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交份子钱，装什么装。”刻薄又干瘪的声音，女人看向趴在桌上的杨平华，很不耐烦，随即看向另外几个，见这些人表情不一，但脸上都堆起笑，躲闪又迎合，哪怕是假的，她也满意。
“份子钱！多少且不论，主要是看个人的立场，看懂不懂哈数。书记还在乎你们这点针眼的小钱？不妨告诉你们，过书记手上的资金，哪一笔不是千万百万？几亿十几亿的项目，我们县可不少……”女人说着在杨平华头上敲敲，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
这也是女人故意做给其他人看，扬威。
江情华三十六岁，县委办副主任，身材丰满，对上下捏拿很到位。常陪县长张国栋出入，与张国栋不清不楚，是人都看得出来。
今天的江情华格外威风、得意。
杨平华其实是醒了，只不过，他正处从二十年后落魄中年重生回来、两重身份融合的特殊时刻，脑子哄乱。
是的，杨平华重生了！
抬起头，杨平华将女人的手拨开，不亢不卑地说，“男人头女人腰，可不能乱碰。江主任收什么份子钱，劳您大驾亲自出马？”
“还在装。明人不做暗事，书记家公子下午三点在吉庆酒庄办订婚酒宴，县委和政府的人，谁肯落下？快点、快点，五百、一千不嫌少……”江情华手指着办公室的人，催了。
“谭书哪有公子……”杨平华不满地嘟囔一声。
“小杨，你是没睡醒呢！”江情华脸一冷，今天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上午市里通知书记谭向东去省里学习，主持县里的工作交由县长张国栋来履职。大家都明白，以后书记就是张国栋，而谭向东不可能再回来。“我说的书记，是张书！你还以为是谭某人时代，哼，翻篇了。”
江情华说到这，乜杨平华一眼，居高临下地说，“出多少，别废话。今天给你一个表现机会，不然，哼哼哼……”
杨平华不算谭向东秘书，因为谭向东到县里任职才半年，随身秘书还没选定，县委办在三个月前安排杨平华跟着谭向东，配合书记做工作。也是因为杨平华在县委办一贯来表现差，令江情华等人看不上，塞这样一个最差的人给谭向东，并不安好心。
张国栋在县里十三年，五年常务副县长，八年县长，凶名在外，说是工作魄力足实际上就是霸道、跋扈！
谭向东虽到县里半年，工作上以自己还不熟悉为由，回避矛盾，没有同张国栋起冲突！在县里干部和外人看，谭向东就是一个软壳蛋，无能把控县里全面工作。省里应该是看到这情景，才安排谭向东临时去省城学习三个月，借机对县里主要领导职位做出调整。
杨平华虽然跟在谭向东身边三个月，并没得到谭向东的认可，工作上展示的能力或许并不入谭向东的眼，使得杨平华也很尴尬。早些天，他多少生出有些小心思，但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今天上午得知谭向东被指定去省城离岗学习，杨平华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张书记？”杨平华梳理纷乱的思绪，记起来一些事情。
是的，前一世。也就是十五年前，他也面临江情华今天同样的逼迫，逃不过又不敢伤江情华面子。那时候杨平华自身看不透，又抱着侥幸心，想在这一刻抓住什么，将腰间钱夹的一千五百元全掏出来，随了份子。
可结果并么有得到张国栋认同，哪怕看他一眼都欠奉。特别是在酒宴上，张国栋儿子张力，还特意将准备坐下的杨平华叫住，当着几百人的面，把一千五百元拍在杨平华脸上。还问他哪天跟随谭向东去省里上班？
张国栋看着全过程却不拦阻，神态都没变，完全无视发生的事，杨平华当时有种冲上前去质问的冲动，却被人死死拉住。
转天，他就被踢到最偏远牛栏山镇，再丢去山村，一干五年。五年后，杨平华才走出心理阴影，到沿海城市打拼。
这时候，又面临选择。
杨平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安、茫然、看不透形势的人，知道张国栋父子在县里的霸道，在几个月后轰然倒塌，连同市里力挺张国栋的那两三位大领导一起下岗。
如今，张国栋父子仅是秋后的蚂蚱，清算他们父子的时刻即将到来。而谭向东呢，表面上看像是被张国栋压制，不得不离开县里去学习，实际上却是上面早有安排。
十几年后，谭向东已经是省里一哥，封疆大吏！
该如何选择，杨平华心里明灯似的。
自己与谭向东之间关联确实不大，不是领导的自己人，能力也没有得到对方认可，但今天就是一个表现的最后时机啊。人人以为谭向东是黯然离开，心情悲愤，人人唯恐沾染谭向东的晦气，这就是自己先知者的优势！
站起身，杨平华看了江情华一眼。江情华胸口撑得鼓鼓的，一粒扣撑脱开，里面亮眼的白皙炫目。杨平华戏谑地说，“江主任，你扣子开了，风景虽不错，时机不宜啊。”
江情华正在清点其他人的份子钱，没听清。说，“杨平华你个狗嘴吐出什么，还不赶紧掏钱包，手机转账也行。”
杨平华手指着那粒扣，笑嘻嘻地说，“江副主任，色……诱就不对了。我是正经人，还有点事，先走……”
“你的份子钱……”江情华捂住那粒扣子，她特定场合下很开放却不会在手下人面前暴露真实的一面。见杨平华要走，更急。
到办公室门口，杨平华回头，见江情华焦躁之态，笑笑，说，“主任，下午的酒，我就不去了，你多喝两杯吧。”
知道自己被耍，江情华厉声说，“杨平华你这是找死……你敢背弃组织？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主任，这可是康庄大道哦，你看不清？”杨平华冷哼一声，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