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成渣攻
暮色四合,上灯时分。
宋青尘从衙门出来,一台抹金饰银的四舆轿已经停在那里。跟轿的年轻长随手持府灯与他施礼,府灯上一个“璟”字。
宋青尘迈着贵人们惯有的懒缓脚步,悠然上轿。
坐定,起轿。打前的侍者手持小银锤,一下下敲锣清道,排面十足。
轿子载着他,从宽敞的长风街拐出。等进了槐花胡同,便显得局促起来。既而香风软语裹挟着轻佻的笑声,迎住他的轿子。
他透着薄幔轿帘往外探看,所到之处灯火荧荧,频有倩影。
巷里往来寻欢的嫖客一边避身,一边回头,好奇地打量这顶煊赫的轿子。胡同边阁楼里的姑娘们听到锣响,纷纷推开窗板,伸头往下张望。
宋青尘在喧闹声中懒散地阖眼小憩。
不多时,轿子停住。长随俯身朝他禀告:
“王爷,白馆到了。”
这是全奉京最大的南风馆。
宋青尘闻声抬眸,见到馆门口早已候了七八个人。打头站着的想必是馆主,三十来岁,干瘦,在距离轿子四五步远处,就开始躬身行礼。
宋青尘停了一会儿,面上神色由冷淡转为做作的轻佻,才疏懒起身,从轿厢阴影里出来。灯火先照上他腰间一条满新的金革带,然后是月白袍子。一身的珍丝贵缕。
最后是一张年轻的脸,神色熏熏然。映着馆前的旖旎灯火,俨然一个风月老手的模样。
大梁璟王宋青尘,喜南风,常狎小倌。
同名同姓的读者宋青尘一朝穿书,正竭尽全力扮演这个渣攻。
宋青尘刚入厢房坐定,“啪”的一声,是隔壁房中酒杯砸在八仙桌上的脆响。宋青尘不禁蹙眉,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隔墙。
隔壁厢房正谈笑风生:
“圣上让璟王到奉京北门,迎大捷凯旋的将士。这一迎可不得了!”
吊人胃口的刻意停顿之后后,那人继续说道:
“城门一开!只见马背上的贺小侯爷丰神俊朗,姿容卓群。璟王这老东西,当下眼睛就直了!”
听到别人如此谈论自己,宋青尘并不意外——他已经对全剧情都把控十足,眼下璟王这种风评,实属正常。
不过,“老东西”这三个字是怎么回事?他可是照过镜子的。这些人怎么能胡乱编排?
旁边斟茶的小倌却受了惊,他手腕颤动一下,差点将茶水洒出来。显然是被隔壁厢房不知死活的“老东西”三个字给吓住了。于是惶恐的,悄悄打量上座恩客的神色。
却瞧见璟王如若未闻的端起茶盏,轻嗅茶香。
宋青尘对外人的恶评淡然处之,让这小倌脸上顿时生出些许钦佩神色。
隔壁仍是滔滔不绝:
“嗐!从那以后,任是什么人,都入不了老家伙的眼了。自是茶不思饭不想,每日琢磨,如何能讨小侯爷欢心!”
接着席间一阵唏嘘,带起几声下流的笑。中间还有个人吹了一响小口哨。
接下来,便是众人对书中主角贺小侯爷的种种溢美之词。来白馆的人,哪有不好南风。说着说着,言语越发轻佻。管他是不是权臣贵戚,只要喝了点酒,连皇帝都敢议论。
更有甚者,编排起了皇帝与贺小侯爷的过去:
“据说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彼时的定远侯世子贺渊……”
宋青尘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原主已经做下的孽,他管不成。但他现在必须打破这个局面,成全主角攻受,也就是皇帝和小侯爷。只有如此,才能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一,他不好南风。二,他对主角受贺渊贺小侯爷无感。
但没人会信。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保命,他千万不能和主角受贺渊发生什么事。
毕竟在清水向耽美文《定远侯天生反骨》里,璟王说过一句老气横秋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然,贺渊此人玩世不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久后,在璟王的一顿腆狗操作之后,两人就勾搭上了。璟王得偿所愿,与贺渊“一夜风流”。
两人都只走肾不走心,渣攻璟王很快就有了新欢。
“一夜风流”的四字豪车刚刚开过去不太久,主角攻皇帝就知道了。于是皇帝成全了他三弟,一杯毒酒,送他去做泉下鬼。
开篇两万字之内,璟王下线。
评论区一片“渣攻领盒饭”的叫好声,只有读者宋青尘调侃似的,默默发表了一个评论:
“谁上谁下不好说。”
一回车键按下去,他就穿书了。
……
所以他想知道,现在剧情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方了。根据长随的话,原主还在日日逛馆子呢,那应该是,还没开始去纠缠贺渊?
宋青尘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穿书到现在,见都没见过贺小侯爷。也因此他一直都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把原主给迷的此般七荤八素。
好南风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他扭转不了了。只能从第二点下手。
于是宋青尘叩桌三下。
长随很及时地从门外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宋青尘随眼一扫在房里斟茶的这名小倌。见这男孩子弱不禁风,也就十五六岁,跟羽翼稀疏的雏鸟一样,看着很不经事儿。
这完全不在宋青尘对男子的审美上,但他还是装作中意:
“把他带回府上。”
长随满脸讶异,抬头看了看这名小倌,像是在思索他究竟哪里入了王爷的眼。也只耽误了一瞬,复又换回了恭敬的神情:
“是,王爷。小的这就安排。”
宋青尘看都不看那小倌一眼,便起身离去,步履轻快。临出厢房丢下两个字:
“回府。”
那小倌还在怔愣间,宋青尘已经走了。
一路上宋青尘还在拼命回想:那个小倌,他叫什么来着?
宋青尘沉默地坐在璟王府主卧房当中,他正倚软榻,在煊赫豪奢的布置里愁绪万千。
今晚带回来那个男孩子年龄实在是小,宋青尘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再者,毕竟是勾栏出身,宋青尘穿书之前好歹是个富贵少公子,自小锦衣玉食的。怎么能和一个勾栏院的人共处一室。
正心烦意乱之时,习习晚风穿堂而过,宋青尘才稍回神。一打眼,顺着大敞的房门,看见春祥过来了。
春祥是璟王府总管事太监。从前璟王还未出宫开府的时候,内侍春祥便一直伺候他。
可以说是一个贴心的小竹马。
小竹马一定知道原主与贺小侯爷的感情进展。于是宋青尘又按照原主人设,摆出一副矜贵懒散的模样。
宋青尘组织语言之际,春祥已走至房中,他略行一礼,小心询问道:
“王爷,今夜还往侯府送信吗?”
猝不及防听到“侯府”二字,宋青尘内心顿生万种波澜,面上却是故作平静。
他们已经勾搭上了?
宋青尘霎时笼罩于即将死亡的阴影之中。
他略略抬眼,又遇上春祥有些关切的目光。
春祥也很疑惑。
按照常规,王爷每三日的夜里就差他往侯府送信一封。现如今已经隔了五日,却一封都无。甚至今晚还接回一名小倌。
莫非王爷已经厌倦了求之不得的滋味,决定疏远贺小侯爷?可是……
“王爷,侯府今日,破天荒的差人来问了。”
破天荒?目前来看,贺小侯爷显然从来没有回信啊。都是原主璟王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没有,不送。”宋青尘沉下脸,冷冷道:“告诉他,以后都不会有。”
接着两人一阵沉默,各怀心思。
春祥眼力见儿极好。他把事情串起来一想,只当王爷是想要结束这场无望的单相思。又试探道:“王爷今夜,是否要去看看安歌?人已经安顿在东厢房了,正等王爷去呢。”
“安歌?”
宋青尘低声重复。这约略是在说今晚带回来的那个小倌。可他立马想到了那个男孩子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提不起兴致:
“不了,本王有些乏了,想独自待着。”宋青尘故作疲态,按了按额角。
春祥先是怔愣,接着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识趣地退了下去。
待房门关好,脚步声渐远,宋青尘一改方才的疏懒姿态,慌张从温软的榻上起身,步子疾疾,走到窗边多宝格处。
他屏住呼吸,拉开书里提过的,左手边第三个抽屉。
里面赫然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匣子。
意料内的,匣子当中,是一沓情诗。写满了原身璟王对贺小侯爷的缱绻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