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很早,街上只零星几个人走动着,早点铺早已开摊。不同的是芳菲楼此时正是送客闭门之时,偶有两三醉汉卧在路边,或醉得睡着了,或迷糊地说些粗言鄙语。
瞿玖羲和柳新继续向前,隐约看到前方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他们走近了看才发现是昨日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又听到他跟面前的年老女人说:“王婶婶,之前明明说可以一直用十文钱换残饭剩羹的,怎么就突然不能换了。”
那年老女人不耐烦道:“先前是可怜你,如今你得罪了刘爷,虽说有那瞿家少爷为你解围,可他瞧着无非是可怜你罢了,你不就是他随手救下的,人家金枝玉叶的哪还记得你呢?刘爷可是芳菲楼的大老爷,刘爷容不下你,你就得走,芳菲楼也不需要你打杂了。”
这女人说着便要转身就走,祝容想拉住她,却头晕目眩地踉跄了一下,耳边是刺耳的蜂鸣声,眼前是模糊的重影,眼看着就要倒下,瞿玖羲运气疾步到他身边抱起了他。
祝容因为昨天被打没钱去治,身上的伤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伤口流脓,五脏六腑被踢得多了竟似错位一般疼痛。他在瞿玖羲怀里缓了一会儿,眼前没有重影之后,便忍着疼痛抬头看接住他的人。
是昨天的那位瞿家公子……
他看到瞿玖羲的脸后竟像被什么刺到一般,慌乱低下头,小声道:“我没事…公子可以放我下来了……”
在朦胧的晨光中,祝容脸上满是难为情,竟又被这位公子看到了这幅狼狈的样子。这时候少年人总是骄傲的,接连被瞿玖羲见了两次狼狈样儿,祝容是羞愤的。
柳新看公子接住了祝容,心下一惊,公子怎么忍得住这脏兮兮的小孩儿?正这般想着,又见瞿玖羲放下了这少年,心里又松了松,看来还是那个公子。
其实瞿玖羲是忍不了祝容的脏的,可看着这少年就要倒下的样子,他又心生不忍,便接住了他。瞿玖羲便把他放下,改为扶住他,祝容才十岁,恰好到瞿玖羲腰间。瞿玖羲方才已听得两句他跟那王婶的对话,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不仅伤没好,且只能吃残羹剩饭了。
瞿玖羲心里更是不忍,又从储物戒掏出一个玉白的小瓷瓶,那是封景渊先前炼的治愈回复丹药。柳新见他拿出那个小瓷瓶,一眼便认得那是封景渊练的上品丹药,看瞿玖羲要给那少年用,十分肉疼。丹药越是品质纯粹,出炉的数量就越少,瞿玖羲这一瓶是一炉的份量,却只有六粒。
瞿玖羲把药瓶递给祝容,祝容却伸手推脱:“不用…不用了……”祝容虽出身低贱,对人们的打骂逆来顺受,他骨子里还是不肯向自己的出身低头,心里会给那些人分门别类,有时还会暗地里给欺辱过自己的人使绊子。可不知怎的,分明才见过瞿玖羲一面,他却不想麻烦利用瞿玖羲,可能瞿玖羲是唯一帮过他的人,他心生感恩;也可能瞿玖羲是注定特殊的那一个,他舍不得。
瞿玖羲见他推脱,便低头对祝容道:“这丹能治你身上的伤。”打开药瓶就给他喂了一粒。祝容是普通人,又是恢复力很强的少年,丹药下肚后自然比修仙者见效快。他只觉周身疼痛消散,浑身舒适且精力充沛,身上的伤也在缓慢愈合。
祝容此时满心都是感谢了,就要对瞿玖羲行礼道谢,瞿玖羲便扶住他,抢先道:“我们要去福嘉楼吃早点,想来你也还没有用早点,便随我们一同去吧。”
于是稀里糊涂地,祝容就跟着他二人到了福嘉楼门前。直到他与瞿玖羲柳新一同坐在福嘉楼二楼包厢中,他都觉在梦中一般,忒不真实了。
一些家境比较殷实的公子小姐会在天蒙蒙亮时就来福嘉楼用早点,因为福嘉楼天刚亮时位子就没有了,只得花银百两才能进去了。一般花银百两进去的都是一些贵族公子小姐。瞿玖羲等人来得挺早,也就不用多花钱了。
福嘉楼有三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有包厢,价格也就贵一些,而第三层听说是福嘉楼的主人专属,再有钱财权势有不得进入。瞿玖羲本打算在一楼大厅用餐,但顾及到祝容,便要了一个包厢。
小二引瞿玖羲等人到包厢就坐后,便开始报菜名了。而一楼的客人则没有听小二报菜名的待遇,小小的一个福嘉楼内却是等级鲜明,跟其主人是皇族太子有密切关系。
虽说福嘉楼最出名的是糕点,但也做饭菜生意。瞿玖羲要了三碗香米粥三碟招牌花蜜糕,又叫了几盘肉菜和两碗饭,这些足够他们三个人吃了。一开始祝容还畏畏缩缩,不太好意思去吃,柳新大大咧咧地捧起饭就夹菜来吃,狼吞虎咽地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地说:“哎呀你就吃吧,我家公子就是心肠好,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受苦。”
瞿玖羲神色自若地夹了块鱼肉给祝容,淡然道:“吃吧。”复又对柳新说:“慢些吃。”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粥,一点点吃起来。到他这个境界,不太有饥饿感,他也不是很注重口腹之欲。
祝容一边吃着,一边悄悄观察瞿玖羲。在他才吃完半碗饭时,瞿玖羲便喝完粥了,看见瞿玖羲拿了两块花蜜糕吃完就擦嘴喝茶漱口了。福嘉楼的粥因为其所用的香米价格不菲,又是精心熬制了三个小时的,一份只有两个茶盅那般大小,也就三四口就吃完了。
而瞿玖羲只吃了这么一小碗的粥加两块糕点便漱口了,不由得让祝容一愣。瞿玖羲漱完口后见祝容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不吃了?”柳新自幼身为奴仆,自然会察言观色,于是说道:“公子,你身为主人先放下了碗,让这小孩儿怎么还吃的下去?”柳新又对祝容道:“我家公子平时就吃这一点,多了他就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家公子。”
瞿玖羲自小在灵山派长大,从来都是跟柳新一起吃饭,也不懂得这些待客之道。眼下听柳新这般说,便想再吃一些。柳新见他要拿起碗,鼓着嘴嘟嘟囔囔地说:“公子你吃不下就别吃了。”祝容也出声道:“公子不必陪我一起的。”
瞿玖羲闻言才放下碗,静坐等候祝容和柳新用餐完毕。祝容默默加快了用餐速度,而柳新因为之前的狼吞虎咽,现在也有些饱了,进食速度也慢了起来。祝容在柳新之前先放下了碗。
十五年过去了,不仅瞿玖羲长成一个俊秀少年郎,柳新变得高大结实了不少。
柳新随之放下碗,但三人却没有立即离开福嘉楼。瞿玖羲有个习惯,饭后静坐半小时后要用茶漱口。在三人坐着的时候,瞿玖羲和柳新也了解到祝容的情况。
原来祝容是芳菲楼前任花魁的私生子。这前花魁家境十分贫寒,住在皇城西街的小巷子里,其父为养育幼子,便将女儿卖入芳菲楼。这独子在父亲溺爱下长大,就算家境困苦,父亲也会借债满足幼子需求。于是这唯一的儿子便越发娇纵,一日得罪了皇城某贵族,却不想被活生生打死了。母亲极其悲痛,不久便郁郁而终。父亲也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又连续有人上门要债,恐吓威胁。老父亲无奈只能去找女儿。
当时女儿初为花魁,也积攒了些钱,可也还记着父亲将自己卖掉的仇,将父亲拒之门外。父亲无钱偿债,只得为人家干苦力,可毕竟是老人,劳累过多致死了。这女儿不见父亲最后一面,也不出钱下葬,当时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妓子无情。
这前花魁风头正盛时,接了一个极俊秀的男人。这男人在芳菲楼只点花魁,于是两人便风流了几日。这男子也是极有钱,给的赏钱极多,她不禁有些心动,想着傍上这位爷儿就能脱离芳菲楼,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爬上这男人的正妻之位。于是她就没有按往常一样喝避子汤,想着自己怀孕了他还能不把自己赎出来?
可三日后,男子离开了芳菲楼,再也没回来过。而她在满心期待他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怀孕了,不由得更高兴了。可她肚子渐渐大起来,临盆时都没能等到他。她怀孕后不能接客人,芳菲楼的妈妈就想让她交赎身费走人,她一再保证那男子会回来并给了妈妈好些珍贵首饰才得以留在这儿。
她生下孩子后半年,终于绝望了,于是又开始接客了,可她早已不是花魁,又带着一个孩子,极少能接到客人。她渐渐厌恶这个孩子,对他也漠不关心。但芳菲楼里一些小姐妹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不禁起了些恻隐之心,一人一口饭喂他长大。可毕竟只是同情可怜,一时有一时无,祝容在芳菲楼也算是举步维艰。他五六岁便懂事了,开始学着打杂,平日也能帮忙递个茶水。
祝容七岁时已不想待在芳菲楼,又听说母亲的父母已亡,有个小破屋在西街巷子里,便独自过去住了。前花魁听闻他去那小破屋住了,只是嗤笑了一声,便又投入到与恩客逍遥的状态去了。仿佛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那时也学会要工钱了,在芳菲楼打杂也能得到一些铜板,还可以用这些铜板换得一些客人的剩饭菜。可刚刚王妈妈却说不能再换剩饭菜,也不能在芳菲楼打杂了,这直接断了他的活路。
这些事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出来,仿佛艰难困苦的不是自己。瞿玖羲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眸色深邃,抿着唇。柳新则一边听一边愤愤不平。
祝容看着瞿玖羲深邃的眸子,尽管瞿玖羲没有什么表示,可祝容就是莫名觉得这个人很生气,比柳新还要生气。他看着瞿玖羲的眼睛,突然间就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苦都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