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二、扎进狼窝的小贼狐
方府比想象中的要更远一些,陆歌识在路上把四个肉包吃完,又把十根手指头都吮了一遍,砸吧着嘴巴问方佑生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京城人多,不便疾奔。”方佑生边说,边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擦擦。”
陆歌识主要是觉得手上油腻,不然他才懒得讲究这些。
这方手帕精致得很,陆歌识将它展在灯光下细细看了看:“听说你们的手帕也都是有讲究的?你把手帕给我,是不是就是你心悦于我的意思?”
方佑生抓着缰绳的手一抖:“只是看不下去你吮手指,又不是三岁小儿。回头让人给你绣一块新的,这块还是要洗净了还给我的。”
“哼,小气。”陆歌识嘟囔道,“方才还看见你踹树呢,装什么正人君子。”
“陆歌识。”方佑生隐隐要压不住怒气,“想去衙门?”
“没有没有!我胡说呢!”陆歌识连忙解释,“您小心看路,不必管我哈。”
不得不说,这有钱人家里就是阔绰。
两人行过一个拐角,陆歌识就见到了在黑夜中被灯火点得通明的方府。大门为方佑生敞开着,一个老翁和几个小厮恭敬地站在门口,齐声地管方佑生叫“方爷”。
“陈伯,这是陆歌识。”方佑生向陈伯道,“将东厢房整理出来给他住,以后白天他就跟着你们做些杂活。”
陈伯觉得这安排前后有些矛盾——既是做杂活的小厮,怎么还专门要一间东厢房?
但他不敢多问,只敢照做。
“明日你替他去做两件像样的衣裳,再找人给他绣几方帕子。”方佑生又吩咐道,接着转头问陆歌识,“你对吃住有何要求?”
陆歌识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想不明白,便也作罢。
他跟着方佑生穿过宽敞的天井,在正堂的檀木圆桌前落座。府上静得很,陆歌识左顾右盼,悄声问陆歌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呀?”
“用膳。”方佑生的视线落在陆歌识撑在身侧的手上,“坐好,莫要乱动。”
陆歌识不满地看了方佑生一眼,但把柄在人家手里,陆歌识只好听话地将手叠放在桌面上。想到要用膳,陆歌识的心情明朗不少:“都有什么?”
方佑生不答,不多时,就有仆从端着菜盘鱼贯而入。
全是肉菜?!
陆歌识又惊又喜,嘴巴几乎要盛不住唾沫,他伸出手要去拿眼前的大鸡腿,结果被方佑生用筷子打了一记手背。
手背上登时出现一道淡淡的红痕,陆歌识嘴巴一撇:“你怎么还打人呢?”
方佑生也没想到自己没用力气都会在陆歌识手背上留下痕迹,他清了清嗓子:“拿筷子吃,慢慢吃。”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痛苦。
陆歌识暗自感慨,仿佛忘记了这一大桌子肉食也是因为寄人篱下才能吃到的,就差偷偷抹眼泪来表示自己的凄苦了。
当然,眼泪不止可以用手抹掉,也可以用大鸡腿抹掉。
“你——您家的厨子也太会烧肉了吧!”陆歌识眼睛里要冒星星,“天下一绝!”
方佑生也胃口不小,似乎比陆歌识还要喜欢吃肉。
而且方佑生自己吃起来也没有斯文到哪儿去,虽然不至于粗鲁,但也是大快朵颐,一盘子肉他两三口就能吃个精光,比陆歌识吃得还快。
“先前换过不少厨子,确实是如今这个最好。”方佑生赞同道,“我还以为你会嫌生。”
这么一说,桌上有些肉是还带着些血气,陆歌识疑惑道:“我可是狐狸。倒是你,一个人类这么吃,不会觉得腥气吗?”
方佑生的动作顿了顿:“习惯了。”
陆歌识并不在意,这一顿直接补足了他饿了几天的份量。放下筷子的时候,他的小肚子都给撑圆了。
他腆着脸,悄悄将腰带放宽,好让自己的肚子不那么明显,但陆歌识没能止住震天响的饱嗝,讪讪地闭上嘴去看方佑生,果然看见这厮一脸无语的模样。
“这是常事!”陆歌识辩解道。
“我就能克制住。”方佑生说,“至少不会这么大动静。”
陆歌识又暗骂他假斯文,一边从凳子上跳下,大大落落地说:“我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这都几时了?”方佑生好像总是皱眉,“你总这么在夜里出门?”
陆歌识吃饱了,说话不经大脑:“我要出去找活的呀。”
“找活?”方佑生抬眼,“找什么活?”
“我……我……”陆歌识两只手在背后不安地搅弄,急中生智道,“就是因为找不到所以才要找啊!你看我都饿了多久了。”
方佑生眼神明显存疑,不过还是顺着他道:“不必了,你就住在府上,白天干些杂活。要吃要用的都和陈伯说便是。”
陆歌识不情愿这样被关在这方寸之地,他走到方佑生面前半跪下,巴结地给男人捶腿,又将眼睛睁得水灵且无辜:“我不会逃跑的,可我是只野狐狸,安分不住的。方爷,您给我点时间适应嘛,不然您一上来就看犯人似的看着我,过几天我只会更不服呀。”
他这声“方爷”叫得娇而不媚,软得恰到好处。
方佑生伸手揽住他的后颈,目光深沉:“最晚一个时辰要回来,否则,你就是自讨苦吃。”
陆歌识被男人的威严逼得有些喘不过气,体内无端生出一种食物链之间独有的、被征服的恐惧。
他愣怔地对望着方佑生的眼睛,片刻,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这方佑生,带着块狼纹玉佩,就真把自己当狼了?
为了节省时间,陆歌识飞檐走壁地赶路,将一连串的瓦片踩得劈里啪啦响,最后踏着月色落在了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只见巷子幽深,尽头处点着一盏油灯。
油灯是被一个老妪拖在手中的,她在夜里仍撑着一把鸦黑的纸伞,听见声响,缓缓从伞面后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鸦婆婆!”陆歌识激动地奔到她面前,“您可算来了,我都差点饿死了!”
这鸦婆婆乃是乌鸦的化身,没有名姓、神出鬼没。陆歌识是在下山后偶然碰到她的,从那之后,他发现只要按着鸦婆婆告诉他的地点和时机去行事,就没有劫不成的说法。
自从到了这京城,一筹莫展的陆歌识一直盼着鸦婆婆来拯救自己。
刚刚吃饭时,他一看见从门框上落下来的乌鸦羽毛,就立刻下定决心要出来找婆婆。
如果方佑生不同意,他哪怕半夜摸黑,也一定要溜出来。
鸦婆婆上下扫他一眼,嗓音十分嘶哑:“你这不是油光满面得很?贼都能住到捕快家里去,真不知你想的是什么。”
“我被他抓住了。”陆歌识耷拉着眉眼和嘴角,“我也不想住的。”
“他不把你抓到衙门,反而把你带到了府上?”鸦婆婆摇头,苍老的手指点了点陆歌识的额头,“你这个小狐狸,哪儿哪儿都精,偏生一颗榆木心。我看你啊,被别人当成小倌养了都不会晓得的!”
“婆婆!我分得出好坏!”陆歌识不甘心,“这么些年,想弄我的人可多了去了,我还能分不清?”
“哼。”鸦婆婆轻蔑地说,“就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陆歌识只当鸦婆婆是在担心自己,他摆了摆手:“婆婆,您快告诉我现在该去哪儿找活吧。东面有个寡妇的小儿子发高烧,吃不起药,就快活生生病死了!”
“三天后,青雀楼,找一个穿翠绿锦袍的人。”鸦婆婆说,“他会一个人在二楼偏房里等妓子,你只要提前蹲守在门口,代替人进去就是了。”
陆歌识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怎么是这样要勾引人的差事。”
“谁让你代替人勾引他了么?你进去随便喊两声爷,再找机会刺根迷魂针不就是了?”鸦婆婆嫌他笨,“白瞎了你这张脸。”
他这辈子头一次叫爷还是在刚才讨好方佑生的时候叫的。都说狐狸天生会勾人,陆歌识想想那声“爷”给自己换来的好处,忽然觉得人类会叫狐妖狐狸精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那……那我试试。”
陆歌识为了赶早回去,走得急,没有听见鸦婆婆在身后轻声道:
“都扎进狼窝了,还想着什么劫富济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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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歌识大汗淋漓地冲进大门时,方佑生正悠然自得地在院落里饮茶赏月。
见到陆歌识的狼狈模样,方佑生朝他招了招手。
陆歌识站在原地不动,小声地说:“我没迟。”
“知道。让你过来。”
“做什么啊?”陆歌识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过去,站在方佑生身边。
方佑生大掌一揽,像是懒得多说一个字似的直接把陆歌识的耳朵按了出来,翻来覆去地将他的耳朵揉在手里把玩。
陆歌识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他木头似的坐在方佑生腿上,任由男人蹂躏自己的狐狸耳朵。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变出来吗?”陆歌识低声反抗道,“这样我会吓到的,小心我什么时候急了咬你一口。”
方佑生餍足地感受着缠绕在指尖的绒毛,轻笑一声:“就你?咬我?”
“……下流。”
“说什么?”
“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