房中精确地定位到了一栋。
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按响了门铃,待有人开门之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布料很差的短袖衫。是很寒酸,但他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维持了体面。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张白净的小脸探出来,看到关沉之后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沉哥”。
关沉勾了勾唇角,破天荒地对着面前的男孩笑了,“段燃。”
段燃穿着宽大的家居服,人看上去更瘦了,他伸手拉住关沉的手腕:“沉哥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进来坐。”
一进门,就能看出段家是真有钱。奢华的水晶吊灯下,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打扮优雅时髦,看不出年纪,正端着碗给小孩喂鸡蛋羹,身后站着一个穿围裙的阿姨。
女人回头看一眼门口,纤细的眉毛皱了皱,第一秒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但很快就挤出一个笑脸。
“燃燃,同学来了?”
“对,阿姨。”段燃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是我同学,关沉。”
“哦,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同学。”女人似笑非笑,纤纤玉指端着碗,把关沉从头打量到脚,“那我和鑫鑫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我上楼去。”
说罢,女人牵着起身上楼,向身后的阿姨吩咐道:“张妈,给段燃和他同学倒杯水。”
段燃回头看关沉的表情,弯起眼角笑了笑,扯着他袖子小声说:“别理她,她就那样……”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张妈端了两杯水过来,被孩子的玩具绊了一下,杯子倒了,洒了关沉一肩膀。
“哎哟!这小少爷是真淘气呀!您坐着,我拿东西擦一擦。”张妈扶着桌子站起来,看了关沉一眼,表情说不上抱歉,扭头走了。
“张妈……”段燃小脸煞白,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关沉握住了手腕。
“没事,擦擦就行了。”关沉说着,从桌上抽出纸巾,随意地抹了抹衣服上的水。
张妈转悠出来,拿抹布擦了桌子,拖了地,桌上的空杯子再没有去管,上楼给小少爷送玩具去了。
“哎……真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没长眼睛。”段燃气得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水杯推到关沉面前,“沉哥,上次我们分开之后,好久没见了,你头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关沉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握了握水杯,“我昨天跟你说的事……”
“那有什么问题!我还有点零花钱,你拿去用就是。”段燃匆忙打断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钱包掏了出来,塞到关沉手里,“那些人又找你要钱吗?关志鹏真可恶。”
“嗯。”关沉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包,又抬眼看了看段燃,发现他脸色白到透明,皮肤底下血管隐约泛青,“别说他了,你呢?你的病怎么样?”
“不都那样……没什么用。”段燃好像有点累,揉了揉眼睛,呼了口气,“最近老头晕,有时候感觉心慌气短的。”
“吃药了吗?”关沉的手收紧,慢慢攥紧了钱包。
“不太想吃……”段燃犹犹豫豫地说着,冲关沉吐舌头笑了笑,“感觉没用。”
“不吃药不行。”关沉皱眉,严肃地看着他。
“哎呀好了好了,我只是不想吃,又没少吃。”段燃挽起关沉的胳膊笑嘻嘻地晃,“我只是吐槽嘛!那药那么贵,我当然要好好吃了,不然我爸都不舍得……”
关沉看着段燃,眼神冷了下来。
段燃仿佛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悻悻地闭了嘴。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啊。”
关沉双手握住段燃的肩膀:“你说他不想给你治病了,是不是?”
段燃眼神躲闪,他知道其实关沉的心思很敏感,只要这样随口提一句,关沉就会察觉到。
“沉哥……你放开我,我、我肩膀疼……”
关沉猛地松开手,脸色越发阴郁。
段燃松了口气,自己捏了捏肩膀,偷偷打量关沉的表情。他很清楚自己在关沉心里的分量,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会让他心疼,对关沉耍点小聪明,关沉也看不出来。
段燃虽说是个富家小少爷,但在家地位很尴尬,不比一般小孩过得容易。他从小身子弱,父母早就离了婚,父亲再婚,母亲在国外,段燃没什么人管,十二三岁的时候查出来血癌。
段燃初中的时候老被人欺负,为了自保,他故意接近关沉。关沉凶,学校里没人敢惹他,段燃待在关沉身边,自然也没人敢靠近。开始的时候关沉不怎么理段燃,可段燃瘦瘦弱弱的样子看着可怜,向来没什么道德感的关沉也觉得他可怜。
一来二去这么多年过去,小病秧子段燃对关沉来说,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可段燃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对待关沉,即使后来有那么一丝丝感激,但始终还是利用的成分更多,段燃并不觉得自己不愿意趟关沉的浑水有错。
在他心里,关沉也就这样了,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翻身的一天。
“哎呀……就是……就是沉哥你也知道,我爸再婚了,那个阿姨给他生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像我这样的病秧子,肯定会、会招人嫌弃的……”段燃抽了抽鼻子,眼眶忽然红了。
“段燃。”关沉低声叫他的名字。
“没关系,他们不想给我花钱,那我就……不花了,反正这病这么久了都、都治不好……”段燃低着头,拿袖子擦眼泪,“我本来就多余,这么痛痛快快地走最好了……”
关沉并不会安慰人,他生来就没有这个技能,只是坐在一边默默地陪了一会段燃,然后把钱还给了他。
“你也不好过,钱自己留着吧。”关沉拍了拍段燃的肩膀,“他们欺负你就找我。”
段燃抬起头,已经哭得满脸眼泪,鼻尖红红的。
“沉哥……”小孩嘴一瘪,扑进关沉怀里,“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了。”
关沉没抱他,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等他哭得差不多,就起身道别。
回去的路上,关沉无端地想起沈庭柯。
关沉孤零零地在世上活了十七年,可以求助的人除了段燃,居然只有一个认识没几天的沈庭柯。
沈庭柯是个什么样的人,关沉看不清,他只觉得,这个人跟段燃是不一样的。关沉一开始就知道段燃向自己示好的目的,因为一个人向另一个人示好,总得有那么些目的。
问题是,他看不出沈庭柯的目的。
关沉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给沈庭柯付一些房费。
关志鹏不知躲哪去了,还告诉债主自己有这么个便宜儿子,让他们向关沉要钱。关沉天天被追债,不胜其烦,刚开始他每次都给一点,那群人就能宽限他几天,可最近,他们要钱要的越来越频繁。
只有这种时候,关沉才知道自己只有十七岁,他真的没招了……
关沉只身走到巷口,就那么窄窄一条道,被周边居民的生活垃圾堵住了大半,腐烂恶臭的气息往他鼻腔里钻,他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这种气息。关沉抬头,发现这座城早就看不见天空了。
他抬脚,继续面无表情地揣着兜往沈庭柯家走,没一会就到了。
关沉刷了沈庭柯给他的卡,走进小区,上楼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就发现不对劲。
心脏狂跳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倒流,关沉不动声色地准备下楼,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迎面走上来,手里拎着铁棍。
关沉抬头一看,楼上也有两人,只不过拿的是刀。
“小兔崽子,可让爷爷好找……”
关沉抬脚想踢开一个拎棍子的男人,却被另外一个打中后背,没等他起身,一把刀凉嗖嗖地贴上了他的脖颈。
“你们干什么?”
关沉不再乱动,任由对方拉扯着他,把他推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