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很冷，寒风瑟瑟，空气干燥中透着清新。

我起了个大早，吃过热腾腾的早饭，哼着小曲儿去单位。

“今早起来打开窗，心情美美哒～”

突然看见院子里正在跟使官交代工作的顾宙，于是热情地打招呼：“嗨～”

顾宙瞥了我一眼，没有回应，继续跟使官说话：“…大家走的时候一定要把幡子整个拉起来，一点停顿都不能有，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记住了啊。”

顾宙神情严肃地强调，使官则把顾宙的话认真抄写在册子上。

我一看，哦在忙，那就不打扰了，便错开他们往办公楼走去。

今天是各国使团进宫觐见妖帝的日子，鸿胪寺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神经，生怕稍微出一点差池。

我当然也一样，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上午九点整，大兴宫外青石铺就的广场上，使团代表们已经在宫门口等待。

我和一众同事一起站在宫门东侧，维护现场秩序，以免哪个代表走错路站错位，同时还要保证代表和其贡礼的步调一致。

王大人和顾宙在文武百官之列，百官进殿后，各国代表再按顺序进入大殿朝拜献礼。

我仰头看了看，发现蔡问在最前列，她右边不远处则是北部麒麟族的罗术，不用走近我都知道她脸得多臭。

“麒麟族竟然是第一个进殿的！”我不由感叹焱国地位之高，竟然能力压十几个国家，成为首个进宫面圣的诸侯国。

一旁的汪帅解释道，“麒麟是神兽一族，又是陛下的族亲，于情于理也该如此安排。”

“原来如此！”没想到蔡问还是皇亲国戚。

妖帝及其亲族是一种从西牛贺洲来的鹿妖，原形下半身像鹿上半身像人，身型巨大体格健壮，身上有长而厚重的毛发，头上有四只长长的鹿角，妖界人称为玃鹿。

我随即想到，麒麟长着狮头、鹿角、马蹄、虎身，虽然号称四不像，但确实很接近鹿的形态，搞不好上古时代麒麟和玃鹿真是同出一脉。

妖界传说玃鹿族人因为头上的角离天更近，又有四个蹄子紧贴大地，所以得到的天地福泽更多，是天选皇族。

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传说并不能说明什么，主要作用是给妖帝和其族人脸上贴金，真要论谁离天更近，那长颈鹿表示不服。

可谓玃鹿得道，牛马升天，不管怎么说，妖界的有蹄类们农奴翻身把歌唱，连带着稍微有点沾亲带故的麒麟一族也成了妖上妖。

我虽然是七品主簿，但在扔一块砖能砸死三个官的玉京，进大兴宫的宫门都不够格，只能在宫门口等到觐见仪式结束。

广场十分开阔，四周也无高层建筑遮蔽，冬日的风越发凛冽，我等芝麻小官为了保持队列的整齐，那是连稍息一下都不可以。

站到中午时分，我的双腿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大头也更加沉重，还好脸上有猫毛护体，不至于被风吹到面瘫。

仪仗队举旗、披甲、牵马、掌幡的妖怪们，一半面色萎黄，一半面色铁青，看上去多少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宫门口按妖帝喜好张贴的【和谐社会、以妖为本】标语，则显得有些许幽默。

下午三点左右，内侍官出来宣妖帝的口谕，说各国代表已觐见结束。

不久顾宙和一众官员从宫门出来，走向鸿胪寺的队伍。

我肚子已饿得呱呱叫，心想这下可以去吃饭了吧。

就在这时，本来半开的宫门被紧急拉开，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走到一半的顾宙被卫兵轰回道路对面。

我忙朝宫门内看去，一辆奢华的四驱马车从宫里奔驰而出，车道两旁的卫兵包括顾宙都单膝下跪，行了个万妖国最高礼仪，等马车走远才起身。

我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马车里什么尊贵的皇亲国戚，而是看见了顾宙恭顺下跪的样子。

我感到十分别扭，此刻顾宙的样子，和我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有种莫名的割裂感。

但他神情自若地站起来，迎着风朝我们走来，衣袂翩翩风度卓然，好像又没有什么不一样。

回鸿胪寺的路上，我跟在顾宙身后，想问问他觐见仪式是否壮观，也想问蔡问为什么没有一起出来。

我还没问，顾宙率先开口问：“你之前没有去过东正街吧？”

我老实说，“没去过，那里是干嘛的？”

顾宙道：“东正街是达官贵胄云集的地方，当朝宰辅皇子公主的府邸都在那里。”

我明白了，就是贵人出入的地方呗，于是道：“那我没去过也正常。”

顾宙又道：“那里有单独的道馆、寺庙、酒楼、乐坊，各筑园池延绵不绝，宛如仙山洞府。”

我歪头看了看顾宙的脸，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平静地说着，我分明感觉他见过妖帝后就有些不开心。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遥想当年，一部《龙虎门》让我迷上谢霆锋，蓄了王小虎同款发型，整天不是电光毒龙钻就是金钟罩铁布衫，还要攒钱去看演唱会。

我妈说我像小瘪三，不剪头发就打死我，我还要跟我妈梗梗脖，就突出一个叛逆。

后来我长大了，觉得《龙虎门》并没有记忆中那么好看，甚至有点尬，那时候的自己也挺傻比的。

我一直觉得顾宙对妖帝的追随和跟家人的别扭，都透着一股青年叛逆的味道。

对偶像产生怀疑，则是叛逆期快结束的预告。

我想得走神，没注意到前面的顾宙停了下来，于是一头撞在他背上。

顾宙回过头，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脸上，我忽而想起昨晚的拥抱，不觉有些脸热。

“怎么了？”顾宙表情疑惑，眼神清明而坦荡。

我略带羞涩地垂下眼帘：“你昨天…为什么抱我？”

顾宙愣了一下，说，“我们…既是同窗又是同僚，抱一下没什么吧？”

我仿佛被一道雷电劈在头顶，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嗓子，“没…没什么，就是咳，我去吃饭了，有点饿！”

说完僵着上半身，机械地挪动进了鸿胪寺大门。

下午五点，食堂大厅里，我掐着汪帅的双臂疯狂摇晃，一边小声哀嚎：“啊啊啊啊啊救命！杀了我吧！”

汪帅被我晃得脑浆都快摇匀了，“大…大人…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事！绝对没事！！啊啊啊啊！！”

“那您能不能先松开我…”

我也想松开他，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因为我已经尴尬到灵魂出走了。

“这一定是斗篷人的妖法！导致我在顾宙面前奇奇怪怪的！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他！”

汪帅翻着白眼，颤抖着声音说：“少卿大人不会觉得您奇怪的…”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为什么不会？”

汪帅一脸认真地说：“大概是因为他很喜欢您吧。”

听到汪帅这么说，我怔在当场，脸再次发烫起来，竟然连他都这么觉得吗…

汪帅又露出开朗的笑容，道：“我们大家都很喜欢您的！”

我仿佛又被一道雷电劈在头顶，整个人外焦里嫩。

原来是妖族太热情了啊，是我误会了啊，那就是个普通的朋友之间的拥抱啊，我现在就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