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旧没想到,会在医院里和小齐重逢。
大好的周五下午,大多数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双休而感到愉悦,平日里沉重的脚步都带着轻快起来,只有像泰迪毛一样的卷发少年耷拉着头,静静地坐在心血管科的候诊室门外,就差将“我的天塌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只要是和周堰有关的人,元旧对他们都有着出奇清晰的印象,比如潭肃,比如邵乔,再比如小齐。
元旧将送错科室的造影片还给了心血管科的医生手里,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齐的身后,手和鬼魅似的搭在了小齐的肩膀上。
没有意外的,小齐被吓了一大跳。
元旧形容不好小齐是被他的突然问好还是被他这个人吓了一大跳,元旧亲眼看着小齐的脸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绿,几个渐变色在少年的脸上都游走了一遍后,小齐才算恢复正常。
虽然恢复正常了,但由于元旧拿刀的场景给小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在和元旧说话时,小齐还是倒退了几步保持了距离。
小齐来医院的理由很简单,他打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因为突发性心肌炎刚从鬼门关回来,他接到医院的电话后连脸都没洗,就跑了过来。
身后候诊室的门一推开,医生递给小齐一张单子,小齐拿了单子就往住院部走。
元旧上午没什么事,于是跟在小齐身后,听他絮絮叨叨讲自己的事情。
原来小齐和周堰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小齐是通过自己哥哥认识的潭肃,后来潭肃带来了周堰,他惊为天人之后决定追求他。
不过后来被元旧搅黄了。
不仅人没睡到,就连微信都被周堰拉黑了。
听到小齐被周堰拉黑了微信,元旧其实挺开心的,他可太清楚周堰了,小齐那天将他脱得精光,这对一向喜欢在两性关系中掌握主动权的周堰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只是单纯的拉黑微信已经是给潭肃的面子了。
“太可惜了,我还挺喜欢周大哥的,长那么帅,身材还那么有料。”小齐边说还舔了舔嘴唇,一副色欲熏心的没救样。
元旧心情好,懒得和小齐计较,最起码通过小齐的话他可以证明一件事:周堰并不喜欢小齐。
“病房到了。”小齐推开门,走在前面,和元旧解释道,“因为我哥和潭大哥是朋友,所以医院才给我们留了这么一张单人病房,你别看康辉医院这么大,医疗资源其实还挺紧张的,其实我是有点怪你的,要不是你,我或许就和周大哥水到渠成了,也不用打电话绕到谭大哥那里……”
“元旧?!”病床上的人本来正忙着打电话,在看到小齐身后的人后,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元旧看过去,也很快的想到了床上人的名字。
有点绕口,印象也不是特别深刻,但也算和周堰扯上点关系。
元旧依稀记得,床上这个长发到肩的干瘦男人名叫巴荣。
作为潭肃的小情人,巴荣对元旧的态度总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当然,也可能是元旧单方面的错觉。
毕竟他和周堰的第一次,就是巴荣一手促成的。
跟了周堰后,周堰理所当然地介入到他的生活,那段时间周堰掌控了他的一切,因为看不惯他在宠物店打工,于是将他安排到了潭肃家里的慈善资金协会,每天什么事都不用干,天天就跷二郎腿喝茶外加等待周总召唤就行。
或许是新鲜感使然,那段时间周堰召唤他的频率还挺高。
带他去吃海上的旋转餐厅,带他去做游艇,还带他去见朋友。
元旧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的表现给了周堰自己不愿意和他睡觉的错觉,上了游艇一番寒暄后巴荣给了元旧一杯酒,元旧喝完后再醒来后,自己竟然赤条条地躺在周堰的身边。
这场连余味都没有的sex无疑只给元旧带来了懊恼,然而他脸上还要装着惊慌害羞的样子,像所有初尝禁果的少女和少年一样,六神无主地躺在周堰怀里,听后者吹嘘会对他负责。
他不需要周堰给他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他只需要周堰不要忘记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定期来疼疼他就行。
加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总而言之,巴荣没给元旧留下好印象。
“……我稍后给你电话。”病房里来了客人,巴荣匆忙挂了电话,他的职业是杂志摄影师兼模特,这两份职业注定让他拥有比常人更高的情商。见元旧还杵着,巴荣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结果生病的后遗症让他脚下显些不稳,脚还没靠到地,人就颤颤巍巍跌进了来扶他的小齐怀里。
“元大哥。”小齐小声地叫元旧。
元旧回过神,让巴荣躺回床上,自己则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你现在是医生?”巴荣百感交集,“时光变迁,真没想到在医院里还能碰到你,算起来这是我们九年前分别第二次见了吧?”
“第二次?”元旧诧异。
“第一次,是第一次。”巴荣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生病了连带记忆都出错了。”
“没事,我有时候也会出错。”坐在自己不喜欢的人身边,元旧浑身僵硬,“你身体好点了吗?”
“小齐。”巴荣和小齐介绍元旧,“这是我曾经的朋友,和周堰也是旧识。”
小齐点了点头:“我知道。”
巴荣会这样介绍自己元旧意料之中,他和巴荣本来就不是太熟,周堰也从来没有向他和潭肃解释自己的身份,作为周堰的朋友,他们多多少少都习惯了周堰身边突然冒出来的男男女女。
只是坐在自己不喜欢的人身边,元旧免不了浑身僵硬,元旧开始没话找话:“你身体好点了吗?”
“年纪大了总要承担一些年少轻狂的后果,我小的时候总仗着自己年轻去熬夜、拼工作,如今老了报应不全来了么?到了这个年纪,我的手里除了有点人脉和钱外,其余的什么也没落到,真怕我到死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会的,生命还很长。”巴荣的表情实在太过悲丧,元旧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就算没有潭肃,世上还是有很多别的男人的,找个人相伴还是很容易的。”
“哪有说得那么容易?我所有的青春都贡献给了潭肃,他构建了我的世界,我的人生。你看我的身体,我的皮肤,我的骨头,上面每一处都有潭肃的气息和痕迹,如今你让我抽出这一切再去爱别人,我怎么做得到?难道让我刮烂自己的皮肤,打碎自己的骨头吗?以前小的时候我压根想不到,直到到了这把年纪才发现色衰而爱驰这个道理,不过好在他没有彻底赶我走,而是留我在身边做个朋友。”
巴荣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了,潭肃的订婚宴就在下周,你去不去?”
“去。”
“那你去帮我看看他,看看新娘好不好看。”
“你不去吗?”
“周堰结婚的时候你去过吗?”巴荣反问。
“……没有。”元旧低头,“但是我见过邵乔,她很漂亮。”
“你见过邵乔?”巴荣诧异。
元旧点点头:“她找过我。”
元旧看着巴荣,心里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感。
他不喜欢巴荣,可两人在爱情上的轨迹却出奇的一致。
元旧主动握住了巴荣柴火棍一般的手,想给他点温暖。
“她找过你?她和你说过什么?”
“她不喜欢堰哥,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她还问我想不想代替她嫁给堰哥。”元旧老实地答道,“但是我觉得她是在骗我,因为最后她还是嫁给堰哥了。”
“就这个?”
元旧“嗯”了一声,他觉得巴荣的表情说不上来的怪异。
“邵乔和我们不一样,她自小过得就是养尊处优的日子,比谁都骄纵任性,婚姻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巴荣无奈地摇头,“只是可惜,她爱错了人。”
元旧没听懂巴荣的话,但是直觉告诉他,巴荣知道邵乔喜欢的是谁。
虽然元旧不是一个喜欢探听别人秘密的人,但是元旧想问,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他应该知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巴荣终止了这个话题。
“潭肃那么外貌主义的人,新娘一定很好看。”巴荣眼中的光暗了暗。
“她一定没有你好看。”元旧安慰巴荣。
巴荣看着元旧,突然笑了笑。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巴荣反问住元旧的手,“你和周堰还联系吗?”
“不联系了,堰哥早就不要我了。”一提到周堰,元旧就觉得自己成了一只泄气的皮球,满脑子回想的都是周堰骂自己“恶心”的场面。
实在是太伤人了。
“你还喜欢他。”巴荣肯定道。
喜欢这种事情没办法隐瞒,就算元旧嘴上否认,巴荣也看得出他在撒谎,元旧想了想,迟疑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这个失败者没资格劝你,但是你这样放弃是不是太早了?最起码在我看来,周堰是喜欢过你的。”巴荣想了想,“在没人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
元旧好奇:“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
“但是一旦有人了,他又会恢复平时那副冷漠的样子,我看不懂他。”巴荣道,“但是如果一个人待你和别人不一样,那他对你一定是对你有不一样情愫的。”
元旧没明白巴荣的意思,他想或许是巴荣在安慰自己,但是面对这种安慰,他又很难不生出一丝希冀的侥幸。
“堰哥真的……喜欢我吗?”元旧傻乎乎地问。
“我觉得喜欢,周堰嘴硬心软,就算他喜欢你,也只会说讨厌你,你要主动一点,不然依我对周堰的了解,就算死,他也不会主动和你说。”巴荣拍了拍元旧的手,“不要错过自己的爱情。”
巴荣的话给了元旧巨大的鼓励,他开始反思是否应该重新审核自己和周堰的关系,要知道他的爱小心又卑微,压根与主动二字沾不上边。
“那我应该怎么做?”元旧浑然忘了自己不喜欢巴荣这档子事,双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认真地看着巴荣,就差拿笔和纸记笔记了。
巴荣看着元旧,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
送走了元旧,巴荣让小齐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每天要吃的药有十多种,红的黄的绿的都有,吃的时候得用笔记一下,不然总会忘记自己刚刚吃的是什么药。
他的记忆真是越来越差了。
巴荣低头用手摩挲自己的手掌,蜡黄干瘪的手掌纹路格外深刻且清晰,和一枝被吸干了水分的老树干没什么区别。
“哥,要下雨了。”小齐看了眼窗外的天,转身开门,“趁还没下雨,我回家收下衣服。”
巴荣“嗯”了一声,他正忙着数药,反复确认好药丸的数目和类别后,他一仰头将所有的药全吞咽在喉咙里。
“哥,慢点吃。”小齐嗔怪道。
药丸卡在嗓子眼,巴荣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见小齐要走,他匆忙喊道:“小齐,帮我把家里的化妆品带来。”
小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他哥最爱美,快要出院了,肯定是想漂亮点出院。
小齐“哦”了一声,开门走了。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巴荣忙喝一大口水,手忙脚乱地接起潭肃的电话。
“喂,谭大哥。”巴荣清了清嗓子,又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算是调整状态了,“我们刚刚讲到哪了?哦,对,讲到我在一个月前在警察局看到元旧了,我和你保证,我看到的就是他。什么?要证据?那天我没带相机,没拍到他,但是时间我记得很清楚,他被警察带进里面关挺长时间的,你可以找你公安的朋友问问,我想想,应该是5月18日下午三点这样。”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巴荣一听,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谭大哥,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食古不化,我并没觉得元旧是个变态,也并没有觉得他对周堰的爱有什么错。相反,我觉得他比谁都清醒,比谁都聪明,我和你的意见不同,我倒是挺赞同他追求周堰的,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这一次,元旧能不能将周堰拿下?”
一声落锤般的雷鸣后,窗外云涛翻滚,黑色的乌云怒气冲冲地卷了上来,夏天的天变得快,前一秒或许还是太阳高挂的晴空万里,后一秒或许就是雷霆大作的雷暴雨,让人有一种猝不及防的荒谬感。
在电话里那人说完后,巴荣明显沉默了下来。
“可是。”巴荣扭头,看向窗外,像是呓语,又像是在轻声反驳,“可是啊,我并不觉得邵乔的死和元旧有关。”
譬如我,我就不会去杀你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