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作为一个皇子,华子烽当然不能在此久留,等魏辽拿来金疮药,交代了用法用量他就离开了。
羽泓一个人吃力地上了药包扎好伤口昏昏睡去。本就折腾了一夜,又赶上受了重伤,他属实很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发高烧了,脸烫得能烙饼,他都不敢摸。
在这个年代,高烧是会死人的,作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太监,根本不会有人管他死活,小凳子也不是他的仆人不可能时时陪在他身边。
熬不过这一个月的太监有的是,死了也不足为奇,破席子一卷扔了就是。
可怜的羽泓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忍受着身上的伤痛和高烧的双重折磨,在半梦半醒中呢喃自语。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耳边汽笛声叫卖声不绝,羽泓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小朋友们唱着歌手拉手过马路,夏季的四五点,城市仍像个火炉热得他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街边,可一切都变了样,整条街都乌烟瘴气的,非常混乱,好几家铺子都着火了,浓烟翻滚着升上天,烤得人无法靠近,消防员们全副武装喷着高压枪灭火。
那间包子店是妈妈的,妈妈呢?羽泓哭喊着要去救妈妈,被身边的一个叔叔拉住了,小小的身子拧不过大人的胳膊,他挣扎呼喊,哭成了小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终于不见了,天色暗下来,夜深了,哭累了的小羽泓坐在街角望向自家铺子,双眼肿成了桃子。
他有些冷,瘦小的肩膀缩了缩,这时,一只大手将一件大人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把他裹成粽子抱起来,指着天边道:“快看,月亮多么圆。”
羽泓挣扎着睁开眼,想看到那个月亮,看到那年的中秋节。
“你醒了?”耳边低沉又带几分困倦的声音传来。
羽泓轻轻转过头,借着暖黄的烛光,看清了眼前人,高挺的鼻梁,细长勾魂的眼眸还有几乎入鬓的长眉,金冠束发又精神又高贵,现在的他不像个妖孽,终于有点像人了。
“怎么是你?”可能烧糊涂了,羽泓实在想不起来,他记得自己是一个人。
“能放开本宫的手吗?”华子烽问。
羽泓垂眸,看着自己双手紧紧抱着的那只手,愣了片刻后,就像扔炸/弹一般猛地推出去。
“用完了就扔,还真是无情。”困倦中又带了几分抱怨,“慕也夫,麻麻是谁?”
羽泓皱眉,抿了抿干裂的唇,“做梦说的胡话你也要问吗?”
“本宫觉得此人与你亲昵,好奇罢了,不想说就算了不勉强。”华子烽说罢,探身把炕桌上的烛火吹灭。
窗外的天光已经蒙蒙亮了,原来这个疯子守了他一夜,羽泓立马觉得后背发麻。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烧基本退了,不像之前那么难受,再看看那张粗陋的炕桌上,放着水盆,茶杯,好几块湿棉巾,还有他没见过的瓶瓶罐罐,他闻闻自己身上的药香味,不敢相信是这个疯子干出来的事。
除了养父,他是第一个在他生病时守了他一夜的人。
羽泓心中闷着复杂的情愫,恍若隔世。
“别想多了。”华子烽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将一个小巧的药盒扔到桌上,冷冷淡淡道:“今天是第七天,该吃药了,如此好用的一颗棋子,本宫还舍不得丢。”
一语惊醒梦中人,羽泓回过神,自己居然幻想着一个恶魔人性未泯,简直可笑又可怜,“今晚辛苦殿下了……羽泓定将不辱使命,您就等着瞧好了。”
等着老子如何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好,本宫等着。”
二人眸光相触,羽泓装出一副坚定深情的模样,华子烽则依旧傲慢自在不为所动。
.
华子烽的金疮药果然好使,也就三天的时间,羽泓的伤口基本痊愈了,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
羽泓又惊又喜,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书中提过,华子烽府中有一个秘密的药材库,里面有很多稀有名贵的药材,就连太医院都无法比拟。
就是说他体内蛹蛊的解药很可能也在药材库里,如果能偷到解药的话他就可掌握主动权了。
书中提到华子烽最喜欢用的就是蛹蛊,这种蛊虫生长在武陵郡,也就是现在的湘西,二皇子之所以会用蛊,是因为他的母妃是武陵郡人。
话说当年华子烽的父皇还没当上华国皇帝时,曾外出游历路过武陵郡,遇见了一个绝世美艳的女子并对她一见倾心,与之一夜风流之后本想一走了之,可想想实在舍不得,于是直接带回洛城,之后生下了华子烽。
没想到此女有奇术,通晓八卦、奇门遁甲、蛊术等等,华子烽几岁时便开始跟随母妃学习这些,但皇上并不知情。
关于此类情节书中都是几笔带过,不做详解,但羽泓隐约觉得,要想把肚子里的虫子彻底除掉,可能需要去一趟武陵郡,在洛城蛊术神秘莫测似乎无人能破,但在武陵郡就未必了。
羽泓越想越激动。
只要他能拿到三颗药丸,快马加鞭半个月就能安全抵达武陵郡。
羽泓是个典型的行动派,说干就干!
.
过了子时,羽泓换好夜行的衣衫,悄悄潜入华子烽的府邸。
其实他之前就想过要盗取药材库里的解药,但他担心书中的药材库可能不存在,别白白冒险得不偿失所以没敢行动,但今天不同,华子烽给他的金疮药太神奇了,而且那晚为他退烧的偏方也很有效,他认定确有其事。
羽泓避开轮岗换班的侍卫在华子烽的府邸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屋檐下闻到了药香味,应该就是这里。
让他意外的是,他都准备了撬锁的工具,但是门居然没锁,一推就开。
羽泓心中有些忐忑,会不会太顺了?但他顾不了那么多,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行,于是鼓起勇气轻手轻脚进了门又反手悄悄关好。
里面的药味更浓了,借着窗外的月光,羽泓看到一排排木制的货架林立于房内,上面放着各式的瓶瓶罐罐……怎么还有个人?
“唔——”
羽泓正要喊,嘴巴被他看到的黑衣人捂上了。
他可能被吓懵了,居然没有任何反抗,就那么乖乖站立着一动不动。
想想大半夜黑咕隆咚在逼仄的空间内毫无心理准备看到个人,那比见了鬼还恐怖,羽泓明知道不能出声但他差点喊出来。
还好那人反应迅速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别喊!”对方压着嗓子,“你想被华子烽发现吗?”
羽泓的心还在砰砰直跳,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捂他的那只手掰开,大喘着气,“你是谁?”
两个人可能互相默认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相处还挺融洽,反正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
“我是……东宫的小太监。”他的声音有点脆,一听年纪就不大,但手劲儿很冲,羽泓感觉要真打起来他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东宫的太监都这么厉害?
他想到了那晚与他交手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位?从比他高半头的个头来看有点像,但这么轻易开口说话就不像了,羽泓挺疑惑但他不敢问。
那人掏出火折子一吹,点燃墙上挂着的一盏油灯,看样子对这儿很熟,“你也是来偷药的吧?”
羽泓想想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了,没准这人还能帮他,“是。”
“那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那人居然毫无防备直接将自己的面巾拿下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羽泓,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羽泓宁愿天黑看错了,也不相信半夜来偷药的人是个懵懂少年郎。
但不管眼前人多么没心没肺,他都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谁,“既然我们目的一致,就别再浪费时间了,咱俩各找各的,就当没见过。”
“那可不行。”少年郎趁人不注意,将羽泓的面纱也一把撕下,愣住了,言语中的激动都掩藏不住,“……你果然俊朗!刚就看到你的眼睛特别好看!”
对方速度太快了羽泓没防备,此时想把脸转过去好像太迟了,惊慌、愤怒和对未知的不确定一股脑涌上来,有点不知进退。
“你别害怕,今天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出卖你,你放心。”少年郎看出羽泓的不安,居然这么安慰他。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出卖你”这是什么鬼话?他不也一样在偷吗?
羽泓想不通,气呼呼将他手里的面纱夺过来,重新围上,“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吗?”他不相信任何人,目前只想离开。
羽泓一想到华子烽就会浑身发冷,今天这么顺利进来就很奇怪,没准眼前人就是华子烽安排的,他转身就要开门。
“别呀!”少年郎一把拽住他有点着急了,“我说了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发誓!”
说着还有板有眼举起手来,认真得不行。
“好吧我信。”这地方万一打起来那就不敢想了,羽泓只能好言相劝,“还是那句话,各走各的,就当没见过,放开!”
他最后两个字很有分量,本就是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少年郎顿了顿,慢慢松了手,似乎有一点点委屈,“那……你走吧。”
二话没说羽泓转身便走。
少年愣怔了一瞬也跟着出去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药材库,消失在长廊尽头。
而此时长廊另一头的隐蔽处,华子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紧了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唇角带着邪笑表情意味深长。
身边的魏辽不明所以,正要拔剑被华子烽一把按住了。
“殿下!您要放他们走吗?”魏辽挺来气。
“七皇子顽劣不堪,父皇又将他宠上了天,就算抓住了你让本宫如何处置?”
“那慕也夫呢?属下早就看出他假意投诚,现在蹬鼻子上脸都来偷解药了,殿下为何还要护着他?”
“他叫羽泓,别说漏嘴。”华子烽有些烦躁地瞥了他一眼,月光下那张脸更加冷得吓人,“派人跟着他们,别让七皇子靠近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