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曲线救国步声沉重而凝滞,来人体态应该较胖,下盘不是太稳,年纪不会太轻。
萧珪放下筷子盖上瓦瓮,餐巾擦了嘴,起身迎了出来。
徐里正来了,让他看到自己躲在家里酒肉生欢,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于是萧珪迎到了屋外,反手带上了门。
“好香啊!”徐里正显然已是闻到了,笑哈哈的道:“先生躲在家里,享用何等美食呢?”
“徐里正说笑了,不过是炖了一尾鱼汤,哪能入得了里正的法眼。”萧珪说道:“里正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还真是赶巧了。”徐里正走近几步,对萧珪道:“我方才跟你提起王元宝和他外甥女的事情,他那边立刻就来了人。说是,想要见你一面。”
“哦?”萧珪眨了眨眼睛,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怕是早就知道消息,于是特意赶在我上完了课的时候,正准备来找我的吧?
“君逸,如此冰天雪地,人家远道而来。不管你乐不乐意,过去跟人家打一声招呼,如何?”徐里正说道。
既是为人师表,最起码的礼数不能不顾。
“好。”萧珪道:“他们人在哪里?”
徐里正顿时面露喜色,“就在我家里,君逸请跟我来吧!”
“劳烦里正稍等,容我回屋稍作收拾。”
“先生自便,我就在屋外等着。”徐里正相当的识趣。
大唐是一个身份制的时代,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再富有的乡绅也最多是个“农”,再穷的书生也是高他一头的“士”。
再者大唐特别注重门第,兰陵萧氏为当世名门。萧氏的子孙哪怕是穷得去街上要饭了,也仍是人们眼中血统高贵的上等人。
若非是有着如此巨大的身份差异,身为乡村土霸王的徐里正,哪会在萧珪面前如此谦逊又客气。就更不用提,冰天雪地里亲自登门前来请他了。
萧珪回到屋中,用灰烬掩埋了火堆,穿上一件置备多年准备用来赴京赶考的仕子冬裘,走到屋外掩上了门。
“先生,确是一表人才啊!”看到萧珪换上一身稍显体面的衣裳,徐里正不失时机的施展起了媒婆口才,把他好一阵夸。
萧珪只是淡淡微笑罕作回应,在他的加特林口才陪伴之下一路随行,来到了他的家里。
徐里正家有良田千亩骡马数十,今岁上元节时刚纳了第四房小妾,比他的幺女儿还要小一岁。他家中的宅院算不得有多么金碧辉煌,但占地十余亩建了多间斗拱飞檐的砖木大房。这便已足够彰显,他这个轩辕里第一乡绅的过人气派。
萧珪跟着徐里正一路走进他家,但凡遇到一个人,都会客客气气的主动与他施礼相见。
大唐重礼,今上唐明皇李隆基刚刚颁布了《大唐开元礼》,规范天下人的一切行为礼仪。
穷归穷,贵族后裔、士人与教师的身份摆在这里,萧珪在这些村民们的眼中还是颇有几分份量的。
还在大宅客厅外面的时候,徐里正就高声说了一句,“萧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客厅里迎出了好几个人来。
领头的,居然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萧珪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心下一笑:与古代的女子谈恋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女子俏鼻樱唇,柳眉弯弯。标准的美人鹅蛋脸,眼睛大到夸张,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儿扑闪扑闪。
就像是,从唯美古风的漫画当中,幻化人形变出来的一位美人儿。
最是勾起了萧珪几分兴趣的,是这姑娘高挑的身材。
虽然她全身都罩在一袭雪白毛茸的的大氅里,但这无法阻止御女多年的萧珪得出精准的预判:这姑娘,一定有一双优美的大长腿。
徐里正连忙居中,给他二人做了介绍。
原来,这姑娘就是说要招了萧珪做赘婿的,王元宝的外甥女儿,帅灵韵本人。
大唐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哪怕是巨富也很少会在人前倨傲。
“见过萧先生。”帅灵韵恭恭敬敬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女,大约是她的使婢与跟班,也一同谦逊的施礼参见。
“在下有礼。”萧珪还了一礼。
“几位,天寒地冻,快请厅中高坐。”徐里正十分的热情,将众人请进了客厅里。
众人围在一个大火炉旁,一人一席各自入座。
萧珪注意到,那个帅灵韵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她的神情一直都是既不热情也不冷漠。脸上就算有所笑容,也是无比接近于商业场合的“职业化”微笑。
仿佛她不是来相亲,倒像是来谈买卖的。
这时,加特林又开始发作了。
“君逸,你别看帅姑娘年方二八,却已在洛阳北市掌管六家铺面,是王大善人的得力臂膀。
她手下的商队,足迹遍布丝绸商路。北及大漠南抵巴蜀,西出玉门关,设在广州的商船常年飘洋出海,带回的可都是咱们大唐罕见的奇珍宝物!”
萧珪淡淡一笑,“帅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萧先生过奖了。”帅灵韵回以职业的笑容,说道:“其实徐里正说的这些,都是我阿舅在操持。我不过是跟在他的身前身后,跑一跑腿,打一打下手而已。”
“她阿舅王元宝,人称王大善人,更是了不得。”徐里正又开始了,一个劲的说道:“据说他的财富,已是多到无可计量。当今圣人都曾召见过他,问他财富究竟几何?你猜,王大善人是如何回答的?”
圣人,就是唐人对皇帝的惯用尊称。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臣可以把陛下南山之上所有的树木,都用绢帛包裹起来。尽管如此,臣的绢帛也不会用尽。”
徐里正眼睛一亮,“萧先生,果然见识广博!”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我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对大唐的历史有所了解而已。
王元宝嘛,开元时代鼎鼎大名的长安首富,关于他的历史记载与民间传说,还是很多的。
大唐的绢帛不仅是奢贵的衣料,更是一种硬通货币。现在的一匹绢可以当作两百文钱来用,大约相当于六百元人民币的购买力。
南山,即是京城长安附近久负盛名的终南山。那山上的树木之多,自然不必说。
王元宝的绢帛,却比那终南山上的树还要多!
“徐里正。”帅灵韵礼貌的微笑,说道:“可否容我说上两句?”
“好好,姑娘请讲。”徐里正连忙闭嘴了。
“萧先生。”帅灵韵先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然后说道:“其实,我此番前来,是想转达我阿舅对先生的关切之意。”
“哦?”萧珪希望她不是加特林,并希望她能说出一点新鲜的东西。
帅灵韵微微一笑,说道:“我阿舅听闻了先生的身世与经历,对先生的孝心颇为赞赏,也对先生目前的境遇颇为惋惜。因此阿舅特意令我前来看望先生。并希望,能够资助先生读书,考取功名。”
萧珪略觉有趣,不由得想道:该不会是徐里正把我之前的话语,转述给了帅灵韵听。
于是他们想出了这样一个,曲线救国的新法子?
这时,徐里正连忙说道:“君逸,王元宝人称王大善人,就是因为他乐善好施,经常资助贫寒学子。这些年来,蒙他照顾的学子可不在少数。其中有不少人都已金榜题名,甚至官居显位呢!”
听起来,真的很是诱人。
但是萧珪的想法,是无比的清晰而坚定——谈情说爱,可以考虑;卖身入赘,绝不可能!
于是回道:“帅姑娘,令舅公的一番好意,萧某真是感激之至,真心领受。但是资助,就真的不必了。”
徐里正顿时大惊,“君逸,你这这……这是何苦呢?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图的科考一博,金榜题名吗?你你……”
“徐里正,稍安勿躁。”帅灵韵倒是挺沉得住气,仍是淡淡的微笑,说道:“先生高风亮节,小女子自是钦佩。但我还另有一事,不知先生可否,屈尊相商?”
“姑娘请讲。”
帅灵韵说道:“我听说,轩辕里刚刚新办了一所乡塾,请了先生任教,担任塾师?”
“没错。”
“其实,资校办学,也是我阿舅常有的一项慈善之举。”帅灵韵道:“来时他老人家就曾经叮嘱过了。如果先生愿意接受资助,去往长安静心读书以备科考,当然最好。如果先生不愿意,就叫我协助先生办好轩辕里的乡塾。往后,乡塾的一切学用开支,就全由我阿舅负责承担。轩辕里的所有孩童,都可免费就学。”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徐里正刚听完,立刻就拍着巴掌叫了起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没钱上学的孩子当真挺多。倘若王大善人愿意资助我们办起乡塾,那真是造福一方、功德无量啊!”
“……”萧珪有点无语,你们想得还真是挺周到。
现在我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就阻碍了大唐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毁掉了轩辕里学龄儿童的免费求学机会?
容得萧珪思考了片刻之后,帅灵韵仍是那样职业的微笑着,问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也已经想清楚了,资助办学这是好事,没理由拒绝。往后你们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我就不信,你们还能拿根绳子,把我绑了去成亲入赘!
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帅灵韵叉手拜了一礼,“萧某在此,暂代轩辕里的学童们,谢过帅姑娘,谢过令舅公。”
“先生客气了。”帅灵韵也站起了身来对萧珪还了一礼,说道:“待我先回洛阳稍作准备。后天午时之前我会再来轩辕里,到时再与先生细作商议。如何?”
“好。”
“如此,小女子先行告辞。”
徐里正连忙留客,叫她用了饭再走。但帅灵韵仍是带着她的人走了。
“这姑娘,还真是风风火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徐里正对着帅灵韵的背影,好一阵啧啧赞叹,“多好的姑娘啊!君逸,你说呢?”
萧珪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徐里正,若再无他事,萧某也请告辞了。”
“君逸,用过饭了再走吧?”
“不了,多谢。”
萧珪立刻告辞回家而去。
徐里正一个人在家里,乐得喜笑颜开,自言自语道:
“好,好得很。原本我只想赚上一笔王元宝的媒人钱,却不料,平白的又多添了一笔办学资助!……二月二龙抬头,这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好兆头啊!”
萧珪离开徐家后,头也不回径直返家。
现在对他来说,什么入赘、资助、办学和大长腿,全都没有自己的那一瓮鱼肉饺子来得重要。于是他的步子迈得还挺快,简直归心似箭。
但是到了自家屋边一看,他不由得略微一怔。
院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头驴。
一头没有拴着的驴,正在院子里到处瞎蹓跶。
那个雪人已经被它拱倒,扫帚和木锹这些东西都被它踢翻,零乱的散落在积雪消融后的泥地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泥浆。那头驴,也快要变成了一头泥驴。
更为可气的是,它的头上居然还戴着自己的那顶襆头。
萧珪都要气乐了,听说过沐猴而冠,没见过驴也兴戴帽子的!
会是谁家的蠢驴呢?
他走进院子一看,自己离家时亲手关好的门,现在只是虚掩着。
显然,是有人已经进去了。
莫非是闹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