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白昼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伸手摸向身边的那人。
空的?指尖传来的冰凉无时不刻提醒着他。自己又被抛弃了,就像昨日被自己亲生父亲丢出来一样。
他站起身来,打量起四周,白茫茫一片,如雾如烟。隐隐约约间,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向他靠近,还没等反应过来,那几人便将归南围住。离近才发现是归南的家人,他们嘴中不停地小声念叨些什么。
归南被围在中间,不知所措,被迫仔细地辨听着。
“你这个瘟星!是你害了我们!”
归南听清了,自己的家人们正在咒骂自己,声声刺耳。他捂起耳朵,闭上眼睛,奈何骂声越来越大,他害怕地抖起来,冷汗沁湿了自己的衣袍。即便如此他不出一声,默默承受,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河神娶妻的前一日,他姐姐穿着火红嫁衣,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他,自己的小弟同自己身形模样相近,便求他代替她嫁给河神。归南年纪尚小,大哥卧病在床,他不忍心再看姐姐这样。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可能会丧命,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答应了姐姐。
突然归南一头钻出包围圈,慌不择路,一路上又有无数的人从白雾中走出来,对他指指点点,毫不留情地咒骂他。不知不觉他撞到了一面隐形的墙,无路可逃,身体依着墙滑落,他蜷缩起身体,委屈、无助的感觉此时席卷而来,毫不留情地将他紧紧包裹起来,有种窒息的感觉。
突然,一只手落在自己头上,一瞬间那些可怖的声音一个个消失,感受着头顶手掌的温度,归南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抬起头只见透明墙的另一面,洛川乔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有洛川乔在,归南便什么都不怕。这是归南自小就知道的。
“乖,别怕。”
洛川乔的手穿过墙,摸着归南的头,安慰着他。
归南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头发逐渐变为白色,他慌了,用自己幼小的身躯一下一下撞着透明墙。洛川乔的眼角流出血泪,天空开始下起了血色的雨,染红了他二人的衣袍,染红了归南的眼泪。洛川乔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不知疼痛地撞着墙,刚要张口说些什么,鲜血不停地从嘴中涌出,喉头被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把剑刺穿了墙壁,也刺穿了那个他依靠多次的脖颈,归南愣住了。是谁?是谁杀了他!归南瞪着双眼,感觉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用了上来,在太阳穴下疯狂激动,脑袋像是有千斤坠压着一般,快要破裂。洛川乔在他的尖叫声中栽倒了,一脸歉意的看着归南,闭眼之前还带着暖人的笑意。
归南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不再是白昼,他猛然坐起身,看着旁边榻上躺着的河神。
凌冽的月光穿过层层碧波,温柔地撒在洛川乔散落的青丝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和好看的眉眼。归南蹑手蹑脚的爬上洛川乔的床榻,小心翼翼地钻进那人怀中,生怕吵醒洛川乔,小脑袋瓜还不忘往怀中蹭了蹭。
“怎么自己睡不着,跑着来扰别人清梦?”
洛川乔懒得睁眼,轻轻拍着归南瘦小的后背,触感有些湿冷,想来应是刚刚那场噩梦搞的。他早就醒了,被归南做噩梦时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了。
“我怕……”归南闷着头小声道。
“怕什么,不过是个梦。”洛川乔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也没过多追问归南梦到了什么,应是困了。
“爹爹……”归南想将梦中的场景告诉洛川乔。
“不要叫我爹爹,我还没娶亲,怎么能白得这么大一个娃儿,”洛川乔并没有给归南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只觉得他是在叫自己爹爹,小声抱怨着,“叫师父……”
“狮虎!”归南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大大的眼睛中有星河流淌。归南头一次有了归属感,连他的亲生父母都没给过他的感觉。
“乖,快些睡吧。”洛川乔困得迷迷糊糊的,还不忘安慰着这个小小人。
归南在河神怀中安稳睡去,一夜无梦。
“小汤圆,快起来!”
归南被这个一清早咋咋呼呼的男人弄醒,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揉着眼睛,也没来及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一个称呼,便看着洛川乔在衣柜里翻来找去,一口气拿出了一堆衣服试着。
“小呆子,怎么还坐着。”洛川乔见床上一个小小的白团子,呆呆愣愣的,便过去戳了戳团子的脸,长得像汤圆,摸着也像汤圆,紧接着扔给床上的小人一套衣袍,“试试这个,你碧水姑姑给你做的。”
碧水便是那日看热闹被洛川乔迁怒的小鲤鱼精,得了天地精华生的精灵古怪,却也心灵手巧,要说她制衣的手艺第二,那天地三界间无人敢称第一。昨个洛川乔一回来,把归南安置好,便去找碧水给这个小人儿做身合体的衣服,毕竟是河神的徒弟,面子上还是要过的去。
看着洛川乔兴冲冲的赶来,都把碧水吓了一跳,千百年来她就没见河神如此高兴,原来是捡了个徒弟,看来第二日会是个好天气。难得洛川乔这么高兴,碧水便应了下来,连夜给归南做了几套衣袍。
归南慢慢吞吞地穿上那件特制的衣袍,瞬间超凡脱俗的气质就被衬托出来了,眨着眼,低头打量着自己。昨日穿的还是棉布旧衣袍,今日便穿上了柔软精致的华服,归南感觉神清气爽,就连走路都和昨日不同,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不假。
洛川乔收拾完自己,看着屋里晃晃悠悠的小孩,笑了出来。这身衣服果然很衬他。
“怎么换了件衣裳,就不认得自己了。”洛川乔上前去牵起小手,翻来覆去,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是很合身,“今天同我上山,临走之前先谢谢碧水去。”
他师徒二人临出门前去了趟碧水那,小鲤鱼精也是第一次见长得这么精致可爱的小孩,拉着戳弄了好半天。归南年纪还小,哪见过着阵仗,有些被吓到了,眼泪汪汪地向洛川乔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点出息,”洛川乔见归南一副被吓惨的模样,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哟,这么护妻啊。”碧水见到手的乐子被抢了回去,便打趣着。
“别瞎说!这是我徒弟,归南。”抱着大腿躲在洛川乔身后的归南又被他师父一把拉到身前,“这孩子怎么不叫人呢,这是你碧水姑姑,你怕什么?”
“可能是怕生吧,你也别逼他了,日后熟悉了就好了。”碧水蹲下又戳了戳那肉嘟嘟的脸蛋,越觉得稀罕这个小孩。
“胆子这么小,日后我不在可怎么放心的下……”洛川乔不自觉地又摸着归南的头。
“那你去哪都带上他不就好了,还可以让小归南长长见识。”
“他总是要独当一面的……”
“嗐!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嘛,孩子现在还这么小,你总要给他成长的空间……”
后来他们两个又说了些什么归南记不得了,他暗暗在心里记下洛川乔叫他独当一面的话,不想师父担心自己。待归南长大些,大到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回头看去,他的师父、他的碧水姑姑都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不和你掰扯了!我们要走了。”洛川乔拉起归南的小手,说着就出了门,“今天约了山里的老头喝酒,我要早些去,免得好酒全让他喝咯!”
“你个酒蒙子,别教坏了小孩!”
碧水笑骂着,把他二人送出了门。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碧水仿佛记起千百年前,在洛川乔身旁也有一个这样的小孩,也是如此胆小怕生,惹人怜爱,后来却落得一个弑神弑师、欺师灭祖的名声,自那时起洛川乔来到这片水域,守护这里的生灵,只是再也没笑过。
禹州城的天便是洛川乔的心,一直是平静多云的天气,只有洛川乔心情烦闷时,才会下起阵阵小雨。可是最近不同,河神很开心,便有了这难得万里无云的晴空,连城中的百姓都跟着高兴起来。
只有碧水眉头紧锁,为他们师徒祈祷着,也祈祷洛川乔不要再赴前尘。
“可不要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