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苍羽醒来时,已经到京城城门了。
马车外格外嘈杂,守城门的士兵似乎在一个个排查来往的的行人。
“这是发生了何事?”苍羽掀开车帘一角,“几乎半座城的禁军都在此处……”
“恐怕是皇宫出事了,”易凌面色不佳,“估计是昨晚发生的事……时间算得很巧,刚好易云当时才离开京城,同时又有近百人特地赶来‘刺杀’你……”
“杀我?”苍羽一惊。
“为师从前未告知你,当年是一位妇人带你来到琼玉派,她几乎浑身是血……待为师赶到门派千级台阶之下时她已咽气了。后来为师沿着血迹寻找过去,最终发现了一所被烧毁的房屋。这是当年为师在现场找到的一枚符。它被烧毁了大半,只能勉强看出上面似乎刻有一轮明月。”
易凌从腰间取出一枚符印,递给苍羽。
苍羽接过那枚符印,上面赫然是被烧毁掉一半的明月印记。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轮明月究竟代表着什么。当今圣上在多年前不过只是京城之外的一个小小的王爷,因此他曾结识不少江湖中人。而他也凭此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江湖门派——朝月教。朝月教之人,入教伊始,就把生死交由圣上定夺,可谓是京城之外的禁军。
曾经的太子殿下在某日出京的路途中被刺杀,现场无任何打斗的踪迹,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先帝子嗣稀薄,因此这储君之位,就交给了这位手段狠辣的“江湖教主”。
“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些迟了?”苍羽攒紧了那枚符印,声音中含着一丝颤抖,“若我早些时候知道……”
“你若是早些时候知道,是不是就要去送死了?”易凌冷哼一声,“为师如今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现在你就算想要去复什么仇也要先能离开京城再说。”
“可是……”
“你娘很想让你活下去,”易凌从苍羽手中抽走那枚符印,“所以,你目前不需要满心仇恨,查清你的身世才是要紧之事。”
“我……”
苍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然马车外传来一声怒喝:“里面的人!羽林卫例行检查,竟然都不提前下来准备吗?”
易凌一把握住苍羽的手腕,将他带出去,在他耳边说:“出去后,你什么都不用说,站在旁边便可。”
士兵明显有些不耐烦:“二位究竟是因为什么事,非要我们催才肯下来?怕不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马车上吧?”
“并非如此,”易凌略一拱手,算是行礼了,“方才不过因为某些事起了争执,耽误各位检查了。马车上并无什么特别的物什,各位若是要查,请便。”
士兵看上去似乎一副这个茬他找定了的样子,正想着要怎么刁难,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轻拍一下他的肩。
“你先退后吧。”一位约莫二十过半的男子走到易凌面前,然后……忍俊不禁。
“霄寒兄,我怎么记得你先前明明说过以后永远也不会回京了?”
方才那位士兵忽然面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易凌易霄寒,定阳王世子。自己方才竟然用那种恶劣的语气对一个世子说话,怕不是活腻了吧。
不过易凌显然不在意这些,未多说什么。
易凌略微一笑,对来人说:“有些事,必须要回来。倒是林兄如今怎么还是进了羽林卫?”
林兄——林朔长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只是暂时在京城而已,如今那些蛮族、洋人也不敢来犯,边境生活着实无趣。”
“哦,对了,”林朔忽然想起什么,“都忘了你还是世子殿下,我还未行礼。”
说完,他忙不迭就要单膝跪下,易凌伸手托住他的手臂:“林兄不必如此,老友再遇何必客气。”
“既然霄寒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行礼了。不过,你回京的话,王爷没有来接你?”
“我并未通知他,先前我离京的时候,他并不同意。”
林朔的面色忽然变得严肃:“定阳王府中人擅自离京的结果,你应是知道的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毕竟还是世子,父亲至少会留我一命。”
林朔叹气,他的目光下移,猛地看到易凌腰侧的剑似乎与之前不同,他疑惑地说:“霄寒,你以前不是说,你那柄剑你一生也不会换吗?”
习武之人的视觉敏锐,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先前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的苍羽腰上挂着的,正是易凌的剑。
林朔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我真是没想到,你此次回京,不会是为了成亲吧?!你、你多大了自己心里没点……这孩子估计才刚到成家的年龄,你真是……老牛吃嫩草!”
易凌:“……”他觉得林朔此人思考的方式可能与常人不同,不过只是换个配剑而已,为什么偏偏要往这种东西上面想,就不能是生死至交吗?
易凌并不是很想解释,现在他要是解释了,在林朔这人的眼中就是掩饰,倒不如什么都不说。不过,他就算想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了。
定阳王易城,竟然真的亲自来城门外接他回京了。
“世子殿下,”一位侍女缓步走到他面前,说,“王爷在前面那辆马车上等您过去。他说让你把那位……苍羽少侠也带过去。”
“我知道了,”易凌点头,他掏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一两黄金,随手丢给那位带他们走了一路的车夫,“这些钱应该够你生活很久了,回去吧。”
苍羽眉间一跳,易凌和他在金钱这方面应该是两个极端……嗯,毕竟人家从小养尊处优,王爷家的若是抠抠搜搜那才不正常。
“走吧,”易凌伸出手,“父亲性格有些多变,他若是问你什么,你谨慎一些。”
苍羽方才因为易凌让他不要说话,现在已经憋了很久了:“师尊方才为何不解释?”
“……”易凌抿了抿唇,“林朔他的话,你不必在意,若是解释,他反而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苍羽低头看着他腰侧的剑,其实方才林朔的话他全都记得,这柄剑对师尊来说,应是有不同寻常的意义的,不然……他也不会说出“一生也不会换配剑”这种话吧。
只是……
苍羽不禁握紧了身侧的剑,他忽然觉得,这份关心照料对他而言……是否有些过于沉重?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本该被朝月教杀死的人而已,与易凌其实并无多大关系。这柄剑对易凌来说意义非常,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这一切?
“我觉得,师尊还是……收回这柄剑吧。”
易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色很是不悦:“为师让你手下你就收下,怎么从今日起你仿佛变了一个样子?依照你的性子,为师可不觉得你会说出这种话。”
苍羽低头不语。他究竟要如何说才能解释好自己现在的想法?若是让易凌现在就知道他心中所想……那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吗?可若是说不清道不明,苍羽也无法再向从前那样……但如此优柔寡断,确实与他从前的形象相差甚远,易凌起疑是正常情况。
“可我不想……”
“苍羽,你还记得琼玉派的门规吗?”
“……不能违背掌门的命令。”苍羽老老实实回答。
“所以,你现在若是将剑还回来,就是违反了门规,而且——”易凌语气一转,“我这次可以不罚你,但是你的剑为师不会还给你,以后为师的剑也不会再给你。你自己决定吧。”
苍羽:“……”看来这柄剑他是还不了了。
他只好默默把剑收回去,看上去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易凌看他总算是暂时打消了还剑的念头,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方才苍羽的行为在他本人看来似乎并无其他含义,可在易凌这个目前尚属于情窦半开不开的人眼中可为很不对劲。他的情感经历仅限于几年前看过在门派中格外流传的小话本,而上面好巧不巧写到二人决裂时的情况正是将配剑还了回去。易凌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思索着自己在刚才短短一刻之中并未与苍羽发生过什么争吵,怎会突然跳过一大段直接恩断义绝了呢?不过幸好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按了回去。
“以后你若是再提起这件事,为师可不会像今日一样轻饶你。”这孩子的思维真是有些难以琢磨,和林朔一样让人头疼。易凌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愁思万千,他觉得自己可能并不能像话本里写的一样,最终成功地二人携手,相伴一生。毕竟,谁让有些人是个木头。
现在的易凌万万没有想到,其实他与苍羽半斤八两,不过只是木头和石头的差别罢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木头”本人——苍羽,此刻正苦恼着究竟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不暴露自己心中所想地将剑换回来。
“石头”本人——易凌,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思索着如何才能在不惊吓到苍羽的情况下增进关系。
若是此刻岑情和白昭在现场,恐怕要齐齐说出一句话——
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两个感情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