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本来就觉多,又折腾了一天还打了一架,天一擦黑,归南就困了。草草吃了晚饭,便想睡去,硬是让洛川乔拎到后山的一处药泉泡了泡,还呛了几口水,这才回到客房。
洛川乔看着裹紧被子的归南坐在床上发呆,应该是呛了几口水吓到了。
“河边像你这么大的娃娃都会潜水了,你怎么泡个澡还能呛到?”
“再会水的,让你这么一扔也会呛水……”归南骨碌一下躺倒,背过身去小声嘟囔着。
“你看看你现在顶嘴这个溜啊,你……”洛川乔转身关门的功夫,再回头发现方才床上坐着的小团子已经睡熟了。
他摇了摇头,坐到床头,摸着归南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放了心。忽然一只白头翁窸窸窣窣飞来,落在窗台上,洛川乔冲着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起身给归南掖了被角,才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巫怀仁正倚着栏杆等他,月光勾勒出这位山主高瘦硬朗的轮廓,见洛川乔从屋里出来,轻轻叫了他一声,扬了扬手中拎的两坛酒。
“你看看我给你留了两坛好酒,这可是别人喝不到的。”巫怀仁将手搭在洛川乔肩膀上,一把将他揽过来,“走走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偷偷把它喝掉。”
“喝酒就喝酒,别拉拉扯扯的,让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洛川乔嫌弃地拍开巫怀仁搭在肩头的手。
“这是我的地盘,还怕别人说?”巫怀仁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一下子硬气起来。
“那你喝酒干嘛还躲着?”
“嘿嘿,我徒弟不让我多喝。”巫怀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憨地笑着。
“你徒弟?就今天下午和我徒弟打架的那个二尾狐狸?”
“哎呀,祖宗你可快走吧,我一会跟你讲……”巫怀仁在身后推搡着洛川乔催着他快走。
“哎哎哎,你别推我,我自己会走。”
洛川乔下了楼,跟随巫怀仁来到西边的角楼,在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门口停下。巫怀仁闭眼捏诀念了一个咒,推开门,洛川乔的脸色便阴了下去。
“下次再去酒馆喝酒,别跟我哭穷!我是断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了。”
“只是杂物间,杂物而已。”巫怀仁脸上挂起得意的笑,嘴上却说着“谦虚”的话。
“谁家杂物是金子做的!”
洛川乔抬腿进了屋,头一眼就是一个金屏风,上面雕刻着凤鸟花冠,又镶嵌各色宝石珍珠。
“乖乖,你这山头做匪的日子真是富得流油啊。”洛川乔环顾四周,眼光所及,都是三界的精品。
“胡说什么,谁是匪!”巫怀仁把酒放在当中那个灵木八仙桌上,玩笑道,“不过是小辈孝敬的东西,用不上,又不好驳人面子,便收起闲置在这了。”
“你放在这么偏的角楼,也不怕被偷。”洛川乔入了座,依旧打量着整个屋子。
“嗐,自从圣元一战,这角楼便废弃不用了,便用来堆放一些不用的杂物。”巫怀仁从架子上取了一个锦匣,打开拿了一对青玉酒盏,斟了一杯给洛川乔,“来尝尝,听花间说这酒名为‘梦回’,是他亲手为一个故人酿的。”
洛川乔抿了一口,一股清冷在唇齿间纠缠,慢慢滑过喉咙里,沁人心脾,入胃却生起一阵暖意,果然与众不同。
“这酒他也舍得给你?”
“我苦苦求他,纠缠了许久,他烦了便给了我两坛。”巫怀仁的语气中透露着骄傲。
洛川乔看着眼前这个不要脸的人,白了他一眼,忽又想起什么,问道:“花间那个故人寻到了吗?”
“寻到了,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见过,是个清冷的人,这酒很配他……”
洛川乔盯着桌上那盏琉璃灯出神。
花间与他二人不知认识多少年岁了,也不知这些年来他们一同喝了多少杯酒。自洛川乔认识花间起,就知道他有一个故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曾陪花间去过冥界,问过阎君,才知那人还剩一缕精魂化为黄泉引渡人,在人间接引那些流离的魂魄。之后的年岁他再也未曾见过花间,只是从巫怀仁口中得知花间不停地在寻找。
巫怀仁见洛川乔愣神,伸手给他添满,笑道:“花间的心愿终于了结,你也不用挂着他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我徒弟今日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个做师父的给你赔个不是。河神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这是哪里的话,还跟我这装上了。”洛川乔回了神,见巫怀仁给他赔罪,便笑骂道。
“要不,我这屋里的珍宝,您看上哪件,拿去便是!”巫怀仁见洛川乔说他装,他便演起来了。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赶明给你搬空!”此时的洛川乔是财迷附体,金子蒙了眼。
“不过说回来,归南这孩子还真是个难得的奇才。”巫怀仁见状,立马岔开话题,生怕他日自己这满屋珍宝不翼而飞,“你还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我也不知他竟有如此大潜力,只是得了仙种,情急之下冲破了一重境界,”洛川乔一口饮尽杯中酒,若有所思道,“你说突破一重境界是少数,但也是有的。只是一重境界能与二尾妖狐相抗衡的,我是头一次见……”
“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是头一次见!真真是奇才啊!”
所谓仙种,是种在神识里的一粒种子。想要羽化登仙,必先修炼仙种,突破九重境界。这一重境界便是仙种萌发,是最难修炼的境界,也是区别于凡人的境界。而天生拥有仙种的人少之又少,大都讲究仙缘,碰上了说不等就可寻得一粒仙种。
“我初次见他,只觉他可爱又可怜。想我也不过也同他一样,孤身一人。不如将他带在身边作个伴,也不求他成仙什么的,只求他能伴我百年……”
“你这人总是卖惨,你哪里就有那么惨了?”巫怀仁让洛川乔一番话惹得心烦,便也喝尽杯中的酒,去去心头的火气。
“我惨不惨,你是最清楚的那个……”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归南的时候,只觉他和之前那个殷钧很像,一样的伶俐可爱……”巫怀仁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满上,“今日归南突放异彩,真如殷钧当日。我是怕归南同他一样,最后修了个歪门邪道,欺师灭祖。这些都好说,只怕是伤了你……”
“你们都说他和那个逆徒很像,但归南纯良心质你们却不知。”
“这个我们自是看得出的……唉,他是你徒弟,我们这些人倒不会说什么,只是怕那些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啊……”
巫怀仁此时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他永远忘不了那场几乎耗尽三界生灵之力的圣元之役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个逆徒——殷钧,而洛川乔也因此元气大伤,差一点魂飞魄散。
“归南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归南只是归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