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欢喜
萧徐景眸子一亮,还不等萧望开口便起了身,没有规矩地走到江管家跟前道:“江叔,是云复来了么?”
江管家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坐在萧徐景身后的萧望,微微躬了躬身道:“是,除此之外,老爷,圣上派来的马车已然等在府外了。”
萧望眉头一挑,皱着眉对萧徐景吩咐道:“我今日没法招待云先生了,待会儿人进来了,你好生赔礼道歉,知道了么?”
萧徐景心思哪还在他说的话上边儿,一双眼睛直巴巴地瞧着外头儿,萧望无奈,他也真是忙里偷闲,没空继续教训自家小儿子,又叮嘱了几句,便急匆匆地出了府。
萧徐景则跟着江管家出了大堂,途中萧徐景心思一转,拉住江管家道:“江叔,我先回房间了,您待会将人领过来便好。”
江管家动了动嘴,犹豫道:“那会不会有些太挤了?”
萧徐景摇了摇头,正经道:“怎么会挤呢,就两个人而已,行了江叔,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将人领过来啊。”
江管家又动了动嘴皮,可萧徐景走得快,并未等他开口。
过了一会儿,萧徐景穿过几个搬运木盒的小童的身影,才堪堪捕捉到云复的身影。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了江管家所说的那句“会不会有些太挤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复看着他,微微点头示意,而后未曾言语,反倒是跟着几个小童一同搬运木盒,萧徐景定睛一看,这些木盒分外眼熟,可不是他这些日子送到城南戏班的所谓“聘礼”么?
萧徐景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拦住了云复正要动作的手,就此一握,将人牵到木椅上坐下,云复微微皱了皱眉,微不可察地挣了一下,并未挣开,也就只好作罢。
“霜晚来了,你喜爱喝什么茶,我叫人给你上。”
萧徐景笑着道,顺手燃了一只檀香,他这些日子常往戏班跑,去的次数多了,也就打探了一些消息,例如那位阿玉姑娘随口一提的:“班主大人心神不宁,日夜要靠着檀香才能作息,若见了你这些东西,指不定要烦成什么样。”
云复淡淡道:“不必,我过来还些东西,待会便走。”
萧徐景才不听他这些话,笑嘻嘻地让人上了茶道:“霜晚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那我再给你换些别的花样,那日你走后,我想了整整一日,隔日去寻你时却找不着你人,你们戏班那位阿玉姑娘也不肯让我透透口风,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就挑了些大众的,你若不喜欢,我换便是。”
“不必。”云复声音清冷:“行允若是尊重我,便不必用这些物什与我交好。”
萧徐景听着他的语气,心中略慌:“适霜你这些日子去做什么了,我左右寻不到你,若你实在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下次不送便是。”
云复眸色微微一动,面上淡然道:“不过是去采购了些替班中其他人缝制用的金线罢了,交予别人,我不放心。”
萧徐景不在乎这些,只是单纯地想拖着时间,与云复说说话罢了,可云复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总觉得,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侯爷是在试探他。
他此行南下,虽是为了买特制金线,但除此之外,他还与人交接了任务。
这是他不能说、也不能让人知晓的任务。
或许萧徐景无心之举随口一问,但云复仍然留了个心眼防备着。
“东西我带到了,小侯爷日后还是不要往戏班给我送这些东西了,若让人瞧见了,难免会惹口舌。”云复理了理衣襟口,又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模样:“小侯爷若没有其他的事了,云某便不多留了。”
萧徐景见他要走,顿时慌张起来,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挽留,只好道:“我送送你。”
云复一愣,倒也没有拒绝。
他带着一堆东西来,走的时候却只身一人,白袍淡然轻盈,像是路过尘世,却不沾染一点儿世俗。
萧徐景跟在他身旁,两人行至院口,云复跨出安定侯府,阿玉已然等在府前,云复转身,向萧徐景行了个不卑不谦的君子礼,正要上马车时,萧徐景却开口道:
“霜晚——”
云复侧首,眸色淡然,乌发被风拂至耳侧,眸子清冷温润,正等待着他开口。
萧徐景咽了咽口水,强压住自己心中的紧张,他的眸子极亮,其中少年郎的英朗与肆意的逍遥如此清晰:“日后,我还能来寻你么?”
云复沉默了一会儿,眸子里的雾浓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坐上了马车。
阿玉替云复打开了点儿窗子透气,而后问道:“班主,那小侯爷是怎么回事......”怎么与你如此熟捻,甚至还唤了你的字......
云复未曾做解释,他觉得没必要,便沉默地闭上眼养神休息。
距离国宴还有两月不到,天气渐渐转凉,宫内的旨意也下了下来,随着一箱箱的赏赐后边儿,跟着的是北州国当今圣上的圣旨。
旨意言简意赅,是让云复准备好在国宴上献舞,这旨意与前几年无异,云复接了旨,眸中的雾却深了些。
他不知北州皇李进究竟对他怀以什么样的态度,若只是喜好品戏,从而欣赏他,也不至于频频将这赏赐与福气赐过来,若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频繁行动,让那居于高位的人瞧出了什么,那么......
云复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更衬得他这张清冷的面孔冷冽。
如若是后者那种假设,那么......云复敛了眸子。
那么他们的计划,就不得不提前了。
……
城南戏班。
云复看着来往搬动物什的小童,轻轻敲了敲桌案:“阿玉,准备妥当了么?”
阿玉迎上前来,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您要的东西,阿玉都准备妥当了,只是……”
见云复没有作声,阿玉便继续道:“只是距离除夕国宴还有三日,您如今这样大的动静,那位大人的处境会不会……”
云复摆了摆手道:“不必操心,你去打点一二,确保无误。”
阿玉轻声应了,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班主,那安定侯府的小侯爷又在迎客堂候着了,您是现在过去么?”
云复一愣,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若喜欢等着,那便再等上一会儿吧。”
阿玉点了点头,退出了雅阁,云复抚了抚放置于桌案上的青玉架,连带着那支雪狐尾毫一并入了眼。
他轻轻望着,心中思虑百般流转,过了好一会儿,才搁了手起了身,一路走到迎客堂后,便看见那安定侯府的小侯爷正如回了家般摆弄着那束兰花。
“你倒是自在。”云复随意道,走到小案后坐下,萧徐景见他来了,笑嘻嘻地凑过去,嗅到了云复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而后嬉皮笑脸道:“霜晚让我好等。”
云复终是忍不了被一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小辈日日唤着小字了,他皱了眉头道:“你也该知道长幼尊卑了,日日唤我的小字,让别人听了去怎么想?”
萧徐景才不在乎,又叫了几声“霜晚”,见云复不搭理他才慌了神。
“你别不理我呀,我改,我改,我换个称呼叫你还不成么?”萧徐景挠了挠头,妥协道,这才听见云复轻轻淡淡的一声“嗯”。
“那便唤你阿复好不好?”萧徐景笑着道,云复一愣,从未有人这样叫过他,此时倒是有些不习惯。
萧徐景瞧见了他的反应,更加欣喜:“阿复,阿复?这名字是只我一人叫过么?是独我一个么?”
云复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望着眼前这个雀跃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小侯爷,心中筑起的冰冷的高墙似乎塌下去一块儿,云复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小侯爷,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
萧徐景随口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么,我可是在追求你,自然是要在你面前多走动走动。”
他见云复似乎要赶他出去了,忙正色道:“这当然只是其中之一的心思啦,除此之外,我确实是有事来找你的。”
云复侧目:“何事?”
萧徐景将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我爹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圣上亲笔,特地让我交到你的手上。”
云复眸子深了深,并未就此拆开信,而是将信搁置一旁,轻声道:“多谢。”
萧徐景见他这样,心中落寞。
他知晓云复对他怀了戒备,可当面体会到了,心中落寞便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萧小侯爷从下被骄纵着长大,第一次为了个人执着了好几个月,此时却容忍着对方的漠然,忍到嗓子发了哑,仍不住关心道:“天气凉了些,过几日说不准便要落雪了,你多穿些为好。”
云复点了点头,他体质特殊,不惧寒冷,倒是萧徐景自己,已是十二月底,还穿着身单薄的衫子,风一吹衣诀飘飘,云复看着都觉得牙疼。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也多穿些。”
谁知他这句话说出口,萧徐景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少年郎独有的英气如同冬日里最温煦的风,温和又肆无忌惮。
“阿复,你在关心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