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来,叶与一行人都休息得不错,睁眼草香缭绕,一日三餐全包,不必念经也无需清修,若不是有要务在身,他们倒是有继续长住下去的打算。
请帖上说癸时三刻开宴,三人不得不摸黑起床,一边是赶着赴宴,免得有其他无辜百姓受累,而另一边则是——
“仙师,我都备好了。”陆忆寒背着个藏青的小包袱,朝叶与笑着,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在门口侯着的。
这三人便已然知道那另一半的计划泡汤了。
自从叶与说要把任务的报酬分出去,陆忆寒那间逼仄的房间便弥漫起滚滚硝烟,一边是死咬不放的白辰,说什么也不愿意把报酬分出去;另一边陆忆寒却是想要那份报酬想得紧,说什么也要跟着一块除邪祟,帮上忙了才能心安理得拿钱。
虽然叶与是中看不中用了些,但好歹是长辈,决策权都在他手里,在余下两天里,被争执不下的二人服侍得衣褶都不见一条。不过最后还是出于安全考虑,三人决定早起把陆忆寒撇下。
即使是摸黑早起,陆忆寒也精神得很,许是小孩子特有的精力充沛,他在包袱里背了些吃食,和掌柜给他的平安符。
叶与想起掌柜的托付,叹了口气,只得道:“走吧。”
白辰就算再有什么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就这样三个人轻声离开了药铺,还拖了小的在身后屁颠屁颠跟着,一步三回头。
陆忆寒喜于颜表,若是能再多得点钱,非但这段日子的税收能交上了,说不定还能帮掌柜分担些次月的。现在他没了红瞳,平常也能帮掌柜跑更远的地方送货,不用担心对方另眼相待;也能独自在街上晃荡,不用掌柜时时跟着,遇着人便要替他同人解释一番;更是可以在过年时,和其他小孩一起在大街上跟着舞狮飞奔,不用躲在门后偷偷看热闹了。
……
天光熹微,山脚下已经聚了些往来的人了,有的挑着两担子青菜,有的背着一网鲤鱼,也有携着一家老小拖着只悠悠踱步猪。比起去赴宴,更像是早起去赶集的。
叶与匆匆拦下一人问道:“老先生,您也是要上山赴宴吗?”
江洛熙跟白辰看叶与的眼神瞬间变了味,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一旁陆忆寒看得云里雾里。
老人面容憔悴,两排牙“咔咔”地打架,打了好一会,嘴里尽是嗯啊嗯啊的音,陆忆寒觉得这声音比他的鬼画符还难琢磨,愣是没觉得对方说出过一个完整的词。但他表情倒还算丰富,虽然眼眶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眼里闪着的光无疑是喜悦的。
叶与颔首,向老人作了一辑,示意后面三人跟上。
江洛熙贴着叶与悄声问道:“师叔,这老人家说了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白辰也赶紧凑近,生怕错过了叶与的真知灼见。
叶与诚然:“我也没听明白。”他步调从容,顺手折下了一条纤细的枯枝,捏着下颌考虑道,“人家可看着呢,我要是一脸不知所云岂不是太失礼了。”
果然,白辰就不该对叶与抱有期待,听叶与侃侃而谈压根就是借听于聋,他冷嘁一声,转过身打算自己再去其他人口中打探情况。
可周围一圈人都都被他问了个遍,各个嘴里嘟囔的声音都千奇百怪,脸上表情有哭有笑,余下那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听不懂,沮丧的白辰只得悻悻而归。
白辰左右兜着圈跑,叶与也未说什么不是,“咔嚓”又折了一截枯枝,塞进陆忆寒手里,笑道:“喏,分你一个。”说的好像这树是他家栽的一样。
陆忆寒得了那根树枝就有种想拿着乱甩的天然冲动,但是旁人都在,那份冲动又被他压了下去。
叶与不管这么多,抄起他那根枯枝甩了招“白鹤亮翅”,在空中划出几道迅捷的声音。当然了,这说法只有叶与本人认同,在白辰和江洛熙看来,充其量也就是“乌鸡扑腾”。
陆忆寒见叶与耍得旁若无人,也抓着树枝在空中胡乱摆,眼睛却时不时瞟到叶与的那截枯枝上。
一行人在前去赴宴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悠然踱着步子仿佛是来山上踏青的。
终于行至赵府,天还蒙蒙亮,此时的赵府已经不似上次见时那么阴森了,两扇门都好好立在框里,上了新漆。门前左右侯着两位家奴迎接来人,面上带着笑,跟寻常没什么不同。
叶与点点陆忆寒的肩膀,抬手直着那两尊门神问道:“这二人你可识得?”
陆忆寒点头,一口叫出了那二人的名字。
轮到叶与一行人,江洛熙从怀里掏出了请帖,左边那个身量细长的家奴接了帖子,头也不抬就将人放了进去,也没有注意到余出一个陆忆寒。
叶与这次才得以久驻府内,见到了里头的全貌。比起上次的破败阴冷,府里显得又生气了许多,但这活泼的氛围似乎又有些太过分了些。
院内摆了三四十张大圆桌,叶与他们来的还不算早,已经有人早早落座了,而他们备的赠礼都被晾在了一旁,鸡鸭鹅成群地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桌上,扇起乱飞的羽毛;先前他们看见的大花猪也极其不安地踢翻了竹篓里的青菜,发出哼哼声。
应该庆幸,没人备马相赠。
好些人已经聚在桌上谈笑风生了,不过仍然辨别不出他们嘴里的话。叶与带着三人寻了张空桌落座,把手里枯枝置放在腿上,撑着桌子打起盹来。
陆忆寒坐上椅子,两只脚都还荡在空中,挨不着地,抓着自己的那根细棍子在地面上敲敲打打,回想着叶与舞木头的模样。
趁着仙师还在,他可以偷师多学些,说不定哪天有了剑,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捕役都打趴。
江洛熙跟白辰不约而同地翘起了脚,对视一眼。
“江姐,然后要干嘛?”
江洛熙瞟了一眼桌对面紧闭的房门,窃笑道:“师叔也没说什么,我们要不咱自己去打探打探?”
白辰犹豫了一阵,答道:“那你得在前面护着我,不然我不去。”吃软饭,他有一手。
说罢,两人达成共识,匆匆跟叶与说了一嘴,结伴而去。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再无人入场了,大门已然紧闭,原先的两位迎接的家仆也不知所踪。一时间,在场的家畜全都一动不动,在半空扑腾的鹅也从空中直直坠地。
金貔貅正对的房门忽地大开,一只黑色的靴子跨出了门槛,带出一阵阴风。来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那一身锦衣贵气逼人,从头到脚不见一点素色,手腕上戴的各式各样的珠串几乎都缠成了半只袖子,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匀称,兴许是没休息好,眼下还带着青。
门内漆黑一片,众多家仆人手拎着一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从屋内走出,恭候在院前,等候发落。
“各位父老乡亲久等了,在下府邸重新修葺已经有一段时日,昨日方才竣工,特邀各位前来参加竣工宴,也感谢各位今日赏脸前来。”说着,上次迎接管事从屋里出来,屈身奉上了一盏酒,男子接过一饮而尽,将酒盏摔碎在地。
他身旁那一列家奴得令,纷纷松开袋子束口,从中掏出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撒向院内,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珍珠宝石,引得院内坐席上的人家纷纷跳起来接。
叶与这三日忙活着遭受白辰和陆忆寒的双重摧残之外还让江洛熙四处打探赵府的消息。江洛熙雷厉风行,不但打探到一堆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甚至还搜罗来一张赵家老爷的画像,他依着印象比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此人不假。
一锭白银从中掷来,不偏不倚落在了陆忆寒的手心中,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叶与,有那么一瞬似乎忘记了怎么笑,只得急急拽住叶与的衣袖道:“仙…仙师,好多钱!”
叶与循着他的声音看去,只觉得一阵眩晕,抓起陆忆寒手中那锭银子往一旁丢去,念起了清心诀。
两人这才清醒过来,那地上哪是一锭银子,明明就是块破石头。叶与弯下腰将东西捡回,摸到了石头上镌刻的咒文。
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先前那些人神色各异,言语模糊不清。石头上的是幻术,而那几乎人手一张的请帖上同样有咒文,只不过纸上的咒文对于修士来说易被抹去,咒文稍微有些偏差,效果就大打折扣。叶与在接手的那一瞬间便用灵力预先扫了一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将咒文破坏了。
不过为何最后江洛熙和白辰却还是中了幻术,将上山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陆忆寒也从浑浑噩噩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惊恐地拉了拉叶与的袖袍指着赵老爷问道:“仙师,他、他...他是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