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020年3月9日

    剧组开机已经两个星期了，我还没有见过谭灵。听别人说，谭灵的戏份少，跟剧组只签了两个月的合同，所以电影拍到将近一半的时候，她才会过来。

    因为这学期刚开学没多久，我还不算很忙。用不到我化妆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坐在剧组的椅子，研究导师给我布置的课题，月底之前把文章大纲发过去就可以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难。

    我百无聊赖地等着谭灵到来，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来谭灵，却先等来了纪山野。

    那天，因为要给很多群众演员化妆，我早上八点就到了片场。摄制组在搭今天拍戏的景，几个演员在椅子上边等边看剧本。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化妆间的几个小姑娘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站在门口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全拿着手机跑了出去。就连排在后面等着化妆的几个群众演员也三三两两地围在门口看。

    剧组的服装师姓陈，平常别人都叫她Lisa姐，人很和善，整天乐呵呵地，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她走过来，问我：“唉，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怎么了？”我说。

    “纪山野来了啊。”她看起来很兴奋。

    我戴着口罩，眼神全放在手下那个正在化的眉毛上：“我不去了吧，还没化完。”

    “那我去了啊。”她说完就走了。

    正在被我化妆的那个小姑娘眼珠子转啊转，小声跟我说：“老师，我可不可以等会再化，我也想出去看看。”

    我沉默了一会，放下了手中的眉笔：“你想去就去吧，我也正好休息一会。”

    她们走后，化妆间突然间变得空荡起来，仅有的几个人坐在凳子上刷着手机。感谢讨人厌的纪山野，为我带来了一些可以喘气的休息时间。

    我坐在凳子上，摘下口罩，喝了口水。没过一会，lisa姐从外面回来了，我又把口罩戴上去。Lisa姐走到我旁边，给我看她的手机：“看，我拍到了纪山野。”

    手机屏幕里的照片上有很多人，她不断把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我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戴着鸭舌帽，穿着简单黑色衣服的男人。那么高糊的人像，我勉强分辨出来，那应该是纪山野。

    “可惜了，他是来跟导演见面的。我只看了那么一小会，就被导演拉进会议室了。”

    “真他妈帅！你说这张脸，这种身材，谁见了谁不得流口水啊。本来还想着看有没有机会跟他照张相呢，你看看那么多人，能挤进去都是好的。”

    “纪山野好久都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了。他来探班，一会肯定会上热搜的。”

    Lisa抬头看我：“唉，过一段时间他女朋友谭灵进组，他应该也会来探班的吧。我觉得，还会有机会看见他的。”

    她小声地跟我讨论着八卦：“我听说，纪山野好像跟谭灵关系不太好了，两个人好像要闹分手，你说真的假的啊？”

    我说：“不知道。”

    她看了我一段时间，盯着我的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让我心里发毛。然后突然间，她上手摘掉了我脸上的口罩：“我说小林啊，你长得那么帅，怎么就喜欢戴个口罩呢？大大方方亮出来多好。”

    “之前要不是偶然见过你摘过口罩，我还以为你丑得不敢露脸呢。”

    我很不自在地往后退，又把口罩戴上去，尴尬地笑了笑，干巴巴地说着：“你太夸奖我了。”

    Lisa姐说：“你这样的，完全就可以当爱豆啊。”她又说：“唉，我认识一个经纪人，要不要介绍你过去？”

    我的社恐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不——不用了吧。”

    我跟她又聊了两句，随便找了个理由说要上厕所就离开了。说实话，我最害怕别人盯着我看，尤其还要听她说那些话。

    从厕所回来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导师在群里通知，下周要去群青山采集标本，还发了一份文件，里面是我们这次需要重点采集的几个物种资料。我点开文件，一边走路，一边看着。没注意脚下的路，与一个人迎面撞个满怀，手机也摔到了地上。

    那个人像个石头，浑身都是硬的。我的肩膀被撞得生疼，但现在顾不上去揉我的肩膀，慌忙弯下身去捡我的手机。

    万幸，万幸，没有摔坏。我这个月比较穷，没有钱去买新手机了。

    “抱歉，没事吧？”刚才撞到我的那个人说。

    我直起身，纪山野那张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刚开始愣了几秒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发现是现实，却仍然站着没动。

    我意识到自己开始喘气，心脏也在疯狂跳个不停。这并不是粉丝见到偶像时的激动心情，因为当看到他真实地站在我的眼前，我脑海里浮现的首先是他拿着棍棒，脚边满是鲜血的画面。

    那是我的噩梦，我控制不住地发抖，腿很软，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瘫在地上。

    心理医生说，你要尝试着去面对过去的痛苦，否则，你永远也走不出来。

    我爸披着纪山野的那张脸说，我要把你杀了。

    我妈说，我想要美满的家庭，虽然我很爱你，但是对不起，我现在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很多人说的话在我耳边不断环绕。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有了裂缝的瓷器，表面看着完好无损，但旁人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变成一地残渣。

    纪山野没有走，一直在看我。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在看些什么，可能是觉得我这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吧。

    “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句。

    “没事。”我终于开了口。

    “抱歉。”他说。

    我们之间的对话到此为止，他很快匆匆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很明显，那是纪山野身上的味道。

    我像个提线木偶般地又回到了化妆室，几个群众演员小姑娘已经乖乖坐好了。我又继续给她们化妆，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难以平静。

    我突然间想到了那个还在牢里的父亲。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他了，想到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他不会再出来了，也不会再来打我了。想到这里，我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是的，没有人再会伤害我了。

    会遇见纪山野只是个意外。他是个明星，跟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重合。他跟我的混蛋老爸没有任何关系，我应该放松，我是安全的。

    平静下来后，我开始回想跟纪山野见面时的种种细节。

    他穿的衣服是纯黑色的，帽子压得很低，跟以前在电视上看见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说实话，我有那么一丁点的挫败。因为之前我一直愤恨地觉得，纪山野的脸一定是经过镜头修饰的，可刚刚见到他真人，才发现他果然跟那些粉丝说的一样，样貌和身材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大明星和普通人的区别，是无法用距离衡量的。

    另外，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纪山野刚刚的声音跟电影上的不太一样。好像有点温柔，很轻，这让我很不适应，反而变得更加有点害怕他。用一种不太恰当的比喻，像是那种电影里常演的文质彬彬的衣冠禽兽。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作为明星，需要时刻在普通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所以刚刚才会在我面前表现得如同绅士一般。

    不过，他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