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陆恒跪得头昏眼花,摇摇欲坠。他一上午水米未进,又一直在日头下暴晒,早已是强弩之末。正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下去,恐要成为第一个拜师当日便命丧黄泉之人。柳迟忽道:“你起来吧,随我回紫阳峰。”
柳迟说完,看也不看他,转身便向演武场东北侧的一个传送阵走去。
陆恒挣扎着爬起来,双腿早已又痒又麻又木,每一步都又重又黏,如万虫啃噬。但他不敢抱怨,咬着牙一瘸一拐跟在他身后走进传送阵。眼前一道白光忽闪,紧接着天旋地转,再睁眼时,面前已换了一副景象。
入眼首先是一个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院内一口水井,一棵桂树,几盆正在盛开的紫阳花,便是全部。
几间松木建造的旧房子,没有任何装饰,朴实无华。
陆恒不由微微有些失望。
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仙人府邸应有的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也没有仙禽灵兽、奇花异草。既不似九陌城那般富丽繁华,也不似演武场那般雄伟壮观。倒是跟他们在外门暂住的弟子房环境相似,唔,亲切感倍增。
柳迟不知他心中所想,率先走进正屋,在上首坐定。
陆恒跟了进来,心知这是要正式拜师了!
拜师礼仪也是专门训练过的。新晋弟子要先给师尊奉茶,行拜师礼,然后听师尊训话。
只是——训导掌事说会有专门的仆从端着拜师茶候在一旁,自己只需双手接过,举杯齐眉,奉与师尊,并说声“请师尊用茶”便好。这里却连第三个人都没有,自己该去哪里接茶呢?
他茫然四顾,见柳迟身旁的八仙桌上摆着一把茶壶并两只茶盏。灵机一动,快步走上去,端起茶壶倒了些茶水出来。
这才发现倒出来的液体无色无味,一丝热气也没有,呃,原来是一壶凉白开啊!
这时候要怎么办,马上去烧水泡茶吗?师尊会不会觉得自己办事不利?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柳迟声音冷冷响起:“不用了......”
什,什么不用了?不用拜师了吗?
“把水递过来。”
陆恒呆呆递上茶盏,柳迟接过轻抿一口,道:“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拜师仪式吗?他还没来得及行拜师礼呢!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柳迟抬起头,就见刚收入门下的小徒弟一脸呆滞看着自己,不由轻轻蹙眉。
他淡淡道:“你既入我门下,有些事情需同你交待。”
陆恒这才回过神来,表情郑重,微微躬身道:“请师尊教诲。”
柳迟似被他郑重的态度噎了一下,半晌才缓缓道:“这北面的三间正房,是我的住处,你无事不可擅闯。西厢那三间是弟子房,如今我门下只你一名弟子,你自己挑一间住下吧。”
陆恒点头应是。
“厨房、柴房在东厢。浴房和茅房在后院。你尚未辟谷,用后记得及时冲净。”
陆恒又点点头。
柳迟忽问:“可会做饭?”
陆恒道:“会一些。”
柳迟似乎很满意:“你在我这里,每日都需挑水、烧水、砍柴、做饭。挑水不可直接用院内的水井,我会用阵法封住它,要去峰下山涧中取水。”
“我每日起床前,你需将水烧好,待我来用。”
“每晚沐浴......”
他絮絮叨叨提了一堆琐碎要求,俱是让人怎么伺候他的。陆恒都一一应下,没露出半分不悦来。
“我不吃太咸的、不吃辣、不吃甜、不吃苦、不吃酸、不吃油腻、不吃生冷。这些都要牢记。至于你,你随意。”
“......是,弟子记下啦。”
在外门培训时,陆恒不是没听说过柳迟饮食挑剔、不好伺候的传言,却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挑剔法?酸甜苦辣咸都不吃,确定这不是自虐么?
柳迟见他乖顺,又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去把今日的午饭做来。”
陆恒思考了一下,道:“师尊,今日稍有些晚了。做饭恐耽搁太多时间,弟子给您下碗面可以吗?”
柳迟点点头。陆恒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未几,他端了个漆盘上来。漆盘上放着一碗面,细细银丝上窝着一个香喷喷的煎蛋,几棵青翠的芥菜并一把鲜嫩的银芽。旁边筷子、香油瓶、麻油瓶、酱油瓶、醋瓶、盐罐子摆的整整齐齐。
陆恒一面把食物摆在八仙桌上,一面道:“弟子不清楚师尊口味,故而将调料都拿了过来。师尊您喜欢什么,下次弟子便记得了。”
柳迟点点头,略滴了几滴香油、麻油和酱油到碗中。拌了拌,挑起一筷子银芽,自顾自吃起来。
他见陆恒仍站在旁边,问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陆恒呐呐道:“弟子想说,在旁服侍师尊用膳。”
柳迟轻轻蹙眉道:“我这里倒没这些规矩,你先退下,自己快些吃饭去吧。”
虽说柳迟让自己离开,可收拾碗筷还是自己的活儿。陆恒不敢耽误太久,匆匆又下了碗面,胡乱吃完,便赶过去候着。
柳迟也正好用完午饭。他洗净手,又看着陆恒收拾完桌子,道:“此时我要午休了,你收拾完可以下去休息会儿。申时再过来,我传你本门功法。”
竟然如此顺利?可见传闻不可尽信。陆恒大喜。忙谢过柳迟。柳迟略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陆恒选了西厢最靠南的一间,轻手轻脚扫了地,擦了灰,归置了自己寥寥无几的物件,离申时还有一会儿。
他想着宁可自己等师尊,也不能让师尊等自己。便索性先到院子里等候。
这一等,便等到申正时刻,正屋的门才缓缓打开。
柳迟见他晒得满头大汗,却半点没为自己的迟到而惭愧。
只淡淡道:“跟我进来吧。”
他带着陆恒穿过正屋,走进东边的耳室。
这是一间书房。
临窗摆着画案,案上胡乱散落着黄纸、朱砂和潦草的笔记。其余三面墙,除了门洞外,都是到顶的柏木书架,简牍、帛卷、书籍,塞得满满当当。
柳迟将画案上的东西都扫到一边,取出纸笔来:“你且写几个字我看看。”
虽然不明白写字与传授功法有什么关系。陆恒还是认真思索片刻,提笔工工整整写下“欲乘青云上九天揽星河”几个字。
柳迟只瞥了一眼,便嫌弃地移开目光:“虚浮无力、疏密不分、轻重失衡、杂乱无章!”
陆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柳迟并未理他,走到画案对面的书架旁,取下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又翻出一个小匣子,一齐递与陆恒:“这是本派门规。你拿回去,抄上一遍。匣子里是沙袋和一对铁核桃。抄写门规时,手腕上须绑上沙袋。每个字都要字迹工整,若一字凌乱潦草,便需整页重来。抄完拿来我检查。闲时可转转核桃。”居然只字未提传授功法的事。
陆恒恭恭敬敬将门规及匣子收下,复又鼓起勇气看着他,眨眨眼。柳迟皱着眉:“你还有事?”
“......没,没事。”
“那还不下去?”
之后的十来天,陆恒每日便在挑水,烧水,做饭,砍柴,练字中度过。而柳迟除了清晨浇花,每晚沐浴外,几乎寸步不出房门。
他从不评价陆恒服侍的是否周到、饮食是否合口,也从不过问陆恒的抄书进度,更不再提修炼功法一事。
事实上,除了拜师那日外,他便再没开口说过话。即使见到陆恒送水、送饭过来,也只是淡淡点点头,仿佛在修闭口禅一般。
陆恒难免有些惴惴,师尊是不是很不喜欢自己?
他便想要抓紧时间,早日把门规抄完,博取师尊欢心。
陆恒在家时,没上过正规蒙学。只是随家人识了字,读了些书。在书法一道上没受过正规指导,是以写得不成章法。
他指力腕力本就不够,每天还要砍柴挑水,胳膊酸痛难当,再戴上沙袋练字,更加有如春蚓秋蛇,惨不忍睹。
但他天生便有一股子倔强,不肯服输,越是做不到的事越是执着。竟跟抄书卯上了。每日卯时便起,亥时才睡,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抄书,一字没写好便整页撕了重来。
如是又过了几天,终于将门规抄完,交由柳迟检查。
柳迟却只随意翻看了几页,便叫他收起来放好。接着又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脊足有一指来厚的《九州地理风物》:“接下来,便抄这本书吧。抄书的要求还同上次一样。”
还是没提传授功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