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楚若就在刘果的陪伴下,在陆然蔚的医院里度过了最初三天。
刘果说天星出了点事,必须要任褚明亲自去处理,所以任褚明赶了回去,但会在楚若手术前赶回来。楚若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甚至还觉得轻松。
刘果还说,他已经照着任褚明的吩咐,去疗养院把卜扬接下来五年的住院费都交上了。听到这里,楚若方才还觉得轻松的心情,霎时间又变得沉重。不管怎么说,这次难关是靠着任褚明才能度过。即使现在他和任褚明已经签了协议,双方也都心知肚明,那是用他的自由换的,可他还是从心底里认为,他欠了任褚明。
他不喜欢欠别人,更不喜欢欠任褚明的,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根本不知道能够做点什么,才能抵上任褚明为他做的一切,所以只能暂时忍着。包括这次手术,楚若认为,既然任褚明这么不喜欢自己的这张毁了容的脸,那就如他所愿。
于是楚若很听话,护士医生怎么吩咐他,都不用刘果再怎么说,他都第一时间乖乖做好。刘果一开始以为楚若是任褚明养的“金丝雀”,脾气肯定好不了哪儿去,可他见楚若竟然这么乖巧听从安排,还半点怨言都没有,不由对楚若开始刮目相看。
在刘果看来,这么乖顺的小雀现在已经很难见了。虽然他之前就没见过任褚明养过什么雀儿,但他对楚若的出现却并不感到意外。老板毕竟也是人嘛,是人就会有需求,这个楚若脸是差了点意思,可修复完了,没准儿又是个小美人,这从他的右边脸就能看出来。
刘果在天星已经工作了好几年时间,这几年时间里,他在任褚明手下打工,接触到的任褚明都是不苟言笑,严肃自持的,什么花花世界酒醉金迷都和他无关。他每日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哪怕是离开公司的那一年时间里,天星的营运还是掌控在他手中。
这样的任褚明,太紧绷了,是需要点其他人和事来调剂一下——哪怕只是一时的陪伴,也聊胜于无。
只是刘果这么接触下来,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一回事。他发现楚若和任褚明之间的相处方式很奇怪。他们太相敬如宾了,可在那彬彬有礼之下,却赫然藏着汹涌的对峙和较量。
刘果也不是刚进社会的小白,而且能做艺人助理这种工作的,往往能察觉到空气中最微妙的波动。而楚若和任褚明之间,哪怕他们什么也没说,刘果还是察觉到有暗流存在于他们之间。
况且,刘果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明面上看来,作为金主的他老板是占上位的,可事实却非如此——刘果这阵子总能和任褚明的怒气撞上。第一次是在处理那个刘军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见任褚明打人,一张冰冷的脸阴得能滴水,也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机械又笃定地揍着那个刘军。那刘军一开始还能反抗一下,可没挣扎几下,就又被任褚明摁住,然后就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任褚明下手很毒辣,毒辣到后来那个警官白天恒过来,一见到刘军那猪头样,都不由责怪他下太重的手。
后来刘果才知道,原来那个刘军是自作孽,先把楚若给打进医院了——可在楚若面前,任褚明却绝口不提那个刘军的下场,仿佛当初那个往死里揍刘军的人不是他。
任褚明第二次发怒,则是在前两天。那时楚若已经在医院等待手术了。刘果敲开任褚明办公室的门,要把一沓文件给他,却看见任褚明手里拿着一条坠子,周身散发着隐隐的愠怒。那个坠子很精致,即使刘果不懂,也能看出那坠子价值不菲。
这一次哪怕刘果不知道任褚明为了什么生气,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或许也和楚若有关。
刘果愈发觉得他老板和楚若的关系有趣了。看似处于上位的那个人,却频频失控;看似被禁锢的那个人,其实手里却握着禁锢别人的筹码。
所以到底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
但刘果起码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楚若,对他老板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到了做手术的日子,楚若一早就换了衣服,被护士推去手术室。
在进手术室前,刘果握住了楚若的手,饱含深情地说:“不用害怕,我们都在外面等着你。”
楚若和刘果现在还不是很熟,这时被刘果这状若亲密的行为弄得稍微有点不自在。他把手抽缩回来,挤出一个笑:“知道的,谢谢。”
说着,他的视线不期然地往刘果身后瞥去,瞥见刘果身后空无一人,才把视线收回来。
刘果看着楚若,眨眨眼睛:“你在找老板?”
楚若愣了愣,才回答:“是啊。不是说他今天会来?”
刘果嘿嘿一笑,说:“老板早上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完才来。但他已经吩咐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楚若讽刺般地一笑,不再说话。护士把楚若推入手术室。
刘果看着楚若被护士推入手术室,这才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墙角:“老板,小楚进去了。”
任褚明缓慢地从隐秘的墙角踱出来。刘果一见他那模样,就像撞见了什么一样,连忙把视线别开。
任褚明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原先锋利英俊的面容此时被倦色笼罩着。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手术室亮起的灯,从裤袋里拿出烟盒,转身往吸烟区走去。
刘果望着任褚明的背影,莫名觉得那背影透着一种寂寥和孤独。
*
楚若的手术很成功,手术完成两周后就拆线了。
然而拆线以后,又是漫长的康复时间。不知是楚若在医院呆久了,觉得烦了,还是术后麻醉药过了,让他左脸疼得就像要撕裂一般,他脾气暴躁了许多。
可即使他暴躁,也是一声不吭的。刘果只能从他一天比一天要阴沉的脸色得知他的心情并不美丽。他看着楚若吃得越来越少,整个人也越来越阴鸷,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冲到吸烟区找到吞云吐雾的任褚明。
任褚明似乎早就知道刘果会因为楚若的问题来找他,也不说什么,把半截烟全部捻在烟灰缸中,然后不知从哪儿拿出深黑色的绒布袋,放在桌上:“这个给他。”
那绒布袋是方形的,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刘果拎起来掂了掂,觉得还挺有分量,同时也看到里面的东西迅速掉落在袋子底部,在袋子表面撑出一个圆柄形状。
刘果立刻把这袋子捂住,又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里面是把刀?!”
“短匕首。”任褚明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上下翻飞,显然是开始工作了。
“这……老板你把刀给小楚干嘛啊!”
任褚明这才稍稍抬起头,看着刘果:“我说了,那是短匕首,我和院长报备过——你不用担心,这短匕首是他的老伙计,他摸着它,心里会平静。”
什么人摸着一把刀——不对,是短匕首——心里会平静啊?!刘果简直在心里狂吼了出来,但看任褚明的表情又不似开玩笑,只得把嘴闭上,顺从点头:“那我拿过去给若若了。”
可他刚转身,身后又传来任褚明慢悠悠的声音:“还要看着他点,不要让他有什么不良嗜好。”
什么不良嗜好?刘果转头回去刚想问清楚,却见任褚明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老板是最打扰不得的,只能带着满腹疑问,拎着那个绒布袋,走回去楚若房间。
可刚到楚若门前,刘果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那说话声不像是楚若的声音。刘果心里一凛,一把拉开房门,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只不过是出去了十分钟,楚若房间就平白多了三个大爷。而每个大爷的手里,都赫然拿着一副牌!
再看楚若,则懒懒地倚在床头,手里也拿着一副牌,细长的手指拈着牌,轻飘飘打出去。他抬眼扫一下呆若木鸡的刘果,示意了下:“关门,别让护士发现了。”
刘果立刻把门关了,快步走向楚若。他现在可明白了他老板所说的那个“不良嗜好”是什么。
“玩牌而已,”楚若看出了刘果的震惊,浑不在意地说,“放松一下。”
刘果见楚若还是恹恹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他想把绒布袋给楚若,可那三个大爷还在一边,便只能先自己拿着了。
楚若看见了刘果手里的袋子,把牌一摊,对那三个大爷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那三个大爷开始还有点抱怨,毕竟才玩没多久,可见楚若的脸色越来越差,便闭上了嘴,放下牌后一边叨叨着,一边离开房间。
楚若看向刘果,也不说话,刘果这才把绒布袋递给他。
楚若把眼睛抬起,盯了绒布袋好一会儿,才把绒布袋里面的短匕首拿出来。
一拿出来,楚若眼睛就亮了。他缓慢地摩挲着短匕首把手上刻着的纹路,迟迟没有放开,态度也蓦然温柔起来,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刘果站在一边,静静观察着楚若,发现果然就如任褚明所说,楚若平静下来了。
刘果适时地开始讲老板的好话:“果然只有老板才懂你啊小楚,这是老板让我转交给你的,还说它是你的老伙计……”
楚若原本缓慢抚摸着刀柄的手指顿住。刘果一下子就察觉到异样,也顿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唤他:“小楚?”
“这是你老板让你给我的?”
“也只有老板才知道这匕首是属于你的。”
楚若听了,一时不答,但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很是复杂,似是讽刺,又透着冷意,可刘果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得那笑脸竟是渗着苦味出来。
楚若把匕首放在一边,不碰了:“我累了。”
刘果见楚若忽然又变得恹恹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后就从房里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