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狗咬狗
最终查管家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唐演的猜测没错,查管家能在查家做这么多年的事情,查知府不可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查管家。
可这忠心耿耿与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东西。
唐演坐在床榻上,他摩挲着因正在逐渐愈合而发痒的伤口两侧。
在寂静无人的室内,突地发出了一声充满嘲讽的轻笑。
刚才在与查管家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影在偷听。
谢寅啊谢寅,你脸长得那么好看,能力可千万也得要跟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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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好消息在第二日唐演回到查府的时候就传入了唐演的耳朵里。
这接近一天的牢狱之灾大概是将查昌给吓破了胆,就是唐演回府他都没有出府来迎接,据说是从狱中出来以后便就开始高热不退。
也正是因此,唐演还乐得自在。
而查管家从昨晚与他见完面离开后就失去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除却房中正妻与孩子,其余小妾均还不知道他失踪的消息。
这意思就是——查管家带着自己一大家子,潜逃了。
当然了,潜逃是作为他同伙的查知府以为的。
唐演知道,在这么短时间里,查管家是绝对没有办法消失到悄无声息的。
谢寅下手果然迅速。
想到这里,唐演对谢寅又多了几分好感。
此人办事雷厉风行,也不会像是姚狄青那样太过于墨守成规,懂得变通。
不论此人到底是小皇帝派的,还是玄太后一派,若是此人能活得更久,创下的功绩必然不会少。
但想想也是,谢寅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跟随威武大将军上过战场,还有过小战神的名号。
要不是他因父母的事情急火攻心坏了身体,即便是在边关,他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想到这两日自己看见谢寅虚弱的样子,唐演就感到一阵唏嘘。
算算时间,谢寅应当是死于后年的开春。
当真可惜。
唐演并不通晓医理,不知道谢寅这样的病症到底应当如何治疗,不过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谢寅上辈子死得太早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在彼此的生活里留下什么痕迹,就已经相互错过。
即便是有什么联系,也不过是让李昭用所谓“真心”串联起来的辜负。
想到这里,唐演突然生出了一些同情之感。
少年英才,可惜天妒英才。
因姚狄青的缘故,查家这两日是必然不敢怠慢于唐演的,唐演也如愿在查家得到了应有的待遇,宽敞的厢房与负责伺候的下人倒都不少,其中甚至不乏长相艳丽的小丫鬟。
可这小丫鬟明显不是奔着照顾唐演来的,查知府的心思龌龊,自然也觉得世界上的人都同他一样龌龊,他想要用美色来堵住唐演的嘴,但可惜走偏了道。
他唐演,是个断袖。
唐演扫视一圈屋中负责照顾自己的小厮,竟是半个长得不错的都没有。
即便是有,在前世见多了李昭那张脸,这辈子刚重生就见到谢寅这样式的山珍海味后,那些平平淡淡的清粥小菜自然也入不了眼了。
在第三次小丫鬟给他换绷带却无意触碰到唐演胸膛以后,唐演重重砸下茶杯,而后叹了口气。
“你……”退下吧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一名小厮就凑上前战战兢兢禀报。
“唐小公子,查大人有请。”
这传唤倒让唐演有几分意外,他本来以为按照查知府的定力,应该还要等个一天半天左右。
看来自己前生的记忆还是给这些人上了不少滤镜,不然他也不会觉得这些人个个都是所谓穷凶极恶之辈,要花大把时间来整治了。
在给唐演带路的时候,那小厮回头好几次偷瞄唐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原本那懦弱至极的唐小公子,现在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分明还是那张因营养不良而有些枯黄的脸。
但偏偏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灵魂,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所有人尽头一样,早年唐演受欺负的时候,就是眼下两颗小痣都会被指责是妖孽之相,可现在看着,却显得格外艳丽。
假以时日,怕也会长成一个相貌极佳翩翩君子。
从厢房到书房不过就是一个院子的距离,唐演才推开门,便就看见查知府坐在书桌后面眉头紧蹙。
在听见动静后,查知府抬起头来,在看见唐演时,眼中晃过一丝明显的恨意。
如此不加掩饰,就是跟在唐演身后的小厮也跟着心惊了一下。
可唐演并没有在意,他拉开放在查知府对面的椅子懒洋洋坐下:“查知府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连带声音都有些慵懒,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种上位者的散漫。
在恍惚间,查知府还以为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懦弱的唐家庶子,而是另外一个浸淫钱权中心多年的上位者。
查知府定定地看着唐演,直到唐演又出声,他才反应过来,忙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从气势上来说,他已然一败涂地,现在全然是虚张声势。
“管家昨天去找你后就消失了,你和管家说了什么?他又和你说了什么?”
原来是为了查管家的事情,唐演还以为查知府会先找自己追问查昌的事。
转念一想,也对。
以查管家和查知府之间的利益牵扯来说,一旦查管家对狄长青或者谢寅多说了半句,别说是查昌,就是他查知府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不过现在查管家失踪了,可以说是死无对证。不过是短短半日就让查知府担忧至此,唐演自然不介意再添上一把火。
于是唐演皱起眉头,装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先是长长地“唔”了声。
“查管家?昨日我没有见过查管家啊。”
“昨日我特意吩咐他前去驿站找你,你说你没见过,怎么可能?”查知府冷哼了声,并不相信唐演的话:“更何况昨日分明就有人看见他真真正正是进了驿站里面的。”
“原来查管家在安河镇里认识的人这么多啊。”唐演似笑非笑地说道:“竟然路边随便一个人就能给知府大人确认查管家是真真正正进了驿站里面找我的。”
查知府被唐演这句话噎了一下。
当然不是路边随便一个人说什么他便就相信,那人是他特意安排跟着查管家,避免对方会有什么其他举动准备的。
可据来禀报的人说,查管家才从驿站里面出来,拐了几条街,便就突然间消失不见了踪影,简直就和平地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你别岔开话题。”查知府到底还是当过官的,很快便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唐演。
唐演见状,扬起绑了绷带的手给查知府看了眼。
“不是我岔开话题,而是我昨日当真没有见过查管家,我这两天高热反复,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睡着,我在安河镇里也没有朋友,且又是姚大人的重点保护对象,想要见我——应当还是要经过姚狄青姚大人的吧?”
听了这番话,查知府的眼皮猛地一跳。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回事?
唐演当日被那个穿着一身暗红色锦袍的男人带往了居住的驿站,姚狄青在来府衙之前也是居住在那个驿站的,必然会留下人在里面看守。
他安排查管家去找唐演,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原本今年的巡查时间早就已经过去,姚狄青却又在突然间造访,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只是单纯来安河镇上游玩。
唐演说没有见过管家,可他来回禀的人又确确实实说管家是进了驿站的。
他进驿站干什么了?
他没去见唐演,要唐演画押放人,那他去见了谁,又和谁说了话?
查知府因唐演的这几句话而心烦意乱起来。
该不会是……知道姚狄青这回来就是为了贪污一案,怕被查出来以后被他们牵连,所以先将功折罪,去驿站里面找谢寅或者姚狄青的人来透露了他们的消息吧?
想到这里,查知府背后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都是千年的狐狸,查知府觉得,管家还真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查知府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唐演的事,本来他想从唐演口中得到查管家的线索,确定对方行径后又向唐演追责有关于查昌的事情,可现在,唐演几句轻飘飘的话,却让查知府再也没有了找麻烦的心思。
眼见查知府已经瘫倒在了太师椅上,唐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当中。
在查府里面,查知府和查管家以及其他人一并为了捆住他唐演而编织出来的蛛网,现在已经因为唐演这只过去看上去最为不起眼的蝴蝶而分崩离析。
在离去时,唐演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可那眼底却是其他人抵达不了的深寒。
夏季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其中上千人死于暑热,不下百人因干渴而生生在干枯河道里面成一具焦尸。
庄稼虫害,商户百姓皆损失惨重,查知府与其他几个州县却伙同黑心米商,哄抬米价,大肆屯粮,致使众多百姓一月碗中不见白米一粒,流民逃亡途中,不乏易子而食的悲惨事件。
他们贪得是钱,要的却是这天下百姓的命。
贪官趁乱世当道,可惜现在乱世已过,他们也该付出一些代价了。
唐演刻意模糊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再故意点名查管家的失踪也许是和姚狄青姚大人有关,没准现在已经是携款潜逃,查知府担心自己被姚狄青抓住什么把柄,自然会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要毁灭所有贪污的罪证。
越迫切,就越容易出现纰漏。
失去了前世的好帮手,儿子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牢狱之灾中恢复,查管家的下落不明,种种事件叠加起来,只会让查知府更加焦头烂额。
他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记起来要找他唐演的麻烦了。
秋日没有温度的阳光洒落在唐演身上,在唐演身后拉出一道孤寂而坚定的影子来。
可惜,他不找唐演麻烦,并非是唐演不去找他麻烦。
如果唐演没有记错的话,新堤坝建成,姚狄青还未来得及前去查看过吧?