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众臣在各自回府的路上,仍旧议论纷纷。
释卿云作为一个刚上任的新官,自是问题颇多,他寻得一老臣问道:“钦大人,你为官数载,可知君主这是何意?”
“释大人,你作为一个史官,要懂得张弛有度,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写的也休要写。”名为钦大人的男子实则是官拜正一品的钦少师,钦恒。
他语重心长的奉劝道:“我记得上一位史官就是弹劾说君主迷恋男色,谢绝娶后纳妃,实乃国家之不幸,望君主能纳后宫,雨露均沾,福泽绵延。”
“这不正是史官的职责之所在吗,何错之有呢?”
“释大人,你为人耿直,且是新官上任,你可知这年号凤辞乃是以一男子之名所命名的,其中轻重想必我不说,释大人也应该知晓了。”钦恒摇摇头,叹息一声,“我记得上一任史官弹劾完了之后,夜里便死在了自家的床上,据说是一夜之内与数十名女子共度了春宵。”
“如此荒诞无度的君主真的如百姓口中所言的那般圣明嘛,还是那个挽玄苍国于将倾的英雄嘛。”释卿云不可置信的看着钦恒,眼神里充满了失落。
那是一年初春,大将军纪奂御敌有功,凯旋而归,玄都君主柳元下旨普天同庆,稳坐龙驾相迎。
释卿云只是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那般神武之姿他是再也无法忘却了,七八年的寒窗苦读,终是能伴君王侧,却不如他所想的那般。
“嘘,大殿之前,切莫胡言。”钦恒左顾右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释卿云顿了一下,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吴之舟在其身后轻咳了两声,轻佻的开了口,“两位大人,君主行事,何时轮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置喙了,伴君如伴虎,还需得谨言慎行才是,况且,未经他人事,勿做他人言,若凤辞真的只是一个以色侍君,无德之人,会值得我们的君主如此对待嘛,你说是吧,钦少师。”
“吴将军所言极是,君主圣明,慧眼识珠。”钦恒轻捶了几下自己的腰身,长吁短叹,“唉,年纪大了啊,这人老不中用,竟是说着胡话咯,吴将军,释大人,我就先行告辞了呢。”
语毕,钦恒躬身施了一礼,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清晨日出的光辉泼洒在他的身上,让吴之舟没由来的一阵肃穆之感,不由感慨物是人非。
想当初柳元夺皇位之时,少不了钦恒的助力,那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钦少师如今也是美人迟暮呢。
吴之舟回眸看向释卿云,敛了敛心神,“这位大人,敢问其名?”
“免贵姓释名卿云,字若津。”释卿云俯首作揖,“此前并未见过将军,敢问将军其名。”
“啊,吴之舟字迷重,释大人没见过也正常,我们这种习惯了军营生活的莽夫,反而受不了这玄都里的繁文缛节,像深宫囚笼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
吴之舟说完还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脸上带着一副憨憨的笑容,与刚刚朝堂之上的威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看到释卿云一脸惆怅的样子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为何为官?”
闻言,释卿云苦笑一声,沉默良久。
当初入朝为官为的是施展自己的才华,能够辅佐一代明君,如今,他却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万般思绪揉杂,吴之舟的声音再次将他的思绪拉回,“释大人,人有千面,事有千种,你肉眼能看见的并不一定都是最真实的,瞧,看看我们的君主,这才是最真实的三皇子,影渡。”
释卿云抬眸,寻着声音看去,是那个不怒自威的天子,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是无意走到了一座大殿前。
青瓦朱墙,铜门半掩半开。
柳元立于杏花树下,双手负于身后,模样孤傲清冷,没了帝王与生俱来的霸气,竟有了一丝羸弱之感。
在漫天飘洒的杏花中,释卿云看到了树下有一冢,冢上有字写道:吾夫如疏,长眠于此。
柳元蹲在冢前,伸手抚那冢上的字,当摸到如疏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下来,眼里盛满了柔情,喃喃自语,“阿辞,我明日要去辞城了,那个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白驹过隙,你离开我已经十年呢。”
他声音有些沙哑,说话越来越哽咽,最后红着眼眶,哭出了声。
不是一个软懦的人,却在一次又一次无人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无助,“我守着这个皇位和整个玄苍国,好累,真的好累,如疏,他们都说你不会再回来了,可我日夜都能梦见你,梦见你回来了,如疏,你还记得嘛,你将我从那万骨枯的死人堆里拉了出来,告诉我要永远相信有光,我信了,可我的光,他亡了,我的世界也跟着一起晦暗呢。”
不论柳元如何控诉,回应他的都只有辞君殿里清冷的风和庭院内漫天飞舞的杏花雨。
辞君殿,凤辞生前的寝殿。
他说他喜杏花,柳元就为他不远万里运来杏花树,栽种在他殿内,他说他喜静,柳元便在一夜之间将辞君殿周围的宫殿楼宇全给拆了,并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只要是他凤辞喜欢的,柳元都会毫不吝啬的将之送到他的面前。
辞君殿外,释卿云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内心为之一振,这与朝堂上的君主完全不一样,此刻的他千分缱绻,万般柔情,而这,都只是为了一个已经故去的男人。
“敢直呼君主的字,想必吴将军是君主的心腹吧。”释卿云回眸,语气之中有些羡慕之意。
“曾随着我家将军一起,跟着这位不曾得志的君主出生入死过好几回,几次都是半脚入了鬼门关。”吴之舟笑得憨态可掬,抬步跨进了辞君殿。
释卿云左顾右盼,始终觉得朝中之臣不可入后宫。
“愣着干撒,进来瞧瞧,顺势嘲笑嘲笑我们玄苍国的君主。”吴之舟回眸,难掩喜色,“自如疏亡故后,他的心也如同亡了一般,人前的他永远都是冷着脸,鲜少有其他的表情,如今可算是被我撞上了他这副哭包的样子。”
“吴将军,君主在上,还需得慎言。”释卿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说话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无妨,无妨,走走走。”吴之舟一挥手,领着释卿云便往柳元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