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月色蒙蒙,天籁寂静,偶尔会看见蝙蝠的黑影掠过窗棂。
羽泓大睁着双眸,脑中胡思乱想停不下来,明天就要被送进东宫了,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个不愿嫁人的小媳妇,对未来不确定的生活充满忌惮与不安。
而他想逃又逃不掉,活着真他妈难。
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羽泓一骨碌坐起来,摸到床铺夹缝中的那把剑,紧紧握在掌中,准备在第一时间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总在半夜练剑,这让他在这个时间段变得非常激灵,耳力也更敏锐。
月光的映射下,窗上投下一个人形剪影,那人捅破窗户纸,沉声道:“把门打开。”
是华子烽的声音,他来干嘛?来和他算账的吗?羽泓愣怔了一瞬赶忙收起剑,又逃不掉想这些有用吗?于是勇敢地起身下去开门。
“殿下深夜来访,可是遇到什么急事吗?”
羽泓将炕桌上的烛台点亮,撸了一把额角垂下来的长发,似乎想表现得自然些。
白天小凳子帮他洗过头,刚洗过的头发就是滑顺,有点不好整理。
留了二十年的短发当然不会打理长头发,羽泓觉得很累赘,半个月以来他卧床休息基本都是披着的,练剑的时候会扎个马尾。想想以后还要学习束发,说实话他真的挺犯愁。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乌黑的长发配上浓艳的俊脸,居然再和谐不过,玉指撩过散乱长发的那一瞬,会有种神秘的颓丧之美,特别动人。
他问了话,华子烽却没立即回应,而是盯着他这张脸看了许久,更让人不解的是,他居然伸手勾起羽泓的下巴,羽泓心里一惊有些想躲,却没敢动。
很委屈——这是羽泓最直接的感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件商品,供人把玩、探究、欣赏,总之这种体验太他妈操/蛋了。
但他又不得不忍着。
似乎烛光不够亮,隔着炕桌,华子烽身体前倾凑近一些,一双细长幽深的黑眸盯住对方的脸。
华子烽身形本就高大,小炕桌在他面前就是小朋友的道具,他的一个探身过去,其实就已过半了,离羽泓的脸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个距离就多少有点暧昧了,幸好只是两个男人,羽泓胆战心惊地想。
“还别说,你这张脸还真是挑不出毛病……好看……”
华子烽毫无意识蹦出一句,紧接着他似乎才察觉到有些不妥,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一般倏然抽回手指,表情略显几分不自然,他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带着他惯有的傲慢道:“……明日要见着你的老情人了,是不是都激动到睡不着了?”
很显然华子烽看出他毫无睡意,他还真够细心的。
可这话问的就匪夷所思了,羽泓读不懂华子烽的内心,“殿下,那您是要听真话吗?”
华子烽顿了顿,“真话,当然是要听真话。”
“明白殿下的意思。”羽泓放松下来,“殿下是在担心羽泓顾念旧情背叛殿下吗?殿下大可放心,肚子里还有一条虫,羽泓得先考虑生死,然后再论其他,您说是不是?”
“巧言令色。”华子烽冷声道:“你还没回答本宫的提问呢。”
这孙子真他马不好对付。
羽泓一阖眼,思考这个提干到底是在问什么,“明日要见着你的老情人了,是不是都激动得睡不着了”,这是句什么鬼话?激不激动与此次前去的目的有个屁关联?又不是去真去谈恋爱。
羽泓被他问得再次自我怀疑,他本来觉得自己智商还可以。
这也许是古人与现代人思维方式不同吧,羽泓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他不管了,那就按照字面意思回答,而且要真诚,否则不足以让对方信服,“见到太子,羽泓当然心情尚好,毕竟我们曾经亲密无间……”
羽泓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再次感受到华子烽露出的那种隐隐的愤怒,于是他赶忙补了一刀,“……只是,不知太子是否也顾念旧情。”
华子烽没有立即说话,他咬紧牙关沉默了好一阵,像是在克制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你放心,太子会念旧情的。”就凭这张脸。
羽泓:“……”怎么还当上情感主播了。
一时间室内陷入沉寂,炕桌上暖黄的烛光微微抖动着,照在相对而坐的二人脸上,华子烽气质犹豫,羽泓则小心翼翼。
羽泓抬手假意揉了揉眼睛想展示出几分困倦,也好暗示华子烽已经很晚了,您差不多也该回宫了……可惜他演技太差,而且一过子时就是他最活跃的时间段,这一揉不要紧,眼睛被揉得大了一圈,看上去更精神了。
他很后悔当初没听导演的好好学表演,这回好了,总在表演上翻车,报应啊。
于是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推进话题,“殿下此次前来就是因为这些?”
当然不是,华子烽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他不动声色闷闷地从怀里掏出个令牌放在桌上,推向羽泓的那边,“见过这个吗?”
羽泓伸手拿起令牌仔细端详,铅色金属质地,一看便知是劣质铁铸成,上面是雄鹰的图纹,造型粗笨,“没见过,但我知道这不是中原的物件。”
华子烽一愣,“你怎么知道不是中原物件?”
“我……猜的。”羽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企图引导话题,“这是干什么用的?”
华子烽也没再继续纠缠,“这就是在你慕府中查到的,通敌叛国的证据。”
羽泓最怕聊这些,“殿下,父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过此事。”
“我当然知道。”华子烽盯着他,“慕也夫,你就不好奇为何你们家满门抄斩吗?而且你明明知道你们家是被冤枉的,但却从不问本宫,这不像你的为人,告诉本宫这是为什么?”
羽泓真想告诉对方实情,可是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太信,再讲给别人听是不是太扯了。
“就算知道被冤枉又能如何?人活着终有一天会死,父亲只是信错了人,害他丢了命,这也不是我这个弱书生能左右的。”
“原来你什么都明白,那本宫就让你更明白一些。”
羽泓看过书,陷害慕府时,作者只说了是有人蓄意陷害,但又没有明确到底是谁,他一度怀疑是二皇子陷害的,毕竟这是个嗜血成性的坏人。可他看到最后都没看出真相,可能连作者都忘了交代此事,也许作者认为这只是整部小说中的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而接下来华子烽所言更让他震惊,他说太子才是通敌叛国的主谋,慕府只是他弃掉的一颗棋子,因为华子烽查到了太子与达旦人*秘密交易的事实,危机之下太子把令牌藏到慕也夫父亲身上,被皇上查出来做了替死鬼。
令牌有图案不同的四对,是交易双方的接头凭证,图案不同代表交易类别不同,这是华子烽活捉了一个达旦间谍拷问出来的,目前他们只拿到一对令牌,就是眼前的这块。
而这块令牌交易的是马匹,既然在他父亲身上,就证明买下达旦人几千匹战马的就是慕府,这就是慕府想要造反的根据。
读过原著的羽泓就像个傻子一样静静听着,这与书里的世界大不相同。
“慕也夫,接下来要看你的了,太子伪善,别被他骗了,本宫追了这条线快一年了,太子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即便你现在不承认,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太子是什么人。”
“可是太子没有造反的理由啊,他本就是储君,是要继承皇位的。”
“太子今年二十三岁,父皇十六岁时太子就出生了,父皇现今才三十九岁,正值盛年,他要想继位,至少得等二、三十年,你明白了吗?”
羽泓脑子有点炸,华子烽继续,“和你说这些,不是说服你放弃对本宫的仇恨,无所谓,你记不记仇对本宫毫无影响,本宫要做的事你们没人能拦得住,我是要提醒你,进了东宫不仅仅是为了爬上太子的床,你要想办法找出太子通敌谋反的证据,你要把眼睛睁大,把太子所有的言行都记下来告知本宫,这是本宫留你一命的真正原因,懂了吗?”
羽泓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要他做个间谍,心下不由得一阵欣喜,“这么说我不用与太子——”他及时刹住,把“上床了”三个字咽回肚子里,差点又说漏。
华子烽一抬眼,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想说什么?”
羽泓脑速狂飙却想不出应对的办法,他张了张嘴愣在一旁了。
隔着炕桌,华子烽一把抓住他领口向自己那边拽过去,羽泓因为会武功本能地做出反抗,却又在反抗的过程中提醒自己不能这么干,于是整个人以很别扭的姿势放弃抵抗,上半身软软地爬在炕桌上,撅着腚长腿耷拉在原处。
而他的侧脸已经抵在华子烽的胸部。
由于动作过大,连烛台都被打翻了,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的天光慢慢变亮,二人适应了黑暗,能够看见彼此了,但华子烽抓他的手并没打算松开。
气氛更诡异了,他想起身,但人家还拽着他,他也不好反抗,羽泓委屈道:“殿下,咱有话好好说呗,这样太伤和气了,毕竟咱俩目前是同盟,您说对不对?”
华子烽没说话,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在缓解压抑……羽泓侧耳贴在他身上,华子烽心脏砰砰狂跳,落在他耳朵里就像打鼓一样,还有对方的气息似乎也在抖,羽泓很纳闷,这二皇子果然是个暴脾气,至于嘛气成这样。
羽泓被他的操作搞乱了思绪,都忘记思考如何把那句话圆回来。
黑暗中,华子烽慢慢松开手,声音变得极为沉稳,“进了东宫一切都要小心,东宫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本宫不知你之前如何取得太子的信任,你是本宫见过的唯一一个离他最近的外人,本以为慕府将你保护得很好,可没想到会这样……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也不追究刚才说漏的那句话,而是迅速起身头也不回走出房门。
羽泓惊魂未定,慢慢从桌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胳膊肘,心说这个疯子阴晴不定,太难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