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域’估计亦是失败了，你还要留它么？”

    上清界中，自天地伊始而存在于世的神龙苍云风手中拖着一团混沌之气，那即是“苍域”。与他同源的神凤走到他身旁，叹气道：“如今此三界大乱，并无回转之力。”

    苍云风沉默片刻，淡然道：“不，我仍有一法，可以救它。

    “若我将灵力汇聚于此，可至少换得五百年太平。而我耗尽灵力之后，便会化作凡人融入三界之中——届时五百年界限一至，我定会护得‘苍域’周全。”

    霎时间，苍云风周身灵气运转，不断汇入他手中的混沌之气，而他的身形也逐渐融入“苍域”之中。

    至此，一代上古之神落入凡尘，历经五百年红尘万丈后，终于突破劫难，功成身退，携一道侣就此归隐。

    后来世人为赞颂神龙，考察古籍，最终提笔著文，以讲述神龙五百年的凡尘之缘。

    此文曾散佚，后为人偶得，细细整理后，将详实事迹刻于琼玉派门前石碑之上，赋名：《苍域记》。

    今时今日，石碑上的文字早已磨损。正文散失，唯剩闲人野史。因闲人所作并非正史，难免有些不属实，而至于究竟何处是真、何处是假，那便要请各位看官过目——

    在大殷与北蛮的交壤之处，有一条名叫阳关的小道，虽是边境之地，但此处却并不荒芜。说到原因，就不得不提及远近闻名的那间酒肆。

    “小二，给我盛一壶酒来！”一位衣着简朴的剑客将手中的长剑拍在木桌上，随手丢给店家酒钱，火气不小，像是受了什么气似的。

    旁桌的人一看，乐了，笑嘻嘻地对那位剑客说：“呦，王大侠，什么事让你气成这样？”

    王大侠夺过小二递来的酒，瞥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还能是谁？那个琼玉派的混蛋掌门真是恬不知耻，被天上神仙惯坏了也把自己当神仙了！”

    “……咳咳，这位——王大侠，”正当剑客骂得兴高采烈时，一位少年缓缓走到他的桌前，“我师尊有时做事的确不妥，上次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众人抬头看向少年，心下了然。琼玉派掌门可谓是树敌无数作恶多端，之所以至今仍未被众人讨伐，全是靠着座下首席弟子苍羽在众人之间调解。众人皆不明白这个苍羽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偏要跟着这位整天惹事的掌门受罪。

    王大侠听完苍羽的话，叹气道：“唉，罢了，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不谈了不谈了。”

    苍羽微微退后行礼：“多谢王大侠体谅。”

    解决完这件事之后，苍羽将腰间的酒壶递给店家：“还是老样子，今日可否快些？师尊有些事要找我商量，麻烦了。”

    苍羽这些年来帮了店家不少忙，老板看到他也是喜笑颜开，不一会儿就盛好酒，还备了一些下酒菜。苍羽向来是不喜欢白拿东西，但老板态度坚决，最终还是收下了，不过他当即立下字据，说这算欠一个人情，老板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

    “诶，小兄弟，”正当苍羽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位看上去毛毛咧咧的少侠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在下刚入江湖不久，不知方才你们谈的那位……掌门，究竟是何方人物啊？”

    苍羽向来有求必应，于是停下脚步，说：“我家师尊姓易名凌字霄寒，近些年来得神仙护佑，才得以成大业。只是……他一向高傲，看不惯那些江湖人士，所以四处结仇……我虽尽力调解，但奈何师尊仍旧如此，我也有心无力了。”

    少侠大吃一惊：“易凌不是定阳王世子么？他不好好享受那些荣华富贵，来这江湖吃苦？”

    苍羽笑了，但他的眸中毫无波澜，只是默默的看着那位少侠，仿佛只要他再提一句定阳王，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少侠被他盯得冷汗直冒，赶忙移开目光，两脚抹油，溜远了。

    “……哼，听到易氏便只能想到定阳王吗，王爷有什么好，不过都是那位皇帝的走狗罢了，”苍羽看向少侠离去的方向，神情阴郁，与方才相比仿佛不是同一人，“算了，想这些实在败坏心情，先回琼玉派见师尊吧。”

    琼玉派地处山林深处，从远处看，倒是显得有些寒酸。但若走近一望，嚯，那主殿可气派了，都要比得过京城中的皇宫。不过这儿天高皇帝远，而且江湖上的事，皇帝也管不了。

    苍羽沉默地看着门派前近乎有一千级的石阶，他每次外出都要走一次，这些年来都练出经验了，只是初次登上大门的经历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自己最终竟然是易凌背上来的，太丢脸面了。

    他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就到了顶端，一路上不少弟子恭敬地向他行礼，他照着易凌说的做出大师兄的样子，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故作高深地点头回应。

    门派主殿位于山林最高处，若是从门前走上来，足足一个时辰也不够。也不知易凌究竟是有什么癖好，非要让每个想拜师学艺的弟子走完这个一千级……说起来，苍羽发觉自己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经受过这种考验的弟子……但代价应该就是要为了师尊的声望成天操心费神吧。

    入琼玉派的这几年，他也不是没想过沉剑于深池之中，偷偷溜走，但每次临到极限时他心中总有股劲拉着他，再三犹豫之下，他从未成功过一次。

    他心中想着其他的事，不知不觉便抵达了主殿。琼玉派向来财大气粗，主殿更是被装点得极为奢华，苍羽每次看到那“镶金戴玉”的正门，心里都有种莫名的愧疚之情。

    下次还是让师尊不要再在门上镶东西了吧。苍羽看看门上那颗极招人眼球的夜明珠默默想到。

    苍羽推开门走进主殿后，唤道：“师尊，我已将酒买回来了。”

    良久无人回答，他习以为常地走到主殿的庭院中，入眼便是易凌身着劲装手中握着剑，闲来无事地用剑尖接住旁边的落花，落花层层叠在他的剑刃上，莫名有些别样美感。

    易凌听到脚步声，抬手一记飞镖，幸好苍羽这些年功夫没落下，侧身一躲，顺手将手中的酒壶抛过去：“师尊，你的酒。”

    易凌稳稳接过，微微点头道：“你的功夫进步不少，下次若是还能躲过，你应该可以出师了。”

    “出师？”苍羽愕然，“师尊的意思是，我以后不必留在琼玉派了？”

    易凌揭开盖子饮了一口，挑眉说：“你不是一向想要离开此处的么？”

    苍羽哑口无言，他转身准备退下，却忽然又被易凌喊住。

    “等等，你让你师妹过来一趟，为师有事要与她商量。”

    苍羽不是很想说话。

    自从拜师的这些年来，苍羽虽身为易凌首徒，但却并未得到悉心的教导，易凌最多只会像刚才一样，对他使出什么招式，躲过了便是过关了，躲不过不光要整天练习，还要受罚，比如清扫主殿什么的。倒是他的师弟师妹是被易凌亲手教导出来的，事无巨细，仿佛他们是他亲生孩子。

    苍羽说心中没有嫉妒是不可能的，哪个人不想得到别人的关注呢？尤其此人还是你朝夕相处的师尊。

    他默默退出了主殿，缓缓走到弟子居前，敲了敲师妹岑情的门：“师妹，师尊唤你过去。”

    “好，我这就来，”门内传来少女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活泼。

    岑情走出门，对着苍羽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师兄，最近我的武功有了不少的进步呢，想来是因为师兄你近日一直带着我习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谢就不必了，”苍羽摆摆手，“师尊说有要事与你商量，你尽快去吧。”

    岑情似乎有些难过，她低头小声说：“可是我想和师兄多相处一会，师尊的事，也没有那么急吧……”

    苍羽叹了口气：“师妹，你还是先去吧，我有些事要做。”说完，他转头离开了。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但每每他与岑情单独相处时，他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比如，师妹看他的眼神中含情脉脉，与平时外门弟子说的女魔头的形象完全不同，他一时也不知究竟怎样才是真正的岑情师妹。还有一些原因，是出于他自己对易凌偏心的不满。他深知易凌对师妹极为疼爱，而自己比起来就像是捡到的一样，啊，不过他确实是易凌半路捡回来的。

    苍羽满怀心事地走回自己的住所，看着他桌上的画微微出神。

    画中人的模样一眼便能看出是易凌，在苍羽笔下，他的面容上褪去了常年的冷漠，嘴角微微勾起，手中轻捻着一支刚被折下的腊梅。

    这是他冬日时无意间看到的一幕。那幕景象仿佛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他只好将画面画下，谁料原来他居然真有画画的天赋，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画满了几乎能挂满整面墙的画，而画中人却始终只有一个——易凌。

    他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只画有关易凌的画，明明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和他有过多的交流，但很奇怪，不光画的全是他，自己甚至还屡次为他作出的某些不好的事辩护，最终在江湖中，都形成了他与易凌师徒二人情深义重的谣言。

    不过他这满屋的画并没有给门派中任何一位人看，若是看到了……真不知这群人会怎么想。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在某些外门弟子手中截获了一本……内容有些不堪入目的书，两位发生了风月之事的主角怎么看怎么像他和易凌。于是他当时就面无表情地将书撕碎了。后来易凌知道了此事，看上去倒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门派中再也没出现过这种书。自此之后门派众人也不敢再传有关他们二人的情情爱爱之事，但苍羽仍觉得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总是不大对劲。

    有时他真想站在主殿屋顶上大喊一句他此生绝不会对易凌有这种心思。可……

    他看着桌上还未画完的画，抿了抿嘴。

    幸好当时未这么做，不然他……

    苍羽深吸一口气，提笔继续完成这幅画。或许是今日他思虑过多，又或许是他也未曾料到有人会来他的住所找他，于是当他听到门扉被推开时，只有时间瞪大双眼抬起头来。

    手中的笔还未曾停下。

    来的人是易凌。

    他的笔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