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曲终的那一个鼓点,音乐声像是讽刺一般,没有缓缓落下,而是急速上升了几个调,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声响。似是故意提醒,让宋川忽然从梦中醒来,眼底蒙上的一层雾霭瞬间清明,他对上严景庭的眼,对方眼底一向盛着一抹冷清,对着宋川,他连那些伪装都根本不屑于去做,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温度地微微俯视着宋川。
有时候宋川自己都会怀疑,严景庭是不是根本没有共情能力,体会不到世间冷暖,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他只是像那高高在上的王,把别人对他的情看得如烟云过瞬。
是不是严景庭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的爱,不过是狗对人类的摇尾乞怜。只有他看得高兴了,才会赏来几口肉,一个顺毛抚摸。
宋川强撑着不让自己显现出来失落,主动把手从严景庭的手里抽出来,冲对方微微俯身,规规矩矩地离开了他的视野。
严景庭微眯着眼,一手保持着撑着舞伴的姿势,看着宋川离开的方向。半晌,他放下了手,掌心还残存着宋川的温度,自己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也忽然凉了一瞬。
宋川平日里沾上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的时候,他不想理会,觉得那感觉很不耐烦,轻易就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于廉价无异。但是当宋川真的能做到毫不在意,端端正正从自己眼前走过的时候,他又感觉到很不舒服。
像是自己的威严遭到挑衅。
严景庭在原地站了许久,唇边挂着的笑也消散了,幽深的眸子看着宋川纤细的背影,他的身体就连那件修身西装都罩不住的单薄。严景庭就看着他一步一步端端正正地离开,甚至连丝毫慌乱都无。
宋川这一走,装得是一个毫不在意,但是这毫不在意却骗不了自己。
他走到拐角,等背后注视的目光终于消散不见的时候,他才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胸口是快得恨不得一跃而出的心脏。
他和严景庭在一起这么久,可笑的是,他们却从来没有跳过舞。两个人这地下的关系根本就拿不到台面上来,酒会自然是几乎不会同时出现。至于在家里……宋川那一个居所对于严景庭来说就是一个宾馆,来了过一夜,第二日早上就离开不见,除了纾解欲望之外再无其他。
刚才那短短的几步几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只能窝在这里上瘾地闻着自己指尖残存的严景庭的味道,眷恋而又不舍。
严元凯在美女的陪伴下一连灌了好几杯酒,虽说面上有些微醺,心里倒是清明得很。他这么安排,一方面是想激怒严景庭,另一方面就是想试探严景庭和宋川的关系。严景庭这个人演戏很足,那一张冷峻的脸上覆着一层谁都看不穿的假面,但是宋川就不一样了。宋川就像是一个白纸一样,心里想的什么恨不得都能写在脸上,他即使是尽力去掩饰,但是还是难逃严元凯这种情场里混久了的老油条。宋川方才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宋川和严景庭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严元凯盯着宋川离开的背影,唇角勾了勾,眼神回来时却拐了个弯,正对上严景庭的。是那种长年审视猎物的眼神,阴狠又暗含着威胁。严元凯脊背一凉,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忽然又像是反应过来似的:他刚才居然感觉到了怕?
这一种感觉让他很是不爽,严景庭对他的眼神也不过是一瞬,随即就转过了头,目光落在了身侧搭话的人身上。严元凯心里烦躁的火焰烧得他越发的难忍,他垂眼正好对上亮起来的手机,他低头看到手机上的信息,不耐地挥挥手,遣散了几位美女。
最后看了一眼严景庭,对方被几个人围着难以脱身,然后他一个人拐出了会场。
宋川窝在角落里,细细嗅了嗅手上还残存着的严景庭的味道,淡淡的红酒的沁香混着独有的木檀香,这种味道并不会让他上瘾,但是这若是来自严景庭,那几乎就是能让他沉沦不起的毒药。他不自禁地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微微地烫了,这里是开放的场所,随时有人会过来,要是看到他这种模样那还不会让人笑话?
他从地上起来,准备去透口气,刚拐到楼梯口就听到主管跟人说话的声音。宋川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找到个救命稻草,但是这松了的一口气才呼出来半口,后面一个紧跟着的声音让宋川一窒,直接停住了脚步。
宋川偷偷地探出了头,往声音处看去,只见主管对面前的男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一副奴隶模样,而这男人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是他几乎可称之为标志性的花衬衫直接就把身份暴露个一干二净。
是严元凯。
主管腆着笑脸,半弓着身子,根本就和平日里在办公室颐气指使是两个模样,就连说话声音都自动压低了三度:“严少爷,你是看中了宋川?其实,我可以帮你搭个线,宋川这人老实不爱说话,反正腾跃那边手伸不过来,我可以帮你把他……”
宋川扶在墙上的手一颤。
两人并未发现身后的偷听人,只听得严元凯的声音冷淡,又暗含着满满的不悦:“我只是让你带他来这里,没让你问这么话。”
此话一出,宋川彻底愣在了原地:原来主管是被严元凯安排的人,怪不得自己上个厕所都会让他这么担心,怪不得他一上来就再也没找到主管的人影,又怪不得他来的路上又为什么好死不死地撞上了严元凯。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按在墙上的手狠狠用力,指尖微微泛了白色。
严元凯没理会他,看着手里的震动的手机,对主管威胁道:“你收了钱,出了这里就好好地闭上你的嘴,别找事。”
“是是是。”主管一连几个答应,赔着笑脸,很识相地消失在了原地。
严元凯停在原地,接通了电话,根本就没给对方先说话的机会:“你说的不错,宋川的和严景庭果然有关系,不过我看严景庭那个家伙还真是冷血,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
“哼,”严元凯冷笑,“他野心本来就不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外面来的狗,也配跟我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那东西药性够不够,别等万一事儿没完他醒了,到时候又麻烦。”
宋川还没从自己已经暴露了和严景庭关系的消息中震惊结束,紧接着又听得这一句话,又是心头一惊:什么药性?他要对严景庭做什么?
严元凯并未多说,挂了电话,离开了楼梯口。宋川停在原地,手指因为用力擦在墙壁上,已经磨出来了几道血痕,他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宋川有一种直觉,严元凯说的那个药,一定对严景庭不利。
难道,他想毒杀了严景庭?
严元凯是个为了权势什么都能干出来的疯子,当初他都敢雇人绑架,难保他不会干出来这种事。
宋川回到会场,放眼看去却根本找不到严景庭的身影。他只好一个人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角落,身边是形形色色的人。不乏看到他一个人落单在角落,想要上来搭讪,却都因为他除了只会“嗯”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话题而失去了兴趣。
宋川此刻胃里的难受已经不足以抵抗严元凯那个不固定因素的杀伤力,他拿出来手机,给严景庭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并没有人接。
他紧接着发过去信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他正想干脆直接去找他,却不料一个人直接挡在他面前,宋川一抬眼,脸没看到,骚气十足的衬衫首先入眼,又是严元凯。
这个人是阴魂不散吗?
宋川本能地想跑,却发现这里已经是死路。
严元凯操着越发欠揍的微笑,示意跟在一旁的兔女郎把盘中的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对他说道:“是我刚才冒失了,让你喝了酒,我让人做了些解酒的汤。”
宋川把厌恶藏在眼底,冷冰冰地摇摇头:“不了,谢谢。”
严元凯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却并未过于逼迫他,只是笑着道:“解酒汤我放这里了,你要是信不过我,不喝也没人逼你。”
说着,严元凯正想离开,像是喝了多了,一下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宋川下意识地撑了他一下,自己却差点摔倒。
在那一闪身,宋川没注意的是,一旁的兔女郎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些什么东西。
灰白色的粉末混在果汁鲜艳的颜色中,很快就发散不见,一旁的人都在专注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杯子。
“谢谢了。”严元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
宋川自然是不会去碰那碗解酒汤,他拿着自己的果汁,抿了一口,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做,严景庭的信息却在这时候发了过来。
【一楼等我。】
宋川也顾不得其他,一路小跑到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楼的大理石闪了眼,忽然莫名地感觉很晕,继而从下腹处涌上一层热流,烧得他整个身体都疲软不堪。脑袋沉沉地像是压了千斤坠,他走了几步,终于眼前一花,脚下一软,倒在洗手间门口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