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渐行渐远。
姜灿抱着剑,闪到裴晁身后:“主子,发现有人在监视那丫头。”
裴晁头也没回,眯起眼睛笑了笑:“是什么人?”
姜灿说:“不清楚,但功夫不差。”
裴晁望着千一消失的地方没说话,片刻后:“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琮风传来消息,说药已经配好了,按您的吩咐只给一半。但河图那边似乎很不满意。”
裴晁侧过脸看着姜灿,“告诉乌介,天降圣君的机会可不常见。他们可汗的弟弟可不止他一个,所以三千优质战马,少一匹都不行。”
大琞与河图,自太宗皇帝以来一直有经贸往来。三十年前,大琞禄明之乱时,河图虽派四千骑兵协助平叛,但事后不仅洗劫了副都宜宁,还杀了北庭都护 。战后大琞伤及元气,只得维持表面和相安无事。河图虽然以可汗名义绶封,但常有倨傲无礼之举。在之后的绢马贸易中,也常有劣质战马充当良驹,换取上好的绢丝。
今年自入夏以来,河图爆发了近百年间,最为严重的疫病。时任河图可汗的马吉可汗,率领群臣,行祭祀大礼,祈求神明庇佑。举全国之力,广招医者寻治病良方,奈何收效甚微。
半月前,裴晁派药王谷大弟子琮风前去一探究竟,解药配好后,在世子授意下联系上了马吉可汗的弟弟乌介。此人野心勃勃,早已觊觎可汗之位多年。
姜灿将世子的话一一记下,继续道:“主子还有一事,太尉命密贞司暗查铸币一事。”
裴晁听完嗤笑一声,“也好,李明德愿意查,也省的咱们没力气。”
“那我们要提醒白敏中大人吗?”
“不必。”
千一随月翎回到慈恩寺备下的禅房时,主持师太,千一的师父怀境师太,早等候多时了。
“师父。”千一颔首合手对着禅房正堂行礼。
面前的怀境一身缁环色僧袍,手里捻着五十二颗檀木珠串,闭着双眸,并未睁开。
千一与月翎对视一眼,皆未再说话。
须臾后,怀境睁开眼,那是一双慈爱泯然众人的渡人眼,只听见她温声道:“今日盂兰节,出寺一趟不容易。时辰还早,月翎稍后你带千一去转转吧,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盂兰节无须宵禁,自今日起一连三日贺节。坊市酒肆不歇,斗灯弄彩不停。
“是。”月翎道。
“你先出去稍后,我有话单独与千一说。”
月翎应声掩门退下,屋里就剩千一与怀境二人。
千一从不怕师父,但是却怕看到师父那双眼。自己眼底深埋的仇恨血腥,普通人无法察觉,但是在这双眼下却无所遁形。
怀境透过窗棂望着早已西沉的夕阳留下的唯一一缕淡淡的金边,道:“孩子,从你入寺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此生是没有佛缘的。”千一原地一顿,接着又听到一声叹息,“红尘羁绊太甚,与你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罢了,一句话你且记住,上乾九四,或跃在渊。”
佛门中人不少人知晓易经卜卦之说,可精修贯通者却寥寥无几。但是珈蓝寺的怀境师太却是个特例,她对于易经之道可谓登峰造极,但她却从不与人卜卦解卦。
今日对自己说起,千一有些惊愕。不仅是对于师父所言,更是对这所谓的卦言。这道卦其实不难解,莫是转折之时,遇一人,或柳暗花明一跃而上,或失去一切坠入谷底。
两极所转,黑白之间。
千一心中踌躇,她抿了抿唇,垂眸良久,道:“千一久在珈蓝寺,遇不到那人。”
怀境转头看着千一,淡淡道:“缘起缘灭,来时你自然知晓。你去吧,早些回来。”
“是,师父。”
千一踏出禅房时脸上有些凝重,月翎似是松了一口气,揽过她的肩道:“师父可是责问你了?你也知道师父她啊虽然严厉,但是对你是最疼爱的。原本师父收了帖子是不愿来的,你说了两次想来她便记住了。你久不出寺不知,今年的盂兰节是有往年没有的盛况,是有灯节的。不然师父也不会让我带你出去转转了。”
“师姐,上乾九四卦,如果是你何解?”千一冷不丁地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月翎转过头,蓦然对她一笑,“佛法自然,顺势为之。莫问前路,以心践之。”他看着千一的眼,道,“千一,不知道师太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那个,你的心中的波澜似乎从未停止,但是没关心,有师姐在一天你就快乐一天。”
千一怔怔地看向月翎莹莹的眼眸。原来不仅仅是师父,师姐也能看穿她的心。原来有佛缘的人,度化他人,真的可以一望直达本心。
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
千一低低一笑:“是啊,有师姐在,我自然不怕师父的罚。”突然脚下步子快起来,向门口跑去,“今日有灯会肯定热闹,待会还请师姐买饴糖给我吃吧!”
“好。”月翎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辰街上比她们回来时更加热闹,慈恩寺位于晋昌坊,左右各领临安坊和宣亭坊。临安坊在右是京都最为繁华之地,昼夜喧嚣,灯火不绝。然而她们不会去,因为那是烟花极盛之地,是与歌姬同销万古愁的地方。所以他们向着反方走去。
一路上的斗灯无数,人头攒动。是盛世的模样。
街上还有不少胡姬,与他们擦身而过,月翎道:“她们果然跟咱们生的不同,高鼻、深目、碧眼,亚麻色的卷发,真美。”
“我觉得师姐更好看。”千一朝着月翎眨巴着眼。
月翎听了这话,手指轻点了一下千一眉心,又指了指边上的排着长队的饴糖摊子,道:“你啊,真的半点没佛门中人的样子,就哄我给你买饴糖吧。”
周围的酒肆越来越多,琴声不绝于耳,排队时千一左右张望了一下,“师姐咱们是不是走反了?”
“啊,好像真是。咱们从禅房出来,走的是西边角门,向右才是宣亭坊。”月翎也顺势环顾四周道,“赶紧走回去,这里咱们两个不能来。”
从人群尽头慢慢传来喧闹声,灯火映照得远处步行而来几个华服公子,一个个气宇轩昂,英姿不凡,只是看得出这些人脚下虚浮,闻得到由远及近的酒香。
公子小厮们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月翎将千一往里头护了护。那一刻千一不知为何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眸,眼神交织的一瞬间,势均力敌,都是半点不肯相让。
即将错过时,那人嘴角忽然动了一下,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你看什么呢。”月翎扭过她的头道。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