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教室里再次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安静氛围时,通宵一宿的洛寒已经在铺天盖地的困意裹挟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李幂萤掐了掐他的胳膊,他才拼尽全力将惺忪的睡眼挤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走过来一位黑黑瘦瘦的秃老头儿,嘴里似乎吐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被点名了,便晃了晃浆糊般的脑袋,撑起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却发现被点名的人是郑秉赫。
语文老师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他挠了挠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尴尬:“不如就请洛寒同学来代替郑秉赫同学读作文吧。”
在语文老师的威压下,郑秉赫面无表情地递过了自己的作文本,睡意朦胧的洛寒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像个没有感情的点读机一样,照着上面文字念了起来:
“题目,《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一位非常热爱生活的女性,做早操时会放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把自己笑成了一只尖叫鸡,洛寒这才在这尖锐的笑声中瞬间清醒,好死不死,困得灵魂都在打转儿的他竟然无意识地把那几个字唱着读了出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继续看着作文本上的字:字体潇洒隽逸,笔锋铿锵有力,可除了开头的那句话,剩下的通篇都是歌词。
这是年级第一的大佬能干出来的事吗?洛寒有些错愕地低头看向郑秉赫,却发现郑秉赫也同样转头看向他,而且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些许笑意,眼尾也微微泛红,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有条不紊地敲着桌子。
洛寒有些别扭地撇了撇嘴,暗自腹诽道:这是什么人啊,被公开处刑了还这么开心,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而且罚酒貌似还吃得挺开心的样子。
看着全班同学都笑得瘫软无力,语文老师伺机开口道,“是不是笑得肚子痛?我就是要给你们举个反面教材,别以为我不会仔细检查你们的作文,你们就可以随便写写凑字数了,这次郑秉赫的小组扣10分……洛寒!你和郑秉赫在那眉来眼去什么呢?”
洛寒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站着,和似笑非笑的郑秉赫对视了许久。
郑秉赫立刻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作出一副认真看作文本的姿态,却发现桌子上并没有作文本。
洛寒则捧着罪魁祸首的作文本一脸尴尬地看向老师。
老师再一次挠了挠自己半秃的头,问道,“洛寒,如果让你以《我的母亲》为话题,你打算怎么写这篇文章?说说你的思路和行文大纲。”
这个问题可是洛寒的强项,他最擅长写作,写过的文学作品被各大杂志社录用了不下百篇。
他立刻挺直了身躯,信心满满地开口道,“我认为写这类作文……”
一个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他来这个学校并不是为了当三好学生的。如果今天的课堂表现比以前积极了,洛诚那个老东西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他才不想让洛诚笑,他最讨厌他笑。
想到这,洛寒挺直的身躯又弯了下去,在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注视和期待下,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答道,“我认为写这类作文,首先得有个妈。我没妈,所以我不会。”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便捕捉到郑秉赫记笔记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语文老师急躁地抓了好几把头发,最终无奈地说道,“坐下吧,你也扣10分。”
全程看戏的李幂萤幸灾乐祸道,“小寒同学,你可积点德吧,老涂就剩那么几根头发了,一节课还又让你气掉了好几根。”
成世初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这一节课上扣的分比以往一个星期扣的分都多啊。”
“……”
洛寒愧疚地低下头去,屁股才刚沾到椅子上,自己的上下眼皮就又要鹊桥相会了,视线模糊之际,一张便利贴突然推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是郑秉赫隽逸的字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这搭讪方式可真是太老套了,洛寒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回道:是梦中情人吗?
便利贴很快被再次推回来:不,是我讨厌的人
洛寒这才明白过来,对方之前对自己的种种不友好行为,仅仅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讨厌的人啊!一想到自己只是因为长相而被“连坐”了,他便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呸,昏君。
他在便利贴上写了句“你和我说这些是想道歉吗”,略微思考了一下,又鬼鬼祟祟地涂涂写写了很久,这才坏笑着将便利贴推了回去。
郑秉赫哭笑不得地看着便签上抽象派画风的小人儿——刚想吐槽这小人被画得歪瓜裂枣奇丑无比,就瞟到了旁边贴心的备注:怒发冲冠郑秉赫。
片刻的犹豫后,他还是将便利贴折起来,放进了文具袋的夹层里,下课铃声也随即响起,学生们如获大赦般冲向食堂。
洛寒破天荒地想起了洛诚发来的那条晦气的短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江阿姨”的办公室门口。
正午的烈日将办公室的门漆镀上了一层晃眼的光,不断有人顺着他的身边经过,议论声不绝于耳:
“哎,听说我们学校有个走读生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天,刚才学校召集老师去开会也是这个事情,让老师务必告诉家长亲自接送学生呢。”
“哎,早就想说我们十一点下自习太晚了,学校还不如让我们早点放学来的实在。”
“你想得美吧,五中可是全市升学率最高的中学,怎么可能在学习方面对你放宽要求。”
……
洛寒无心听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闻,他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此刻只有一人,正是洛诚口中的“江阿姨”。
窗外的喧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洛寒变得有些急躁,审视的目光看向江小溪的脸。
江小溪保养的很好,四十出头的年纪却看起来不过三十,她抬起头来,对着来势汹汹的少年从容不迫道,“小洛,来了啊。”
洛寒则回以一声冷哼,“叫我名字就行。”
江小溪微微怔了一下,又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哦好,洛寒是吧?你看,你的成绩从全市前五落到了一万名开外,现在已经高二了,所以你爸爸让你转来我们班,让我好好带带你,不过我们今天就谈谈心,我也知道你母亲的事对你打击很大……”
“闭嘴……”
江小溪并没有理会他,自以为是地说了下去,“但是逝者已逝,你要……”
一声重重的冷笑强行打断了江小溪,洛寒咬牙切齿地声音充斥在偌大办公室里,“江老师,你不觉得最不配提我母亲的人,就是你吗?”
看着少年冷若冰霜的表情,江小溪下意识地怔住了。
少年冷漠的视线扫过办公桌上的备课本,突然露出了顽劣的笑容,语气轻佻地说道,“江老师,您下节课是要讲平行的定义吧?我觉得你和我爸就是平行的,不管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不可能有交点的。”
江小溪的脸色微微泛白。
洛寒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立刻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语调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江老师,我这学以致用的能力还不错吧?”
不等江小溪回话,他已经伴随着预备铃声坦然自若地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班级里的同学正在忙忙碌碌地传卷子,接过前桌递来的卷子,洛寒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要考试吗?”
成世初推了推眼镜,轻声道,“不是的,这是今晚的家庭作业,做完后由组长阅卷打分,再将错题给组员讲解清楚。”
“我们组谁是组长?”
成世初沉默着指了指郑秉赫。
“哦——”洛寒瞥了一眼早已进入刷题状态的木头脸,心里再一次腾升起想做坏事的想法。
……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终于熬到了晚自习前的最后一节课,看着江小溪踩着能崴死人的高跟鞋走上讲台,洛寒有些烦躁的将视线投向了窗外暮色苍茫的天空。
江小溪讲到平行的定义时,声音依旧毫无起伏。洛寒却并不想夸赞她的心态和教学能力,只想着这人脸皮可是真够厚的。
想到这,他故意冷哼了一声。
江小溪反手在黑板上画了个立体几何,用彩笔描出两条明显是相交关系的线段,点了洛寒的名字,“洛寒,你来回答一下这两条线段是什么关系。”
突然被点名的洛寒揉了揉眼睛,嚣张地连起立的动作都省略了,理直气壮地答道,“平行。”
江小溪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胜券在握的模样,“郑秉赫,你来回答。”
年级第一的大佬慢腾腾地起身,稳稳地答道,“异面。”
江小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不动声色地说道,“都去后面站着去,每个人扣5分。”
班里顿时一片唏嘘,洛寒也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他针对江小溪是情有可原的,那郑秉赫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向站在身边的郑秉赫,郑秉赫却在批改他早已“做完”的作业卷子。
红笔比对着参考答案,在只有一百道选择题的卷子上打了个大大的零分后,郑秉赫对着这张卷子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还给了洛寒。
谁知下课后洛寒却厚着脸皮主动凑了过来,“组长大人,我的错题是不是都要你负责讲解啊?”
郑秉赫写公式的手顿了顿,反问道,“四分之三的100次方等于多少?”
洛寒下意识地答道,“无限接近于0吧?”
答完他就后悔了——他无疑是默认了一个事实:一百道选择题的卷子,即使是纯靠蒙,全错的概率也几乎为0。
所以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答错整张卷子的人其实会做卷子上的所有题,却故意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
洛寒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着想给郑秉赫惹麻烦的心思,结果自己反被将了一军,顿时有种精心策划的秘密即将被公之于众的压迫感,刚想掩饰,却听见郑秉赫开口道,“你知道就好。”
洛寒没有立即回话,两人相对无言之际,郑秉赫又突然小声说道,“把座位换回来吧。”
语气里尽是试探和商量的意味。
洛寒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郑秉赫涨红的脸,随即双手抱头向后仰去,嘴里还哼起了漫不经心的调调,“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换回来……”
郑秉赫的神色变了变,沉默许久后,竟然和后座的李幂萤换了座位,带着一身浩然正气坐在了洛寒的身边。
洛寒惊得歌声都跑了调,却依旧厚着脸皮继续唱下去,“友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正在吃瓜的李幂萤转过身来,失望道,“你怎么改歌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