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陆恒的错觉,明明每天砍的柴越来越多了,胳膊反而没以前那么痛了,写的字也更有力道。这次,足足两指厚的一本《仙门通史》,他只花了二十多天便抄完了。
柳迟翻了一遍,虽没开口夸赞,到底不再批评。只是转头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九州游记》来交给他。
他果真如自己以前说的那样,绝口不再提传授功法的事情。
但陆恒这次都不曾迟疑一下,接过书便退下了。
这次他抄的更快。不过十余日,便全部完成。
柳迟一页页检查完,合上书,忽然道:“你来我这里,有多久了?”
陆恒略一迟疑,轻声道:“弟子拜入师尊门下,已三月有余了。”
“嗯,”柳迟点点头,“从前我说,你想改投哪一位长老座下,我都可以替你说项。这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恒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师尊,弟子若是哪里做错了,请师尊责罚便是。求师尊千万不要赶我走?”
柳迟皱了皱眉:“起来说话,我什么时候说你做错了?正是觉得你这段时间还算乖巧听话,才想着送你一个机缘。遴选那日其他峰主没有选你,无非是因为你灵力低微,难以成才罢了。但据我观察,你性格坚韧,颇能吃苦,虽说资质差了些,但将勤补拙,未必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才想问问,你原本打算拜入哪位长老门下,我可替你走上一遭。”
陆恒想都没想,马上摇头道:“弟子哪里都不去,只愿留在紫阳峰侍奉师尊。”
柳迟轻哼一声:“我这紫阳峰寂寞冷清,又没有旁的弟子与你作伴。我待你也不好,天天只让你干粗活,又不教你功法。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留念的?”
陆恒低下头,轻轻道:“不是这样的,在别人都不要我,嫌弃我的时候,是师尊您收留了我。您没有看不起我,也从不打我,不骂我。您让我干粗活,是为了磨练我的心志,您不教我功法,也一定有您的道理。总之,您对我很好。弟子这一辈子都跟定您了,绝不会再改投他人门下。”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
柳迟静静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点点头:“很好,你这些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不管是日常劳作,还是布置的课业,你都做得很好。外人的蜚议,也没有影响你的心志。如此,可算是通过我的考验了。”
陆恒有些怔怔:“考,考验?”
柳迟道:“不错。自你拜师以来,我故意冷落着你,先是演武场罚跪,接着每日只叫你干粗活,又不传授你心法,甚至还劝说你改投他门,都是在考验你。怎么,你可是怪我?”
虽然陆恒平日在柳迟面前表现得沉稳懂事,但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听到柳迟说一直在试探他,心中难免不快。此时不由低下头去,小声道:“弟子不敢。”到底还是把真实情绪泄漏了。
柳迟道:“你心里有怨言,也是应该的。易地而处,我的表现不一定比你好。”
陆恒心中倍觉委屈难受,但听他这么说,总算舒服了些,却还是低头不语。
又听柳迟道:“我做事向来遵从本心,从不屑与人解释。只因’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世人只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解释也不过是多费唇舌。不过我们既成师徒,以后相处的时日还长着呢。我不愿你有所误解,才会对你和盘托出。”
“符篆一道,入门极难。非心志坚定者难以成功。”
“之前我收的两位徒弟便是心志不坚,不曾通过我的考验。不过人各有志,随他去罢。”
“对你,我也是一样。我不给你任何理由、任何承诺,只叫你每日做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粗活和抄写工作,看你是否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那四名弟子的到来,虽出乎我意料,倒也正中我下怀。我顺水推舟,劝你改投他门。若你果真经不住诱惑,我当然也会履行承诺。不管你要去哪一峰,我都会尽力帮忙。只是,一个没有恒心的人,不管到哪里都难以有所成就。而你表现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不退缩,不抱怨。安排给你的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很出色。如今看来,我可以放心传授你功法了。”
他把自己的思量一一道来,丝毫没因对方是个孩子就随意糊弄。
陆恒终于接受了他的说法,抬起头来,眼圈略有点红,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弟子一定会好好用功,绝不辜负师尊教诲!”
柳迟看着他,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柳迟本就生得极俊俏,只是常冷着一张脸,如同冰雕玉琢的一样,美则美矣,却让人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这一笑,便犹如春山雪融、池塘冰碎,整个人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陆恒不觉呆了呆。
柳迟又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收你为徒?”
“为,为何?”
“......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陆恒茫然。
“......我当年初入门派时,已经十四岁了。也是如你一般,灵力低微。试灵珠只亮了三颗。那时我也是跪在师尊面前,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却紧张到浑身发抖......”他幽幽说道,似乎是在回忆年少时的事情。
陆恒心中疑惑,听起来,师尊之前也是拜过师父的?
柳迟却没继续回忆下去,转而道:“你天资不高,不管再怎么修炼,灵力始终要比同阶段的弟子低微。若是修习御剑、法术一类,别人的灵力足以发出十个剑招或法术,你或许只能发出三到五个。”
陆恒听他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弱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迟却没在意,继续道:“不过,若是修习符篆,倒可以弥补这一点。”
陆恒立刻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可以吗?”
柳迟没有了以往的冷漠,语气温和,点点头:“自然可以!”陆恒呆呆想,原来师尊温柔起来,声音这么好听。
“绘制一张符篆所需要的灵力,虽然与使用同一法术的灵力相差不大,但符篆可以提前画好,使用时只要注入极少量的灵力激活便可。所以,即便你灵力低微,每日画不了几张符篆。但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数量也很可观。”
陆恒心算不错,听到这里,已经飞快地计算开来。哪怕一天只能画出一张符篆,一个月也是三十张。一年便是三百六十张。若是一天能画出三张符篆来,一年便能得到千余张!
柳迟又道:“何况法术需要同时念诀加结印,一次只能施展一个,越是厉害的法术,念诀、结印也越复杂,花费的时间越长。符篆则不然,只要双手拿得住,一次能激活许多张,相当于可同时使用多个法术......”
陆恒想象着那个画面,只觉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柳迟看他表情,已然猜到他的想法。遂提醒道:“不过符篆这一门,可比御剑、法术难上许多。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入门。”
“这是为何?”陆恒正在兴头上,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有些不服气,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时之间也忘了该有的恭敬,“不就是买些黄纸、朱砂,拿笔照着描吗?”心里再默默补充一句,您不就是自己看书学会的吗?
柳迟倒没责怪他,反问道:“若真有这么简单,何以大家都去修习御剑、法术,不来修习符篆呢?”
“呃,这......”对啊,这是为何?陆恒哑然。
“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符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九陌城的书局里,随便就能买到几本《符篆样式大全》、《符篆入门》、《实用符篆》。若是谁都可以临摹,何以一张中级天品灵符,还能卖出数百到数千两银子的高价?而高级天品灵符,根本就是有市无价?”
陆恒一面惊叹灵符居然这么值钱,一面也不禁问:“究竟为何?”
柳迟倨傲一笑:“物以稀为贵!一般人画出来的符篆,最多只是黄符,连玄品都难以达到,更遑论地品、天品灵符。这样的符篆,灵力微弱,难堪大用。拿引火符来说吧,这只是个初级符篆,所费灵力较少,炼气期弟子便可绘制。但一张黄符,最多生起火折子那么大的火苗,用来引火做饭还要折腾半天,更别说御敌了。而一张天品引火符,却能瞬间引燃一棵大树。”
他一面说,一面取来黄纸、毛笔和调制好的朱砂。提笔饱蘸朱砂,在黄纸上开始绘制,同时说道:“我这朱砂是以白芨末和烧酒调制的,下笔没那么滞涩。也有习惯用桃胶或鸡冠血调制的,看个人喜好吧。以后会一并教给你。”话音落,笔也停下,拿起黄纸轻轻吹干,递与陆恒。
陆恒双手接过,紧接着便瞪大了眼睛,头皮发麻......
这张符篆红色朱砂之中,隐隐有紫色灵光流动,正是天品符篆的标志。
陆恒之前虽然没学过符篆,但也见过村里的大户请来仙长画符。
当时那位仙长须发皆白,仙风道骨。先是摆香案、上香、请神,又要净身、净手、净口、净笔纸墨砚,祷告完后,再取笔画符,喷上法水,接着又要祷告、顶礼、送神。
前前后后约莫费了半个时辰,才画完一张符。他偷偷凑近去看,那张符篆上散发着绿色灵光,是一张玄品符篆。
如今又听柳迟说天品符篆何等珍贵,怎么值钱,只道柳迟也很难画出来。谁知柳迟这么漫不经心,气定神闲,说话间随意便绘就一张天品符篆?看上去......似乎真的......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